第四章 夜來香

  　　轉眼已到了 12 月。

  　　窗外朔風呼嘯，厚厚的玻璃將刺骨的寒風抵擋在外麵，但這個狹小逼仄的房間裏，仍讓人感覺陰冷。

  　　書桌前的陳鵬疲憊地揉了揉眉間，麵前厚厚的資料是他最近接觸的案子。因為采用了最新的科技手段，許多推斷都要結合相關專家的意見。

  　　此前他已經在實驗室連續呆了一個月，原本回來要拿換洗衣服，隊長特批他可以休息一天，但陳鵬還是帶回了資料。

  　　習慣了。更何況，這個案子不同以往。

  　　2035 年了，一切都變了，但陳鵬的住處卻好像一直沒變。

  　　就在幾年前，母親還盼望著陳鵬能趕緊找個對象結婚，成家立業，讓她抱上孫子，似乎陳鵬這樣便能光明正大地換個大點的房子，似乎換房子成了母親威脅陳鵬結婚的重要手段。

  　　這種威脅其實從陳鵬碩士一畢業就開始了，不過那時是有商有量，後來便開始變本加厲。這期間，母親的招式換過無數回。

  　　為了逼陳鵬相親，她曾將相親對象以各種名義帶到家裏吃飯，甚至有一次對方還配合地說自己是前來打掃的鍾點工，再後來，苦口婆心換成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再到後來，就是各種威脅，房子，財產，老了無所養的說辭。

  　　總之，一切該使的手段都使完了。

  　　陳鵬曾經也配合過母親去見相親對象。然而眼前的相親對象和他心裏的影子比起來，太過遜色不堪。

  　　陳鵬覺得這樣對對方不公平，怎麽能強行將人家同心裏的一個影子比呢，影子隨著歲月隻會更加美化，但對方卻隻會褪去芳華。

  　　意識到這一點後，陳鵬不再配合了，開始破罐破摔。

  　　想必老太太也明白了，和陳鵬冷戰了一段時間後，突然向陳鵬宣稱，她在元宇宙中已經再婚，並且給陳鵬生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不用再指望著陳鵬才能有小孩子承歡膝下的生活了。

  　　陳鵬大學時，父親便病逝了。陳鵬感到好笑，母親都不再為自己找一個真實的老伴，為何還總逼他步入婚姻呢？

  　　不過此後，陳鵬的耳邊確實清靜多了，這讓他成功地一直保持單身，而心底的那個影子，也一直都在，從未被磨滅過。

  　　“就差一步。”後來，陳鵬總會這麽想，遺憾地覺得，如果自己當年能勇敢一點，會不會有什麽不一樣。當上刑警後，陳鵬遇見事情從未退縮過，他不知道當年為什麽會那麽怯懦。

  　　那是 2020 年，那場肆虐全球的疫情爆發的第二年。

  　　陳鵬是跨科到一所大學的刑偵專業讀研究生的。起先他讀的旅遊專業，原本想要畢業後從事國際旅遊行業。

  　　他從小就性子野，用母親的話說，需要一塊足夠大的草地讓他撒歡。大四的實習原本挺順利，沒想到年底一場疫情，席卷了全世界，很多國際航班都被減少甚至熔斷，旅遊行業、國際貿易行業，這些需要跨國的行業，突然從香餑餑成了冷饅頭。

  　　陳鵬就連進入國內的旅行社都成了奢望，因為國內的旅遊行業也就此一蹶不振，他親眼見證朋友圈的同行變成了微商。

  　　陳鵬是帶著悲憤的心情考上研究生的。那兩年很多畢業生都成了家裏蹲，就業率直線下降，很多人也失去了此前穩定的工作，網絡上充斥了各種各樣的問題，“被大廠裁員了怎麽辦？”“一直找不到工作怎麽辦？”“想躺平怎麽辦？”

  　　因此那兩年考研的人數大大增加，都想要重新尋一條出路。考研成功，被人稱為“上岸”，其他失敗的人，隻能再次淹死在考研的浪潮裏。

  　　陳鵬就是成功上岸的一員。這是父親去世後唯一值得他高興的事。

  　　原本以為畢業後就能順利工作，給母親減輕家庭負擔，但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好在從這個學校畢業後，以陳鵬的能力，他相信自己能順利成為一名刑警。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需要熱愛和刺激，疫情將他變得像一具行屍走肉。

  　　雖然讀了研究生，但陳鵬還是盡一切所能地省吃儉用，盡一切所能地給母親掙錢補貼家用。起先他還嚐試著去外麵打零工，但後來疫情嚴重了，大學封閉式管理，他所有的工作全泡湯了。

  　　為了掙錢，陳鵬甚至嚐試著用女人的口吻給公眾號寫愛情小說，不是因為別的，隻因為給錢多。這事有一次被班裏人發現了，雖然大家沒說什麽，但陳鵬知道他成了大家眼裏的另類。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陳鵬覺得自己的生活在哪裏出了問題，他心裏有滿腔的怒火，但他不知道該質問誰，快要爆炸了。為此陳鵬一有空就出去跑步，借此讓自己冷靜。

