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不喜歡你的眼神

  　　“餘凡，那是你嗎？”大學同學一連發了幾個問題，接著同學、同事、朋友的問候信息此起彼伏。聊天界麵上的小紅點，就像又紅又痛的青春痘，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掐斷光亮的屏幕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再次亮起，索性眼不見為淨，餘凡的手指劃過屏幕，主動斷開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這是餘凡工作以來，第一次主動關機。

  　　“我……”蘇柯聲音再次出現在餘凡身邊。她抬起頭，蘇柯手裏握著手機，屏幕還沒熄滅。鼻梁和眉宇間多了道褶子，蘇柯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蒙上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外麵突然下雨了，你的衣服來不及收，打濕了，可能一時半會兒幹不了。”蘇柯找了個拙劣的借口，想要掩蓋眼裏的東西，“嗯……我的意思是，我媽做了點吃的，你要不要一起。”

  　　蘇柯歎了一口氣，眉間的褶皺又加重了幾分，他摩挲著耳垂，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算了……”蘇柯的雙手徹底放鬆下來，落在大腿兩側，發出一陣沉悶的敲擊聲。

  　　“謝謝。”蘇柯的意思餘凡全都明白。

  　　南城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城市的燈光代替雨水成為夜晚新的焦點，這座由金錢堆砌的城市，處處充滿著錢的味道。

  　　餘凡平時總是急著趕路，難得有機會停下來看看風景。上一次享受清風明月好像還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蘇柯家的天台上，正好能看見南城市最繁華的建築群——南城金融城。一條彎曲的河流將南城一分為二，河岸兩側參差不齊的高樓很像野獸的利爪，它們盤踞在岸邊，用力將這座城市撕開一道口子。

  　　蘇柯的腳步聲把餘凡拉回了現實。從易拉罐上滴落的水汽掉在餘凡的手臂上，蘇柯拿著一瓶啤酒站在餘凡身邊：“要不要？”

  　　“嘶……”啤酒瓶內部的氣體找到了出口，一股腦的宣泄而出。冰涼的啤酒穿過喉嚨流向身體，帶走了一些難熬的暑氣，給人一種瞬間清涼的錯覺。

  　　蘇柯靠在天台的圍牆上，有節奏地叩擊煙盒底部，隨後又從煙盒裏抖出一支煙來，煙身才露出半截，他已經叼在了嘴裏。點火時，蘇柯習慣性的深吸一口氣，藍色火焰在蘇柯的鼻梁上跳躍而過，煙絲安靜燃燒，向後退了一節。這是“老煙槍”才有的習慣。

  　　“你不來一杯嗎？”餘凡將膝蓋抵在胸前，整個人都落在椅子上。

  　　“現在不是休假期間，不能隨便喝酒，一旦發生緊急任務，警察也是要隨叫隨到的。”

  　　“你不像是個守規矩的人。”餘凡看向遠處，指尖敲打著瓶身。

  　　“彼此彼此。”蘇柯側過身體，“你喝酒是和誰學的？”

  　　“我爸。”

  　　“你呢？”

  　　“巧了，我抽煙也是和我爸學的。”蘇柯下意識地揚起了嘴角，“餘叔叔和陳阿姨我們已經派人送回去了……”蘇柯想了想還是沒有將後半句話說出來。

  　　這是餘凡第二次看到蘇柯露出相同的眼神了：“你在可憐我？”該死的自尊心又開始作祟，“蘇隊長，我不喜歡別人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再次僵硬了幾分。

  　　這一次蘇柯沒有著急懟餘凡，而是重重地歎了口氣。察覺到蘇柯異樣的餘凡也跟著冷靜下來：“回家之後還在煩惱工作的事，也不會有薪水，而且我就在你麵前，如果我想跑你可以現場逮捕我。”

  　　“薑局長已經下令讓我暫停調查楊新友持槍傷人的事了，之後會有新的警官聯係你。”這是蘇柯最不想看到的事，即便他藏得很好，壓在心地的不甘心，還是順著眼睛流露出來，“下次，你還是打算什麽都不說嗎？”

  　　“蘇隊長，你真的是一個不擅長說客套話的人。”餘凡的笑意裏帶著幾分挖苦的意思，“不如直接點問我你想知道的事。”

  　　“你能讓我知道什麽？”

  　　兩個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同時嚐試著觸摸對方的底線。

  　　餘凡將視線挪到了遠處：“Asura，對你們來說或許不堪入目，可是對我們而言……是被遺棄者們能找到的最後一塊精神共鳴領地。”餘凡晃著手裏的易拉罐繼續說，“Asura 很早之前隻是一個帖子，帶上網絡的麵具，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長什麽樣，是什麽樣的人，因為同病相憐所以大家聚在一起講述生活對於自己的不友好，互相尋求安慰。久而久之用戶多了，Asura 就形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充滿暴力、扭曲、罪惡、戾氣……許多人為了標新立異，編造出特殊的價值觀，營造獨立自由的人設博取關注。一個個網頁背後是人是鬼，目的是什麽，早就分不清了。”

  　　“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網站？”蘇柯有些不明白。

  　　“蘇隊長，並不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幸運，見過陽光、擁有明媚。你不求而得的，往往是別人求而不得的。”

  　　“所以你在很久之前就通過 Asura 認識楊新友了？”

  　　“真正認識他不算很久，前前後後也就一年左右。”

  　　“去年 6 月 10 日你為什麽要去清裏鎮？”蘇柯向前走了幾步，“為什麽要去見李醫生？”

  　　餘凡灌了口啤酒：“去診所當然是看病了。”

  　　“從南城市驅車 800 多公裏去清裏鎮看病？你真把我當三歲小孩了。”

  　　“警方不是已經複核過了嗎？診所環境采樣和李醫生的遺物上，除了李醫生本人的 DNA 沒有發現其他人的樣本。”

  　　“餘凡，你還沒有完全排除嫌疑。如果我們真的找到你和持槍傷人有關的證據，南城司法機關一定會對你追責的。”蘇柯站直了身體，“我現在是在幫你。”

  　　“蘇隊長，你信我是那樣的人嗎？”

  　　“什麽意思？”

  　　“網上的新聞你都看了吧，我現在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你相信我是他們說的那樣嗎？一個‘蕩婦’，靠身體上位？”

  　　“你這麽高傲，不可能向這種事低頭。”蘇柯沒有思考，斬釘截鐵地說。

  　　“可我缺錢啊，人為了錢可是什麽都做的出來的。”

  　　“如果你是一個靠出賣身體換取利益的人，那麽早就不會在南城消息通了。喜歡玩弄職場曖昧的人我見過不少，沒一個混得比你差。”蘇柯的腦海裏浮現過餘凡平時的模樣，有些話脫口而出。

  　　“那你為什麽會認為我和楊新友持槍傷人有關？因為我認識楊新友，做事風格離經叛道？”餘凡長舒了一口氣：“你帶著偏見去找答案的時候，隻會得到更深的偏見。”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固執。”蘇柯又從煙盒裏取出一支煙，隔著煙霧，餘凡性格輪廓到底如何，蘇柯一時之間也難以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