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絕地反擊 ◇
作者:橋塵      更新:2022-10-19 10:04      字數:10493
  第280章 絕地反擊 ◇

    ◎原來這一局,她謀了所有的人。◎

    不知不覺月已經從烏雲之後露出了半張臉, 漆黑的街道上有了,一絲月銀落下。安靜的街道上有一汪清水,倏地濺起一道水花, 卻沒有看見人影。隨後月似乎被擦去了一般,時而明顯, 時而模糊。

    一行人在屋簷之上, 俯身急速而行,悄無聲息。

    還不到戌時, 張府已經熄了燈。隻有門房處有幾處燈籠在隨風飄搖。

    黑衣人紛紛落入張府的院子,摸黑進了屋。月剛剛探出個頭,月光還不能完全穿透雲層。屋裏比外麵更黑。

    黑衣人們摸向床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來人疑惑地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人低聲道:“書房。”

    一行人迅速摸向書房,書房裏亦是一片漆黑。

    就在這時, 天空忽然扯過一道閃電!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 所有人都愣在書房外, 好似方才看見什麽東西,懸在房梁上。

    其中一人回過神, 一腳踹開,書房房門,赫然看見張翰林的屍首掛在空中,人早就涼得透透的。

    來人大駭, 給身邊的人一個眼神, 所有人立即在書房翻開。一聲聲雷鳴夾雜著閃電,時不時地把整個夜空照的通明。

    書房裏除了書以外, 什麽都沒有留下。

    領隊的人知道這事有變, 不敢多留, 放下手中的書冊,低聲道:“撤!”

    *

    “啪”的一聲,許景摯手中的茶盞在地上碎裂。

    江湖江海一起單膝跪下,抱拳請罪:“請主子責罰!”

    許景摯上齒壓著下唇,下顎線緊繃,他站在窗邊,一隻手拖著另外一隻手肘,另一隻手在不斷地上下蜷縮。

    “有人提前去滅了口,”江湖道,“他們怕我們拓印張翰林的筆記,把他府上的所有手寫文字的都拿走了。”

    “是他殺?”許景摯回身側目。

    “不像是他殺,現場做成了自縊的樣子。”江海回道,“屋簷上我們都檢查過了,有掙紮的痕跡,凳子倒的方向也對。如果不是自縊,那下手的人,就是行家。鐵了心不想讓我們找到任何可以釋放安王殿下的證據。”

    “還有一事,主子。”江湖接著回話,“下午張學在賭場追人一路追殺回張府,在路上口不擇言,什麽都說了。這事,傳得人盡皆知。可朝廷斷案不能隻憑口供,最後還是要看物證。這事,即便是深追,也隻能追到張翰林這裏就戛然而止了。更何況現在張府上下隻留了一具屍體,張夫人,張學以及其他人,都不見了。即便是要去找人證,也很難找到了。”

    江海道:“我們分別去查過廚房,壁爐還是熱的,說明是在我們去之前不久就撤離的。”

    “主子!寒掌事與淩公子來了。”寧王府書房門外傳來一聲通報。

    “直接帶過來。”許景摯回身看向江湖江海,“你們先起來,這事不怪你們,是我大意了。找該想到那些人若是想辦法脫身必會推一個替罪羊出來。我應該提早在張府附近布防。”

    書房門被人推開,寒期起跟淩樂進來,向許景摯行了一禮。

    許景摯回眸看向寒期起:“張翰林被人滅口了。”

    “什麽?!”寒期起瞪大了眼睛,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他媽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賬東西!”

