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江湖風月(二十九)
作者:花虔唐瑾      更新:2022-11-18 21:32      字數:3361
  第72章 江湖風月(二十九)

    花虔從昏睡中緩緩醒來, 她有些迷茫地望著眼前陌生的房間。

    暗紅色岩石鑲嵌的房頂,層層薄如蟬翼的輕紗製成高簾垂落於地阻隔了視線。

    她這是在哪裏?

    花虔揉了揉額角,努力回憶著昏睡前的記憶。

    她記得自己和哥哥相認, 然後係統發出了警報聲唐瑾就來了。

    然後……染血的藍衣, 破碎的荷包, 還有那縷紅線纏繞的青絲。

    昏睡前的最後一幕,是唐瑾捂著胸膛咳出鮮血的模樣。

    唐瑾受傷了!

    花虔心中一緊,猛地起身翻開被子跳下床。

    糟了, 唐瑾現在一定氣瘋了。

    “醒了。”

    一道溫柔的聲音從紗簾後傳來。

    花虔一愣, 就見紗簾後映現出一道朦朧的身形。

    她遲疑片刻, 緩緩喊道:“哥?”

    一隻修長的手撩開輕紗走進來,露出花珩豔麗精致的麵容。

    花虔望向他那張麵龐還是有些沒適應, 怔怔地立在原地。

    花珩見她踩在地毯上的□□腳丫,無奈道:“怎麽赤著腳,當心著涼。”

    花虔此時卻顧不得這些, 拉著他的衣袖焦急問道。

    “哥,這是哪?唐瑾呢?”

    花珩眼眸微動,拉著她坐下緩緩道。

    “這裏是魔教總壇, 在這裏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你安心待到伐魔大戰結束,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花虔聽著花珩所說的話一瞬恍惚。

    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回家再次見到哥哥。

    如今哥哥就坐在她身邊, 花虔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道藍色的身影。

    少年的手臂流淌著鮮血, 明明麵無表情地望向自己, 可花虔卻從他的眉眼中看到隱藏在陰狠下的悲涼和委屈。

    “那唐瑾呢, 他怎麽樣了?”花虔聽到自己問道。

    花珩卻笑而不談:“我挑選了一些侍女服侍你的起居, 有什麽想要的讓她們去置辦。”

    花虔抬眸望向他:“唐瑾呢?”

    “對了, 知道你喜歡做菜, 我在隔壁辟了一間廚房, 還有很多連環畫和小說待會兒就會運來。”

    “哥!”

    花珩聽到她急迫地喊聲,嘴角笑意略淡,沉默片刻最終緩緩道。

    “他暫時沒事。我那一掌並未用盡全力,我也從未想過讓唐瑾死於地牢。”

    聽到唐瑾無恙,花虔心口重石落下,鬆了口氣。

    花珩望著她明顯輕鬆的麵色卻平靜道。

    “花花,不要再惦記他。即使他今日不死,伐魔大戰那日也必死無疑。”

    花虔一愣,就見花珩輕飄飄接著道。

    “那一掌我雖隻用了八成功力,卻足以讓唐瑾身受重傷。魔教早就做好了迎戰的準備,敵明我暗,又有羅孚道長相助,唐瑾沒有勝算。”

    “羅孚道長?”

    花虔不解,羅孚道長遠離塵世本不想摻入武林糾葛,雖然她也曾今寄希望於讓羅孚道長阻止唐瑾擊殺公子徽,但現如今怎麽看羅孚道長都是與武林盟為友。

    可是眼前花珩麵色淡然儼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仿佛羅孚道長勢必會同他一派。

    花珩看到她臉上的疑惑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

    “羅孚道長雖與魔教有血海深仇,但他是個恩怨分明的清醒人。當初血洗羅孚派的魔教先教主及其手下早已在二十年前被他親手斬殺,自此之後魔教便陷入內亂一度消沉。先教主之子繼位魔教後未與羅孚交惡,所以對於羅孚來說,血海深仇已了,恩怨兩清,他不會刻意與我為敵。”

    “那你為什麽確定他會幫你呢?唐瑾與他也無仇無怨啊。而且比起魔教,羅孚道長必然更傾向於武林盟。”

    花珩淡淡道:“若是羅孚看到唐瑾親手製造的人間煉獄呢?”

    人間煉獄?

    花虔不明白他的意思,卻驟然想起圓月之下,火光中嘶喊哀嚎的山匪,還有如爛泥一般的屍體。

    羅孚道長群英匯當日才匆匆趕到,難不成是去了山寨?

