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蕩婦羞辱

  　　餘凡做了一個連環夢。第一個夢裏，充斥著陳翠紅的哀嚎聲，餘凡看不清她為什麽哭，隻記得這樣的哭聲熟悉真切，好像是很久之前的的確確發生過的事。

  　　第二個夢，是小學三年級發生的事。學校組織遊泳，從幾個星期前開始，同學們就開始準備各式各樣的裝備。泳鏡、泳帽、腳蹼……有一些東西餘凡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比起這些裝備，孩子們好像更喜歡討論它們的價格、產地、稀有程度，一種摸不著邊界的“社交貨幣”在孩子們的期待之間流通起來。人類對於新鮮事物的興奮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存粹的呢？

  　　餘凡參與不了這種社交話題。前往遊泳館的那天，餘凡隻穿了一身夏季校服，藍色的襯衫加上深色的裙褲，在一眾花花綠綠的泳衣裏格外顯眼。

  　　奇怪的動物被保護起來，奇怪的人卻遭受排擠，本身就是一個奇怪的定律。

  　　餘凡也不記得把自己踹下水的同學是誰了，隻記得水肆無忌憚地擠壓著身體，灌進鼻子、耳朵、眼睛、嘴巴，這是一種人力所不能抵抗的力量，刺激大腦的痛楚，一次次把餘凡從死亡的恐懼裏拉回來，再送回去，每分每秒，反複徘徊。

  　　陽光透過縫隙，落到餘凡的眼瞼上，溫熱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餘凡陷在一種柔軟度質地裏，盡情品味陽光在空氣裏綻放的味道。

  　　“嫂子，你醒啦！”蘇小淺的拖鞋迫不及待地脫離雙腳，餘凡還沒回過神來，床上就多了一個圓臉杏眼的女孩，這張臉似曾相識，“嫂子你還不認識我吧，我叫蘇小淺。”

  　　“嫂……嫂子？”餘凡攥著衣角，低頭看了看身上的 T 桖衫和運動褲，結結巴巴地吐出這兩個字。

  　　“對啊，我哥這個慫包母胎單身鋼鐵直男，三十幾年可是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過夜！昨天晚上我哥抱你回來的時候，咱媽別提多開心了。”蘇小淺自顧自地說著。

  　　“慫包、母胎單身、鋼鐵直男”餘凡嚼著幾個字眼，“你哥？蘇柯，蘇隊長？”這些形容詞和印象裏的蘇柯，搭不上半毛錢關係。

  　　“我……我和蘇隊長，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你，餘凡，那個‘炒雞’勇的直播持槍事件的記者嘛，直播我看了。”蘇小淺的臉上洋溢著這個年紀獨有的笑容，明媚、爽朗，雙眼清澈，一眼就能看清瞳孔底部幹淨清晰的紋路。她不必說話，隻是往那兒一坐，就能讓人跟著明朗起來。

  　　“蘇小淺，你信不信我揍你啊！”蘇柯的聲音打斷了餘凡觀察蘇小淺的眼神，“你那嘴不要就捐給有用的人。”蘇柯應該是剛起床，左側的頭發翹得半邊高，一件洗得發白的 T 恤正好蓋住腰間的繩結。

  　　原來蘇柯是近視眼。餘凡心裏想著。

  　　透明鏡框搭在高挺的鼻梁上，少了幾分往日裏的粗糙，看起來像是個還在念書的大學生。

  　　注意到餘凡的視線，蘇柯顯得有些不自在：“你別誤會，昨天你暈倒之後，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了，醫生說沒什麽事，休息幾天就好了。醫院床位有限，我也不能隨便浪費公共資源。”蘇柯笨拙地解釋著，“本來想送你回家的，但是找了你的隨身物品，沒看見你家的鑰匙，我也不敢把你送回你父母那兒，所以隻能把你帶回來了。衣服是我媽和我妹妹幫你換的，是我妹妹蘇小淺的衣服，你的衣服上沾了血，洗幹淨掛在陽台上了……”蘇柯一口氣說完了一長串，胸口微微起伏著。