    淩樂看向許景摯,若有所思:“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許景摯回道:“就是方才。在我們人去之前,他就被人滅口了。張府現在隻有一具屍首,其他人都不見了。”

    淩樂沉吟片刻道:“我去通知藏息閣全城找線索,他們不會在白日裏動手,距離事發應該隻過了不到兩個時辰。那麽多人一起失蹤,動靜不會太小。一定能查到什麽蛛絲馬跡。”

    許景摯點點頭,淩樂抱拳離開。

    寒期起一臉懊惱,要不是他喝酒誤事,或許張翰林就不會死了。

    許景摯盯著他:“現在氣惱也於事無補,我們要想對策。對方明顯是拿張府全府人的性命威脅了張翰林,讓他自縊。他自知這事已經傳開,明天上朝他沒法解釋,這才決定用自己的性命換全府的性命。案子我們查了這麽久,也有點眉目了。我們來對下消息罷。”

    寒期起雖然自責,可他還是分得清楚事情輕重緩急,他抬眸,望向許景摯:“這是一場局中局。安王殿下與公子利用了這個局,想要找到隱藏在背後的那個人。”

    許景摯點頭表示讚同:“他們想借機引出背後的黃雀。現在這黃雀很明顯,就是許安桐一黨。太子妃的事情,是東宮設的局。許安歸那邊,就是許安桐一黨設的局了。他回來的時間太巧了,巧得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一切都是許安桐在背後操縱。”

    “安王殿下與臨太傅的事情,我倒還能想得明白到底為何。公子那邊的事情……我實在是不明白,東宮為什麽要殺太子妃,而且一定要嫁禍在公子身上呢?”寒期起看向許景摯希望他能給他一個回答。

    許景摯知道寒期起不太研究朝局,他開口解釋道:“大概是為了得到郭太師的助力。”

    “這話怎麽講?”寒期起問道。

    “郭太師從一開始就知道安王妃不是真正的郭若水,但還是允許季涼嫁入安王府的。郭太師為什麽會允許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人,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呢?”許景摯看向寒期起,問道。

    寒期起蹙眉:“你的意思是,今天這個局麵,或許就是郭太師想極力避免的局麵?”

    “對。”許景摯走到椅子邊坐下,“郭懷稟這個人精明得很,宦海沉浮幾十年,他深諳自己兩個女兒嫁給兩個皇子從有一天會鬧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他允許季涼代替郭若水嫁入安王府,其實就是在給郭若雪留後路——若是有一天兩人必須有一個人死,郭懷稟也希望郭若雪下手的時候,沒有太多的顧忌。畢竟安王妃並不是郭若雪的親生妹妹。”

    寒期起到這裏才有點明白東宮的用意。

    許景摯繼續道:“郭若雪的死,現在看來,其實就是安王妃下的手。郭懷稟如果不明就裏,你猜郭懷稟會恨誰,最後又會站在哪一邊,幫助誰呢?”

    寒期起恍然大悟:“這事是在做實安王府,把太子妃死做成是安王妃下的手。那麽郭太師必然會因為安王妃殺了自己的女兒,而傾向太子!到時候太子其實就相當於得到了戶部與吏部的支持!”

    許景摯點點頭:“這就是太子想要的結果。所以,在朝堂之上,郭太師沒有阻攔任何人查安王妃,甚至都沒有打算替安王妃說話。其實郭太師也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不管大理寺與陛下用什麽手段,他都不會阻攔,甚至都不會心疼一下。”

    “所以安王妃的這件事,必須找到東宮殺人的證據,不然以後在朝堂之上,安王殿下將會舉步維艱……”寒期起忽然覺得這一局翻盤機會近乎於渺茫,“寧王殿下……說實話……我覺得,殿下與公子隻算到了張翰林那步棋想要拖出清王殿下,並沒有算到東宮的這步棋。眼下安王殿下的事情,還有待商榷,可是安王妃的事情,卻幾乎是找不到任何證據……這事來得太巧了……他們怎麽就能想到一起去,選在同一時間出手呢?”

    “不,他們不是想到一起去了,而是有人做了一個更大的局,想要一箭四雕!”許景摯微微頷首,“你記不記得,許安桐那裏作假的賬簿,是從誰那裏得到的?”