    然而旋即花虔便搖了搖頭否定道。

    “若隻是因為山匪被唐瑾滅口就篤定羅孚道長會與他為敵,哥哥就錯了。山匪本就是惡人,羅孚道長年輕時也是江湖漂泊的遊俠,恩怨殺戮見得多了,而且唐瑾火燒山寨本就是為了救人,羅孚道長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就轉而反水幫助魔教,這與他的品性不符。”

    花珩瞧著她一臉的認真的推斷,含笑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光是山匪自然不夠。”

    他緩緩道,“既然知道公子徽最終會死在一個瘋子手裏,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你知道嗎,唐瑾以前養過一條東海鱷,後來因為吃了至玉機門拜宴醒酒時無意落水的賓客被唐瑾親手斬殺謝罪。而在此之前,許多得罪過唐瑾的武林人士皆莫名失蹤,我派去玉機門的探子也是如此。”

    東海鱷。

    花虔聽到這個詞,想起唐瑾送與她拙骨鞭時曾今聽到過。

    “這些年我暗地裏其實始終關注唐瑾,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本性,就像是一根時刻緊繃的琴弦,早晚有一天會崩裂。一旦那根弦斷裂了,他便會是浴血而生的惡魔。那個時候的唐瑾隻會見人殺人,也人人皆可誅。”

    花珩微微一笑:“而我,不過是在地牢裏給唐瑾送了些玩具。”

    他故意不斷刺激唐瑾,用最惡毒最肮髒的字眼招注於他,其後又將那批魔教教徒留在地牢裏。

    經受過背叛、拋棄,無處宣泄暴戾於憤怒的唐瑾自然會將他們當作發泄的玩具。

    用最殘忍最痛苦的手段折磨他們至死,淒厲的哀嚎如華美樂章,這種淩駕於生命的極致快感是唯一可以讓唐瑾釋放欲望的方法。

    那間地牢會變成怎樣的人間煉獄?

    花珩淡淡想著,許是殘肢滿地,血流成河吧。

    待唐瑾離開後,收到消息而至的羅孚道長看到那般充斥濃鬱血腥的畫麵,或許震撼卻依舊難以置信,但他心中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傾斜。

    一次難以相信,那兩次,三次呢?

    親眼看到山匪一具具焦炭般的屍體,看到血流成河的地牢,等到伐魔大戰那日,麵對殺紅了眼敵我不分的唐瑾,羅孚道長決計不會任由他妄為。

    伐魔大戰那日就是為唐瑾精心準備的陷阱。

    但這些花珩不會同花虔解釋。

    他知道花虔不會同意他的計劃,因為這陷阱是用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堆積而成。

    若是以前花珩或許也會覺得太過殘忍,可七年的折磨早已磨光了他的善良。

    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忍受著饑餓和寒冷,拖著羸弱的身體在大雪紛飛的寒冬走了三天三夜才得以幸存。

    可隨後而至的卻是無盡的追殺。

    這七年來,花珩做過無數的噩夢。

    夢中無論他如何努力,但最終還是死於唐瑾手中。

    這個夢魘就像是一根深紮入心底的尖銳長刺,年複一年地被恐懼和憤恨所澆灌,最終融入骨血,成為削骨刮肉才能拔取的心結。

    花珩厭惡唐瑾。

    武林中眾星捧月地存在卻是一個天生的瘋子。

    偽善,殘忍,卑劣,詭詐,沒有任何的道德和羞恥可言。

    這樣一個人生來就擁有了自己和花虔拚盡全力才能得到的一切,卻又因為他的瘋狂讓自己用盡心血才攢鑄的安定一隅轟然倒塌,來到這個鬼地方。

    如今甚至連唯一的妹妹都被他占據。

    太可笑了,像唐瑾那樣卑劣的人根本配不上花虔。

    那是自己用盡全力嗬護長大的太陽。

    父母去世之後,花珩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花虔,竭盡全力地為她構築一隅庇蔭,讓她像尋常的女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長大。

    她的妹妹應當在溫柔和嗬護中活得肆意快樂,而不是留在一個隨時會爆發的瘋子身邊擔驚受怕。

    然而花虔此時卻垂著頭靜默不語。

    花珩以為她被嚇到了,便不再提及唐瑾,起身輕快道。

    “好了,哥哥還有些事要處理。你昏睡了一日想來也餓了,我讓人送些飯菜來。”

    說罷他又笑眯眯地捏了捏花虔的臉,隨後轉身離開。

    然而撩開紗簾的那刻,身後卻傳來花虔的聲音。

    “哥,你是不是利用我故意引唐瑾到地牢。”

    花珩撩起紗簾的手一頓。

    他靜靜立在原地,瑩瑩搖曳的燭光映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隱藏在暗處的陰影。

    最終,他隻輕聲道:“你好好休息。”旋即離開。

    輕紗因為他的離去被風卷起輕蕩,空曠的房間中隻餘花虔一人。

    她忽然覺得有些無力,怔怔地坐在床上靜默無言。

    花珩雖未言半句,但她已經知道答案。

    *

    寂靜的房間裏,清俊的少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的麵色蒼白如紙,一條手臂被層層紗布包紮卻依舊滲出深紅的血色。

    許大夫為他號了脈後歎了口氣。

    見他神色凝滯,唐武眉頭緊皺問道:“許大夫,我兒究竟如何?”

    唐瑾在群英匯後便匆匆消失,無人知曉他去了哪,經曆了什麽。

    直到入夜,玉律發現他滿身是血地躺在花虔床上,衣袍已經被鮮血染紅看不清顏色,右手攥著一個破損的荷包,人卻已經昏迷不醒。

    而花虔也不知所蹤。

    許大夫起身回道。

    “少盟主肺腑皆傷,好在他的體質異於常人,隻要好好靜養幾年便可恢複。”

    聽到這話唐武才鬆了口氣。

    然而許大夫頓了片刻,接著道。

    “隻是他的左臂筋脈俱斷,便是日後痊愈,怕是也無法再行動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