  　　“嫂子，我哥就是這脾氣，全身上下嘴硬的就是那張嘴，他要是惹了你，你千萬別放在心上。”說著，蘇小淺朝著餘凡拋了個媚眼。

  　　“你過來，來。”蘇柯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揪著蘇小淺的耳朵把人從房間裏拽了出去，“蘇小淺我看你是皮癢了……”

  　　“媽！媽！救命啊，我哥要殺人！”

  　　餘凡也感到很意外，兄妹二人吵鬧竟然一點都不聒噪，反而有一股暖暖的煙火氣從心底淌過四肢。

  　　餘凡的手機突然亮起，仇琦發來了幾個字：“凡姐，你在哪兒？”不到一分鍾，語音電話的提示信息，出現在手機屏幕的頂端。

  　　“凡姐，你現在在哪兒？我去你家了，一直沒人開門。”電話那頭，音節接踵而來，仇琦的語速說明了他當下的心情。

  　　於凡沒有著急回答，她停頓了一會兒：“從南城警隊出來之後，我沒有聯係過任何人，你怎麽知道我會在家？”

  　　“我……”仇琦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我聽警隊的人說，昨天有人打過電話給他們……”餘凡的留白，正在等仇琦將它填滿。

  　　“是我爸打的電話。”電話那頭，仇琦撓了撓頭，“對不起凡姐，我不是故意騙你們的。”

  　　南城市目前任職的市長姓仇，和仇琦一個姓，餘凡很快聯想到了這一點：“如果被有心人扒出仇市長利用職權便利，會對你父親的工作產生影響。”

  　　“凡姐，我知道你沒幹過那些事，我不能看著你被他們冤枉。但是我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仇琦的聲音越來越輕，他很清楚自己不該一時衝昏了頭腦。可意外發生的時候，人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憑借直覺忠於自己。

  　　“仇琦，謝謝你。”餘凡頓了頓，“不過，到此為止了。”

  　　“嗯。”仇琦的聲音停頓了很久，再次響起，“凡姐，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不要多想。”

  　　“好。”二人的對話從一句話變成了一個字，在“嘟”聲後徹底斷了聯係。餘凡的臉頰還在隱隱發燙，痛覺告訴餘凡前一晚發生的事都是真的。或許這樣也好，總比沒有結果的好。

  　　清淨對於餘凡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她剛剛放下手機，刺眼的屏幕讓餘凡不得不再次麵對現實。這一次是向餘凡正麵發射的箭矢，餘凡來不及逃也根本逃不掉。

  　　久不聯係的大學同學發來一條鏈接，點開之後的那一秒，餘凡還是心慌了，她沒想到楊新友所帶了的輿論彌散會來的這麽快。鏈接裏，是有關餘凡的人肉搜索，從小學到大學再到工作之後的照片，每一個階段的餘凡無一例外暴露在公眾視線裏。

  　　內文附上了幾萬字的講解分析，人們對楊新友做出“判決”後，需要更多的證據來佐證這件事的正確性，活著的餘凡就是最好的“證據”。

  　　那些箭矢給餘凡扣上了“蕩婦”的帽子，起因是很多年前一張酒會上的照片，餘凡身邊坐著南城市某建工企業的老總，禿頭、臃腫的中年人將手搭在餘凡的腰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香豔的場景。

  　　餘凡甚至都不記得這張照片是怎麽來的，也不記得這個場景，或許隻是因為角度特殊而已。隨著分析愈發深入，有心人扒出了餘凡主持新娘跳樓事件的直播新聞截圖……

  　　“為了上位不擇手段博取流量”的形象徹底坐實了，擁有這樣標簽的女性協助楊新友持槍傷人，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在有色眼鏡的加持下，餘凡的故事變得越來越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