    “趙惠拿給趙皇後……趙皇後……”寒期起明白了,“趙皇後拿給了惠妃,由惠妃出手做了這事!她們在這件事上是沆瀣一氣!”

    “這事若是許安桐一手策劃,他就不會把太子也拉進來,讓太子也變成獲益的人。”許景摯把手放在下巴上,輕輕揉搓了幾下,若有所思,“可這事若不是許安桐策劃的,單憑許安澤與趙皇後,還有惠妃的智商不足以謀劃得這麽縝密。太子妃死,他不僅沒有任何損失,反而得到了郭家的助力。許安歸身陷囹圄,最有資格競爭太子位置的人因為謀逆,在皇兄心中種下一根再也拔不掉的刺。甚至,因為這件事,逼我出手……讓皇兄更加忌憚我。在這件事上,怎麽看都是太子獲益最大……所以我推斷這整個局,其實是太子府那個名叫何宣的詹士謀劃的。”

    寒期起心中一怔:“怎麽可能?”

    “你在藏息閣不看宮裏的消息,應該不知道,但是你們公子一定知道那個人的厲害。”許景摯的手抵著自己的鼻息,“上次北境軍餉案,趙家能以最小的代價從北境五姓中全身而退,也都是因為他遊說了許安歸你們公子,還有我皇兄。這一次……”

    許景摯放下手,眼眸微眯:“他最差的設想是謀了安王府,最好的設想是連我與許安桐一起拖下水。不過就是兩隻鴨子與四隻鴨子的區別而已,但總歸受益者,都是太子罷了。許安桐聰明,可他不願意摻和到這些事情中,所以這些事,我們暫且可以算在惠妃與解和身上。但是以後就不一定了。”

    寒期起望向許景摯,神情嚴肅。

    許景摯道:“今日,逼張翰林自縊的事情,就很像是許安桐的手筆。”

    “殿下是從何得出這個結論的?”寒期起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局,居然有這麽多操盤手。

    “我早就說了,這事如果是一開始就是許安桐謀劃的,他不會把好處都給了太子。以他與許安歸的關係,想要匡到安王府的賬簿,易如反掌,何苦又借趙皇後的手去拿賬簿呢?”許景摯站起來,緩緩踱步,“這一切都是何宣謀劃的,他故意在許安歸的事情上漏一個破綻,他其實是想要連帶解和與許安桐一起拉出來,無論是許安歸或者我在這個破綻上給解和致命一擊,還是許安歸被處置之後,何宣自己親自動手,解和都是被算計利用的那個。”

    許景摯走到書桌前,拿起一隻用玉仿的竹子的筆,回身望向寒期起:“但是現在,有人在我之前,把那個漏洞給堵住了。解和如果察覺到那個漏洞,早就應該堵死了,為什麽偏偏是我查到之後,張翰林才死呢?”

    許景摯把筆拎起來:“許安桐用比你我更短的時間,就洞悉了這一切,然後提前下手,絕了解家與他的危機。”

    許景摯鬆了手,那隻玉做的毛筆直直地落下,摔在地上,沿著竹節工藝,裂成幾塊。

    “就跟這隻玉一樣,現在他們與我們,各自為政,各自為了自己生存而戰。”許景摯道,“我這個四侄子,他的智謀不在你們公子與許安歸之下。若他接手這盤棋,許安歸這事查清楚的幾率就更小了。”

    寒期起本身就對朝局不太敏感,現在聽許景摯一說,就覺得更麻煩了。

    但是他能聽明白許景摯說的意思。

    現在,太子現在有何宣這個謀士在側,策劃了這整個事情。

    何宣利用了所有人,隻是為了給太子鋪墊一個好前程,想要借這個機會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他們在岸上要誰死,誰就死。

