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江湖風月(三十)
作者:花虔唐瑾      更新:2022-11-18 21:32      字數:3277
  第73章 江湖風月(三十)

    無法行動如初。

    唐武聽到這句話, 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旋即怒意心中生。

    習武者,尤其是頂尖高手過招成敗皆在微毫之間, 一招一式稍有差池便是致命之誤。

    唐瑾是玉機門的繼任者, 是他的驕傲, 要帶領玉機門走向輝煌的人,如今廢了一手,想要躋身頂尖高手之輩便難如登天, 到時候如何服眾?更別說率眾討伐魔教。

    唐武沉思片刻, 麵色陰沉吩咐道。

    “瑾兒受傷之事事關重大, 暫且莫要外露。”

    許大夫頷首:“在下明白。”

    “你盡快配製藥方,悉心醫治, 務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將瑾兒治好。”

    “盟主放心,在下必定竭心盡力。”

    唐武望向昏睡在床榻上的唐瑾,眼中神色複雜, 最終拂袖而去。

    如今唐瑾受傷,之前趁群英匯之熱推舉唐瑾成為伐魔大戰領軍者攻打魔教的計劃隻能作廢。

    他不能拿玉機門的前途做賭。

    好在群英匯一戰後,唐瑾的聲望更甚一層。

    如今隻要把唐瑾受傷的消息封鎖住, 對外以唐瑾和花虔兩人準備婚事為由隔絕耳目,就能穩定人心。

    唐武歎了口氣, 一切都得從長計議, 待到唐瑾傷勢恢複之後再做其他打算。

    他的眼中忍不住浮現出殺意和怒火, 究竟是誰如此狠毒, 將瑾兒殘害至此?

    還有虔兒, 她怎麽會忽然消失不見。

    “唐盟主。”

    唐武正思索, 聽到聲音一怔, 眼中雜色退去, 換上一副溫和的笑意轉身拱手道。

    “羅孚道長這麽晚了尋晚輩有何事?”

    “哎,我一小老人如何敢以長輩自居。”

    羅孚嗬嗬笑著擺手,指了指他身後不遠處的浮香院道。

    “我倒不是尋你,是上次魚家小娘子在若虛島做得炙酒牛肉、花生酪和團圓羹真是好極,小老人我這些日子總惦記著這一口,便想來浮香院尋她再做些菜吃。”

    唐武聽到這話笑道:“瑾兒如今正在裏麵同虔兒商量些婚慶準備的事宜,他們兩個來年開春便要成親,婚期將近小兒女家總是黏膩些,這不,我也不好在裏麵幹杵著。”

    羅孚道長聽到這話頓時了然地拂了拂胡須搖頭失笑。

    “正常正常,年輕的時候總是盼不得成日黏在一處。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好在他們麵前礙呐。”

    唐瑾恭敬笑道:“道長舟車勞頓趕來群英匯也未曾休憩,今晚在下坐莊,請道長喝一杯?”

    “罷了罷了,盟主日理萬機公務繁忙,如何與我一閑散人相較,我就不叨擾盟主了。”

    他笑嗬嗬接著道,“隻是之前少盟主請在下出海時以伐魔為由,如今群英匯已結束,不知盟主接下來有何計劃?”

    唐武道:“如今魔教猖獗,瑾兒請道長出山便是為了挫敗魔教銳氣,讓他們有所收斂。隻是伐魔之事事關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未免波及無辜憑添傷亡,須得做萬全準備。”

    他笑道,“所以我想等來年開春瑾兒與虔兒完婚之後,再行伐魔之事。”

    羅孚聽到這話點了點頭:“這倒也是,那我也不便再在此處叨擾過久,明日我便自行離去。”

    唐武連忙道:“道長能蒞臨玉機門是玉機門的榮幸,又怎會是叨擾。”

    羅孚擺了擺手:“我許久未出遠門,如今有機會,比起金尊玉貴伺候著,倒更想去看看人間煙火氣。路見不平,鋤強扶弱,也算是幹回老本行。”

    他摸著胡子爽朗一笑,“盟主放心,待明年少盟主和虔丫頭成婚之時,我必然要來討杯喜酒喝。”

    唐武聽到這話也不再挽留:“那唐某就在這先謝過道長。”

    羅孚道長望了眼寂靜的浮香院,眼中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最終晃晃悠悠同唐武一道離開。