  　　那個時候師生都封在校裏，操場上永遠都有學生，陳鵬便沿著學校的小徑跑，一圈又一圈，一直到跑不動為止。也許這就是陳鵬成為刑警後總能最快地追上犯人的原因。

  　　這天陳鵬跑到學校的景觀池邊，景觀池在圖書館的前麵，正是夏天，池塘裏布滿了蓮葉，之前蓮葉更密，但因為晚上的蛙叫聲太擾人，學校將蓮葉清理了一些。

  　　這是晚上七八點鍾的時候，景觀池邊人並不多，估計都到操場和自習室去了。陳鵬覺得自己滿腔悲憤無處抒發，手攏成喇叭，衝著池塘長長地“啊”了一聲。

  　　然後陳鵬就聽見不遠的長凳處傳來了“啪嘰”一聲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接著是一個女孩“哎呀”的驚呼聲。

  　　顯然陳鵬這聲有點嚇人，讓女孩有點意想不到，摔了手上的東西。陳鵬也沒想到長椅上竟然坐了個人，這是他的視線死角。陳鵬走了過去，女孩已經將摔在地上的東西拾了起來擺弄著。

  　　“摔壞了嗎？我看看。”

  　　陳鵬從女孩手中拿過東西，驚訝地發現這竟然是個隨身聽，如果不是以前在爸爸的櫃子裏見過，他一時半會兒還真認不出來。這不是他們這個時代的東西，沒想到女孩竟然在用。

  　　陳鵬這才注意地看了看女孩，女孩長的十分漂亮，看不出來竟然這麽懷舊。

  　　“對不起，是我嚇到你了吧。我賠你。”陳鵬道歉道。

  　　“沒關係，二手網站買的，年紀是我的兩倍呢，是我沒照顧好它。”

  　　女孩的笑容即使在晚上也讓陳鵬有些晃眼。

  　　陳鵬好奇地問：“為什麽用隨身聽呢？現在聽音樂用手機更方便吧。”

  　　“唔。”女孩調皮地笑笑，“可能因為我太沒有自製力吧，這樣我就能強製自己不隨便用手機刷網啦。”

  　　陳鵬也笑了。

  　　這個女孩讓陳鵬覺得少了不少戾氣，心裏的某塊地方，被女孩點亮了。

  　　這之後幾天，陳鵬一直惦記著還給女孩一個隨身聽的事情，因為不讓出校，他讓母親將家裏的隨身聽寄給了他。母親問他是做什麽用的，他隻說為了複習英語。

  　　“為什麽想起來要用隨身聽呢？你有磁帶嗎？”母親問。

  　　陳鵬笑著說：“這樣我就能強迫自己遠離網絡了吧。”

  　　母親不明所以，不過隨身聽總是到了他的手上。趁著這幾天功夫，陳鵬也將女孩的身份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法律係大三的學生，校花，成績優異，才思敏捷，美貌和智慧成絕對正比，兩屆辯論賽冠軍得主，打敗過研究生隊，別人從來想不到她會怎麽提出論點，角度永遠精準又刁鑽，是他們係老師公認的前途無量的人。

  　　但除了專業上的事情之外，她又是那麽單純，永遠善良、美好、純真，一點也不像將來要做律師的人，她是所有男生的夢中情人，但直到目前，一直沒有開始過戀愛。

  　　最近有關她的一大新聞，就是她將要參加學校的歌唱比賽。陳鵬想起來，學校為了鼓舞學生士氣，決定舉辦歌唱比賽。聽說男生們為了和女神近距離接觸，也紛紛報上節目，節目海選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此前傳出過不少笑話，不過陳鵬從來沒有在意過，但現在他開始在意了。

  　　陳鵬突然覺得，來到這所學校，也許冥冥中自有安排。

  　　這天晚上，陳鵬去觀景池邊給女孩送隨身聽，他早已觀察過了，女孩每晚都在這邊練歌。

  　　女孩顯然沒想到陳鵬竟然真的將隨身聽送了來，驚喜地從背包中掏出磁帶裝上。

  　　因為沒有磁帶，陳鵬並不知道隨身聽是否有問題，還好運轉正常。

  　　“你在聽什麽歌？”陳鵬好奇地問。

  　　“你要聽嗎？”

  　　不顧陳鵬的羞澀，女孩將一隻耳機塞到陳鵬的耳朵裏，甜美的女聲伴隨著歡快的音樂，填滿了陳鵬的耳朵。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細唱，月下的花兒都入夢，隻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

  　　夜風徐徐，佳人在旁，陳鵬一時有些沉醉。

  　　後來陳鵬知道，那個歌手叫鄧麗君，吟唱的曲子叫《夜來香》。

  　　“我叫陳鵬，你呢？”陳鵬想到，他們還沒有正式地自我介紹。

  　　女孩笑了，瓷白臉龐如滿月，盈盈笑容如薔薇綻放在夜色中。

  　　“我叫周雲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