    這個池子裏,有安王府,有郭府的人,有解府的人。

    可是許安桐回來了,他直接把解府的人從池塘裏拉了出來,開始與太子一黨進行周旋。

    眼下,這個池子裏,還有郭府與安王府。

    隨著時間的推移,池子裏的人若是不能自救,或者讓別人來救他們,他們就會在池子裏凍死,或者力盡溺死。

    寒期起與許景摯現在雖然站在岸上,可他們手中沒有救人的工具,他們的每一條線都被堵死。隻能看著池子裏的人,絕望的掙紮,然後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寒期起第一次有了無能為力、無所適從的感覺。

    任他追查事情的能力再強,都抵不過那些人的精心謀算。

    *

    這一夜,季涼又一次被提審。

    梟雨擋在季涼的前麵冷聲道:“為什麽不是湯大人與翟大人來提審?”

    來提審的人表情淡漠回道:“我們大人難不成成日都要耗在這裏陪你們不成?你們現在被扣押在這裏,這件案子的主審要提審犯人都是理所應當的。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讓開!”

    梟雨眼眸微眯,周身立即有殺意湧出。

    季涼上前一步,拉住梟雨:“我跟他們去。”

    梟雨回頭:“他們……”

    季涼盯著梟雨,表情嚴肅,緩緩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梟雨這才讓開道路,眼看著季涼被人帶去。

    回廊之外暴雨傾盆,忽然一聲巨響在季涼耳邊炸裂,嚇得她身子微顫。她望著那一瞬宛如白晝一般的雨幕,微微蹙起了眉。

    衙役帶著她到了大理寺的提審房。

    這間房與之前的不同,這裏到處都是昏黃的火把與油燈,四處密不透風。進到這裏,就能聞見一股刺鼻的血腥之味。

    季涼有些猶疑,站在門口,低聲問道:“這是哪裏?”

    那衙役也不跟她解釋,直接用眼神示意周圍的人,周圍的人立即上去把季涼用鐵鏈捆住,拉到了一個架子邊,把她鎖在了上麵。

    季涼好像明白了他們要做什麽,當即大喊道:“你們要做什麽?!動用私刑?是誰給你們這麽大的膽子!?”

    她動了動身子,被困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

    那衙役後退一步,從黑暗裏走出來幾個五大三粗的婦人,領頭的那個婦人手上端著一個托盤,看見季涼就露出猙獰的笑容:“誰給我們這麽大的膽子?這話應該我們問你才是,是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毒殺太子妃!”

    “啪——”

    說著一鞭子就直接抽到了季涼身上,那塊被鞭子抽過的地方,瞬間就出了一道血印,火辣辣地感覺隨之而來。

    季涼咳了幾聲,抬眸看去:“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

    話還沒有說完,又是一鞭子下來,這一鞭子好似要了季涼半條命一般,抽得她直咬牙,倒吸了幾口冷氣。

    拿著鞭子的婦人見季涼不再嘴硬,把鞭子放在手中扯了兩下,笑道:“這就對了。審問審問,我問了,你才能回答。不然吃苦的隻能是自己。”

    *

    “怎麽樣了?”郭懷稟負手站在大理寺的回廊之上,問身邊那個對季涼行刑的婦人。

    那婦人頷首道:“無論怎麽問,都不承認人是她殺的。”

    “內裏監的手段,也不過如此。連個事情都問不出來。”郭懷稟睨了身側的那個婦人一眼。

    那婦人低頭道:“我們內裏監折磨宮女的手段是多少年傳承下來的手藝,隻要過了我們內裏監的手,就不可能有不說話的人。可是……”

    那婦人回眸看了一眼提審的地牢入口:“那女子嘴是真得緊,無論怎麽用刑,她都不肯開口說話。已經暈過去幾次了。”

    郭懷稟仰頭,望著雨幕:“是不是你們用的刑不夠重?不是懼怕了她安王妃的身份,不敢真下手吧?”