    回到住處,羅孚推開門就感到一絲異樣。

    房間寂靜,裏麵的陳設未變,但空氣中卻彌留一股極淡的血腥味。

    他麵色如常,踱步走到敞開的窗前將窗戶關上。

    轉身便發現置於桌上的匿名信,上麵沾染著一絲血跡。

    羅孚眼中晦澀不明。

    這不是他收到的第一份匿名信。

    當初他出海入住小鎮時便收到過一封,那信上所寫的是烈火焚燒。

    羅孚執起這封信拆開,入眼所寫卻是人間煉獄。

    羅孚不知道傳信之人的用意為何,他雖有所思忖,最終收了信悄然離開房間。

    信上所指後山之地一處極為隱秘的暗門。

    羅孚根據信息也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暗門。

    打開的瞬間,陰森的冷氣伴著微弱的血腥味傳入鼻中。

    他順著地道緩緩而下,忽然感到腳下踩到粘稠的液體,走入地牢的那一刻,迎麵而來的是衝天血氣。

    羅孚眼眸微抖。

    燭火映照之下,地牢中到處可見殘肢碎肉,腦漿和鮮血混合成河從台階上流淌,牆壁之上猙獰的血手印映示著曾今發生的絕望。

    幾十具屍體居然沒有一具完好無損。

    他蹲下身子查看,卻發現衣袖上所繡禦蛟圖騰。

    這是魔教的標誌。

    所有人的傷口皆是被利器一道割斷,殺人者必定速度極快,武功精妙。

    但卻偏偏不一刀斃命,而是刀刀削骨剔肉,讓人活活劇痛而死。

    如此手段實在太過殘忍冷酷。

    羅孚深沉的眉眼中映照出微弱跳躍的燭火。

    這般傷口的形狀極為特殊,非劍非刀。

    他能想到這世間的武器,唯有玄鐵刀扇才能做到。

    *

    昏暗的祠堂之中,燭火搖曳,唐武緊閉雙眼虔誠禮拜先祖,隨後插上一柱香。

    他一直告誡自己,玉機門興盛至今是無數先祖嘔心瀝血換來的,絕不能斷送在他的手中。

    唐武自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將玉機門發揚光大,成為江湖第一門派。

    他做到了,如今的玉機門是武林最具盛名的第一大派。

    這是他放棄晚卿,放棄自由,戴上層層枷鎖才換來的榮耀。

    可現在他卻有一絲迷茫。

    當匆匆趕到房中,看到唐瑾在床上昏迷不醒,麵色蒼白如將死之人時,唐武腦海中第一個反應是惶恐。

    可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在惶恐差一點就與唐瑾天人永隔,還是在惶恐一旦唐瑾死亡玉機門後繼無人的淒涼局麵。

    好像他對唐瑾的感情早已經融入於玉機門的興衰盛敗,摻雜了太多的利益和籌謀,讓他都分不清區別。

    怎麽會這樣呢?

    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呢?

    他明明還記得當年抱起繈褓中尚且是嬰孩的唐瑾時,心中湧現出的感覺。

    那是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激動,彷佛雨後甘霖,沙漠逢春。

    唐武望向眼前那燭光下莊嚴肅穆的層層牌位,撩起衣擺跪下,雙手合十虔誠祈求道。

    “祖宗在上,不肖子孫唐武願折壽十年換我兒唐瑾無恙,執掌玉機門,光耀門楣,延續輝煌。”

    *

    清晨,微涼的早風透過略敞的窗台拂過床帳,床角掛著的流蘇穗子微微飄蕩。

    啁啾的鳥鳴聲隱隱約約傳入耳中,清淡的果梨香縈繞在鼻尖,像是少女溫暖懷抱中熟悉的氣息。

    唐瑾纖長的睫毛輕顫如蝶,緩緩睜開雙眼。

    他望著素淨的床頂簾賬沒有絲毫動作,像是還沉浸在夢中未曾蘇醒。

    裴元端著銅盆正要撩開床帳為唐瑾換洗傷口,見他醒了頓時驚喜道。

    “少盟主您醒了!”

    裴元喜極而泣,“您可算是醒了,您都睡了三日,小的還以為……還以為……”

    唐瑾麵無表情地抬眸瞥了他一眼,隨即便又疲憊地闔上眼眸。

    裴元見他一句話也不說,心下擔憂道:“少盟主,您哪裏不舒服?”

    依舊無人回答。

    裴元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道:“那,那小的先幫您換藥吧。”

    這時,屋外忽然一陣喧囂,女子嬌俏又吵嚷的聲音傳入房中。

    “玉律玉律,你同他們說說!憑什麽攔著我!”

    裴元聽到吵鬧連忙想出去喚他們離開,莫要吵到少盟主休息。

    然而身後床帳一陣輕響,裴元朝後望去,床上已經空無一人。

    唐瑾跌跌撞撞地下床走到屋門前,費力撐著門框望去,陽光下一身紅衣的姑娘正掐著腰同侍衛爭吵。

    恍惚間回到記憶中的午後,陽光也是如此耀眼,一身鵝黃色長裙的少女雀躍地向他跑來,獻寶似的將剛摘下的一朵小藍花遞上,嘴角的小梨渦燦爛晃眼。

    “唐瑾,這個是送給你噠!”

    “尋常人撐不起藍色的矜貴內斂,可你穿藍色特別好看!”

    “唐公子——”

    俏飛燕正在院中侍衛爭執著,見屋子中唐瑾的身影眼前一亮,高喊道。

    “唐公子是我,這些侍衛說什麽都不讓我進去找魚虔,她人呢?”

    她揮手喊著唐瑾的名字,然而房門處的那人卻好似失了魂一般靜靜站在原地。

    裴元已經從屋裏趕出來為他披上披風關切道。

    “少盟主,您的身體還未痊愈,還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然而唐瑾沒有回答,他抬頭望向屋簷後灼眼的陽光。

    淩亂的額發遮擋住他的眼眸,裴元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隻聽到唐瑾輕笑一聲。

    這笑聲輕飄若無,像是嘲諷,卻又像是咬下一顆生果,苦澀又絕望。

    “她不會回來了。”

    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