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完美受害者
作者:吳大寶      更新:2022-10-02 15:23      字數:2252
  第二十三章 不完美受害者

    一張桌子、一盞台燈、一台不斷閃爍的攝像機、房間左上角 24 小時運行的監控。在過去的時間裏,餘凡所身處的閉塞環境裏隻有這些陳設。

    審訊室四周的海綿牆本來是為了防止罪犯自殘準備的,眼下卻成了折磨餘凡的最佳方式。

    一切靜得可怕,呼吸經由肺腔被散布在空氣裏,與有限的氧氣爭奪生存空間;心跳撞擊到海綿墊上,又再度鑽進餘凡的耳朵。沒有時鍾、沒有陽光,餘凡隻能數著心跳計算分秒。

    很多年之前,餘凡也曾有過相似的經曆。幾個“調皮”的同學,因為好奇“人類極限”將餘凡鎖在體育器材室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上學校保安上班,才發現了被困了一晚上的餘凡。

    事後,餘凡沒有等來道歉,隻是肇事同學家長輕飄飄一句:“都是同學有什麽隔夜仇呢?”

    餘凡親眼看著,父母因為收了同學家長送來的 500 塊錢和一箱水果,而不再計較對錯,與加害者握手言和。可是,在此之前,餘數和陳翠紅明明是一副要把學校拆了的架勢。

    有那麽一瞬間,餘凡覺得父母在學校鬧事的樣子雖然很丟人,但是至少是愛自己的……到頭來,餘凡從發絲到腳趾,隻值 500 塊和一箱水果。

    餘凡的“輕賤”很快在學校傳開了,本就因為家境問題被嘲笑的日常,因為“500”這個數字變得更加難熬。有人說餘凡的父母唯利是圖;有人說餘凡是撿來的;還有人說給 500 就能玩餘凡。

    事情越傳越離譜瑪?麗?整?理?,同學之間開始謠傳,餘凡是為了 500 塊把自己鎖到器材室,事後全家上門訛錢。同學們開始質疑,為什麽受到欺負的是餘凡,為什麽不是別人。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餘凡刻在骨子裏的自卑,讓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坐車不敢喊停、結賬時提前準備好對應金額的零錢,不敢耽誤別人、和陌生人說話磕磕巴巴、考試得了第一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餘凡那時候覺得,隻要做好宇宙裏的一粒塵埃、河流裏的一滴水,別人就不會再注意到自己。

    不過,這個世界上大多事物都是事與願違的。就像此時坐在審訊室的餘凡,努力克製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事,可過往卻不打算放過她。

    “36 個小時了,除了基礎信息,一個字也不說,48 小時一到,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就得放人。”棕色的玻璃後,三個人散布在房間的不同角落裏。沙發上,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正盤腿坐著,一手捧著從清裏鎮帶回來的卷宗資料,一手捧著筆記本電腦,小聲嘀咕著。

    “要不,弄點吃的?”陳明嘉撐在桌上問,“從昨天到現在她可什麽都沒吃,就喝了半杯水。”

    “熬著,她不說,就什麽都不給她。”蘇柯坐在棕色玻璃前,視線不曾從餘凡身上挪開。

    “她不吃不喝,你也跟著修仙啊?”陳明嘉指著牆上的始終說,“大哥,你也很久沒合眼沒吃飯了,我隻見過熬鷹的沒見過熬自己的。”

    蘇柯捏了捏眉心,趕走襲來的困意和疲憊:“砂楚,楊新友電腦數據恢複還要多久?”

    “技術課的同事已經在加班加點,設備太老了,能不能恢複出來都是個問題。”砂楚端著筆記本電腦走到蘇柯麵前,“不過,餘凡的租車記錄找到了,去年 6 月 10 號她租過一輛豐田前往清裏鎮,這裏還有高速收費站的記錄。”

    “李醫生是 13 號出事的,她是 10 號去的清裏鎮!”陳明嘉心髒漏跳了一拍,“這……”他看著電腦上的記錄連連搖頭。

    “證物科那邊也提取了餘凡的指紋、毛發和血液,正在和李醫生的遺物作對比,另外薑局長也批了一組人,去清裏鎮診所做現場采樣複核了。”砂楚看著餘凡的側影,歎了口氣,“我沒見過幾個熬了 30 十多個小時,還能這麽淡定的人。”

    三人的手機幾乎是同時彈出了信息推送,砂楚打開手機,一篇標題名為《驚天反轉!瑞安醫院持槍傷人事件始末,5 萬字未公開資料分析》的帖子在一個小時內被頂上各大 app 熱搜。

    帖子中,楊新友被塑造成了“刁民”的形象。一個因為不滿醫院賠償金額,而持槍鬧事的罪犯。長達數十頁的帖子裏附上了整件事件的調查始末,還有楊新友的賬戶交易記錄,和楊新友家老房子的照片。

    數百萬的賬戶交易記錄和破敗的房子形成刺眼的對比。其中不少圖片蘇柯不是第一次見,上一次是在“木本茴香”的賬號裏,另一些照片蘇柯沒有見過,但是從拍攝的角度和使用鏡頭的習慣來看,應該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不到三十分鍾,網絡上營銷號的跟帖分析蜂擁而來,信息娛樂、社交 app 幾乎看不到其他的消息。

    從一個為了女兒討公道的父親,變成貪婪自私的暴徒,僅僅耗時一個小時三十分鍾。也許是因為死人不會說話,攻擊楊新友的言論,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突破人類所認知的道德底線。

    蘇柯看著不斷發酵的言論,像是吃了蒼蠅一樣惡心,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審訊室的門幾乎是被人一腳踹開的,緊接著“哢嗒”一聲傳入餘凡的耳朵,是門上鎖的聲音。

    “蘇柯……你冷靜一點!蘇柯……蘇柯!”審訊室外,陳明嘉和砂楚的聲音交疊在一起。蘇柯是一個情緒寫在眼睛裏,心事放在言詞裏的人,麵對眼前這個令人作嘔的餘凡,蘇柯的理智在崩潰線附近反複徘徊。

    他坐在餘凡對麵,指著電腦裏餘凡的租車記錄問:“你解釋一下為什麽突然去清裏鎮?”

    “度假。”餘凡的聲音有些沙啞,她清了清嗓子,不再多說半個字。

    蘇柯拿出手機放在餘凡的視線範圍裏:“你自己看看。”一個又一個觸目驚心的標題出現在餘凡麵前,“有一種人特別惡心,他們僅靠一張圖片、一段文字,扭曲事實,引導大眾津津有味地咀嚼廉價偏頗甚至是錯誤的是非觀。”

    “有關楊新友的資料我已經賣給瑞安醫院的負責人。這篇帖子無非就是瑞安醫院為了強行洗白而杜撰的故事,再大規模購買網絡控評服務產生的結果。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

    兩人僵持了很久,蘇柯解開了襯衫袖口的扣子,轉身關閉了正在運作的攝像機,一把扯過餘凡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