    那婦人回道:“區區一個王妃,我們內裏監還不放在眼裏。內裏監裏,連皇後、太妃都審過,更何況是一個親王妃?用了鞭刑、針刑、夾棍都不肯說……今夜不能再審了,在這麽審下去,人就撐不過去了。”

    郭懷稟轉身,從衣袖裏掏出一袋子東西,沉甸甸地遞給婦人:“你們內裏監來審問,也是奉了皇命,無須多有顧忌。若是真的能抗得過你們內裏監的刑……多半是真的沒做過,也好還我女兒清白。秦嬤嬤辛苦了。”

    “多謝郭太師的賞錢。”秦嬤嬤接過來,表情依然淡漠,“我們替陛下辦事,無不盡心盡力的。既然這事是郭太師請的旨,您又是為了自己女兒的前途著想,我們省得的。若身上不留下傷痕,不將養個半年,這事在太子與陛下那裏就不能翻篇。”

    郭懷稟睨了秦嬤嬤一眼:“這事就托給嬤嬤了,別讓她死了。”

    秦嬤嬤俯身:“是。”

    郭懷稟沿著長廊,緩緩離去。

    秦嬤嬤望著郭懷稟的身影,長歎一聲。跟著她一起出宮的幾個嬤嬤見郭懷稟走了,這才湊過來,說道:“郭太師也太狠了,對待自己的小女兒居然下得去這麽重的手。”

    秦嬤嬤把手中一袋銀子,丟給她們,道:“你們懂什麽,愛之深,責之切。若是過我們內裏監的手,安王妃還是不招,陛下對太子也算有個交代。總不能真的都查不到,卻又真的斬了安王妃吧?還是郭太師明白陛下的心思,不然他也不能親自去請旨,讓我們內裏監來人審……”

    身後那幾個嬤嬤拿到錢,喜笑顏開,接話道:“那可未必啊,安王還在天鑒院裏待著呢。安王的事情查不清楚,我看安王妃也凶多吉少。到時候安王府不落個滿門抄斬,就不錯了!這種事宮裏還見得少嗎?比起滿門抄斬,郭太師還是希望留女兒一條命的,哪怕是過了我們內裏監的手,也在所不惜。”

    是啊,不少。

    秦嬤嬤暗歎一聲,又回了刑房。

    *

    “父親。”

    大理寺外的馬車上,郭睿明見郭懷稟回來了,連忙起身去把他攙扶進來。

    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馬車吱呀的聲音在巷子裏傳得悠遠。

    “怎麽樣了?她招了嗎?”郭睿明問道。

    郭懷稟睨了他一眼:“一個連劍架在脖子上都不說的人,怎麽可能會在刑具下屈服?”

    “也是。”郭睿明點頭,“可是這個旨意,真的有必要由父親去請嗎?”

    “隻有我去請,”郭懷稟目光冷然,“才能讓殺死你妹妹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父親……”郭睿明想問什麽,卻看見郭懷稟已經閉上了眼睛,靠在車壁上,一言不發。

    自從郭若雪死的消息傳到郭府,郭夫人在府裏哭得肝腸寸斷,郭懷稟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沉默了。

    他隻是日日坐在書房裏,望著當初郭若雪回府的時候,他寫的那個字。

    經常一坐就是一日。

    郭睿明見父親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日益憔悴,不忍心夫父親這般逞強,便勸父親告假在家休養幾日,可郭懷稟說不用。

    郭睿明猜不到郭懷稟在想什麽,但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向東宮報仇。

    橫亙在他們與東宮之間的裂痕,終於在這一刻,變成了天塹,再也回不去了。

    *

    次日朝堂之上,有關於許安歸與安王妃的事情就一直爭吵不斷。

    禦史台說許安歸的事情證據確鑿,應該交由法辦。

    兵部的人說這事沒有人證,隻有賬冊怎麽能算是證據確鑿。

    禦史台又說這事不交由法辦,讓三司會審去查一查,怎麽才知道不是真的?

    兵部怒道,這事本就是無中生有,疑點頗多,應該先等禦史台禦史劉新查完貢院是否有漏洞才能更進一步進行確認。

    大理寺回稟太子妃被毒殺一案,至今沒有新的進展,請求用刑。

    郭懷稟沉默不言,隻等東陵帝發落。

    京兆府尹公良毅今日上朝回稟張翰林在家自縊一事。

    兵部與禦史台的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毫不讓步。

    吵得其他人、其他事根本議論不成。

    站在朝堂之上的許景摯陰惻惻地望了許安桐一眼,許安桐垂目一直一般不發地站在太子身後,好似在想事一般。

    許景摯心裏清楚,隻要許安桐有心入局,這一局無論怎麽查,最後的結果都不會改變。他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八年前他竭盡全力想要保護的人,八年後還是落得同一個下場。

    他以為這些年他在外掌管了東陵帝國的黑市,就可以擁有保護她的力量,可到了今日他才發現,他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

    若不是坐在那個位置上,他有什麽能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呢?

    這一切生死抉擇,都隻有坐在上麵那個位置上的人說了算。

    而坐在上麵的那個人……

    許景摯望向東陵帝,東陵帝眼眸中即看不見憤怒,也看不見悲傷,他宛若一隻雕像一般,坐在上麵,睥睨著朝堂上的眾生。

    這或許才是他最想要的結局。

    所有人都在為了討好他,努力地打壓對方。為了得到他的認可,努力地算計對方。

    就像當年他為了得到那個位置,每日也過的這般辛苦。

    東陵帝似乎注意到了許景摯的目光,他的目光緩緩落在許景摯的臉上,帶有一種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深意。

    “報——”

    就在這時,宮外傳來一聲嘹亮的嘶吼。

    所有人都停下爭吵,紛紛轉頭看去。隻見一個身著戎裝的人,背上插著兩根東陵戰旗,直接從大殿之外,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大殿之上。

    大殿之上所有人,看見這兩麵戰旗,紛紛噤聲,自覺地退到大殿兩邊,垂首而立。

    這是東陵帝的最急軍報,無論任何時候,隻有人帶著兩根戰旗直到皇宮外,都沒有人可以阻攔他進入皇宮的腳步。哪怕是三更半夜,東陵帝也要起床迎接軍報。

    現在那兩麵戰旗已經在大殿之下,帶著戰旗的人,單膝跪地,喊道:“報——北境最新戰報,烏族糾結五萬大軍南下,攻打北境明州城,截止到三日前,明州城已經近乎於失守!這是戰報!”

    “什麽!?”

    這忽如其來的戰報,宛若一道晴天霹靂,東陵帝看了之後震驚無比!

    鄒慶立即下去把戰報取上來,放在案牘前。

    朝堂之上靜若寒蟬,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說話。

    “報——”

    又是兩麵軍旗入殿,那人也很是驚訝他的前麵居然還有軍報,但也顧不了太多,直接單膝跪地抱拳回道:“報——北境戰報,明州已經失守,烏族軍隊在城內洗劫之後,烏族五萬大軍繼續揮軍南下,不日將到達北境涼州!”

    東陵帝倏地站起身來,怒道:“什麽?!”

    這第二封戰報直接震撼了朝野,朝廷上的議論之聲宛如火山一般噴湧而出。

    所有人都在議論這次戰役,就連兵部的人都想不到烏族居然是會在夏季草場旺盛,牛羊長膘的時候揮兵南下!

    烏族進犯北境,向來都是秋冬起兵,好掠奪一些糧食回北境。怎麽春日不缺吃穿的時候,烏族也會起兵?!

    或許正是因為有如此念想,北境軍才疏於防範,直接叫烏族攻破了北境明州城!

    還未到一刻鍾,大殿外又傳來軍報。

    “報——”

    兩麵軍旗再次跪在了大殿之上:“報——涼州城刺史已經戰死!涼州城門即將被攻破!”

    這三道軍報前後間隔不過一刻鍾,就已經告訴了朝堂之上的所有人,東陵已經連丟兩座城池。

    東陵帝表情木訥,踉蹌往後退去,跌坐在龍椅上,大吼道:“有誰願意出去迎戰烏族?!”

    方才唇槍舌劍的禦史台現在紛紛避在一側,不再說話。

    站在右側的武將們在這個時候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言,沒人上前領軍令狀。

    東陵帝掃向右邊的文官,他們也是低頭不語,方才還要求東林地嚴懲安王府,現在也消停了。

    到此,許景摯才忽然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所有的人,都被季涼算計了!

    按照軍報來推算,烏族起兵時間剛好就是英國公壽宴的前夕。季涼這是算準了時間,以鬼策軍師公子季涼的身份給烏族遞去了錦囊。

    烏族收到鬼策軍師的錦囊,當然糾結過,不過,更多的是誘惑。

    那錦囊裏一定講明了現下攻城的好處,因為新政,北境軍忙於軍田,警惕降低,大大提高了烏族此時攻城的成功率。

    正如烏族現在所做的,隻要他們攻破東陵北境的城池,他們就可以洗劫城內的所有財物與物資。這是多麽大的誘惑,值得他們投入一些兵力來試一試。

    那日英國公府擺宴,北境烏族正在攻打毫無防備的北境明州。

    何宣設局,讓許安歸與季涼紛紛入了局。

    可這本來就是許安歸與季涼引出黃雀的局,他們以自身做誘餌,引誘出了背後最後一股勢力。

    季涼她早就預料到他們各自被圈禁之後,外麵會有無法控製的事情發生。

    比如,許安桐忽然入局,在張翰林那裏切斷了所有的線索。

    比如,何宣謀這一局,想要他們所有人的命。

    再比如,她會以某種方式被困在某一個地方,無法得知外界的消息。

    就在他們所有的人都認為許安歸與季涼都沒辦法翻身的時候,季涼的後手出現了。

    在這個變幻莫測的局裏,她備了一個任誰都無法動搖的後手,這個後手就是利用公子季涼的身份送去錦囊,說服烏族的入侵北境。

    而烏族本身就是狼子野心,這些年他們在北境與許安歸交手,處處被壓製一頭,戰役雖然有來有回,可烏族完勝許安歸的戰役,隻有幾個月前公子季涼送去去靈山大營給巴耶爾的那次錦囊。

    那次烏族在荒漠裏圍剿了許安歸三千精騎,讓許安歸落荒而逃。

    這次在這個本應該休養生息的時間點,公子季涼又送出攻城的錦囊。有了幾個月前的那一場振奮人心的戰役,烏族對於季公子的錦囊,隻會更加信任。

    於是,北境就有了這三封戰報。

    這一仗,打得東陵措手不及。一旦涼州失守,後麵便是一馬平川,烏族軍隊會一路暢通無阻南下,直到距離許都五百裏之外的岩州城。

    那裏是許都最後一道天然屏障,在岩州城外,有一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塹。

    涼州城失守是板上定釘的事。

    那麽,由誰去守五百裏開外的岩州城,給烏族以重創,這才是眼下當務之急。雖然岩州城有天然的地理優勢,可烏族軍隊現在連破兩城氣勢大盛,必會死攻岩州城。

    岩州城外,一定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拚殺。

    八年前把軍門趕盡殺絕的後患,在此時尤為突出——戰況焦灼之時,已經沒有人會站出來,領軍令狀了。

    如此,擺在東陵帝前麵的似乎隻有一條路。

    許景摯再次抬眸望向暴跳如雷的東陵帝。

    季涼這一手將軍,將得他們所有人毫無退路!

    *

    天鑒院內,許安歸與臨太傅坐在窗邊下棋。

    連續下了四日的雨終於在這日放晴,湛藍色的天際一覽無雲,陽光毫無遮攔地直射在窗欞邊的綠葉之上,讓一切變得更加明澈。

    臨太傅下了一著,低聲道:“放晴了。”

    “嗯。”許安歸用自己的右手下了一招,“算算日子,我們已經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戰報最遲今日就應該送到了。”

    臨太傅蹙眉道:“你們這種自保的方法,我不讚成。生靈塗炭。”

    許安歸抬眸,道:“外祖父放心,我們的人已經提前去了北境,幫助北境城裏的人向後撤退了。這次百姓的損失,由我們一應承擔,我們會擬一個辦法,彌補回去。”

    “許安桐那孩子心思敏捷,以前他在國子監的時候,我就看得出來,”臨太傅望著棋盤,有些悵然,“隻要他願意,他的才智不在你之下。”

    許安歸應道:“是啊。兄長一向不是個喜歡爭權奪勢之人,可他要爭起來,恐怕我沒什麽勝算。還好她聰慧,準備了最後一手棋,保我們。”

    臨太傅放下棋子:“用計的孩子,心思太過複雜,在你身邊,我怕影響了你的心智。”

    許安歸道:“都是被逼無奈,誰願意天天什麽都不做,就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呢。有我看著她,她不會垂入深淵的。”

    “你們這次雖然靠著戰事出去了,可疑慮依然存在陛下的心中。你們終究是過得不安穩。”臨太傅擔憂地望著許安歸。

    許安歸也放下棋子,抬眸道:“隻要事情是人做的,總會露出馬腳。隻要有跡可循,我一定能夠找到證據。”

    “我這一生,從不算計他人,不懂朝堂上的爭鬥,不能給你什麽助力。”臨太傅伸出手,握住許安歸的手,“你自己一個人,一定要小心。”

    許安歸笑著反握住臨太傅的手:“誰說外祖父沒給我助力?您從小教導我,教我為人的道理,教我國策,教我帝王之道,教我人間正道。您給我的,全都是至寶,千金難求。我您還不知道嗎?自小身子就好,拜師蒼山,學了一手好武功,想要刺殺我是不行了。我若是死,隻會死在戰場上。”

    “你有幾成勝算?”臨太傅問。

    許安歸抬眸,眸光清涼,道:“不知道,但是我會盡力。”

    臨太傅點點頭:“迎你的人來了。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許安歸站起身來,向臨太傅做了一個三拜九叩大禮:“感謝外祖父教導之恩,每次奔赴戰場都是生死契,我此去無論結果如何,外祖父一定要保重。”

    臨太傅閉眼,緩緩點頭,不再看他。

    許安歸起身,出了閣樓。

    來人正是鄒慶,他一臉慌忙神色,看見許安歸連忙道:“殿下,出大事了。陛下招您去議政殿。”

    “走吧。”許安歸整了整衣襟,彈了彈錦袍,跟著鄒慶一路疾行,來到議政殿外等待傳喚。

    鄒慶上到大殿之上,告訴東陵帝許安歸已經到了。

    東陵帝給了他一個眼色,讓他宣。

    鄒慶立即朗聲道:“宣安王殿下覲見——”

    所有人都紛紛側目,看著許安歸從大殿後方走到大殿之上,跪下行禮:“臣,拜見陛下。”

    東陵帝讓他起身,給他看了軍報,許安歸眉宇緊蹙,神情肅穆。

    “你身為兵部尚書,此役你如何看?”東陵帝問許安歸。

    許安歸回道:“此役理應由臣,親自領兵出戰。”

    東陵帝等著就是許安歸這句話。

    “可……”許安歸合上戰報,輕聲說道,“可臣現在是戴罪之身,臨太傅府上的銀子是否是我貪墨用來豢養親兵的,這件事還沒有查清楚。臣再領兵出征,容易落人口實。眼下臣雖然應該領兵上戰場,但,微臣實在是不敢再帶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