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說謊

  　　兩個小時後，蘇柯讓陳明嘉發來了有關楊新友報道的截圖，其中一張照片是楊新友老家的房子。

  　　應該是在雨後拍攝的，泥濘的小路連接著一片疙疙瘩瘩的自建房，房子的外牆因為風雨腐蝕剝落，已經能夠明顯看到建造房子時所用的青磚。牆縫間，青苔成片聯結在一起，淺綠與深綠交疊，將房子圍地密不透風。

  　　第一次看的時候，蘇柯忽視了一個細節。在這張照片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楊新友家門口倒掛著一束菖蒲，從菖蒲微微卷曲的形態來看，掛在門口的時間並不長，最多兩個星期。

  　　南方城市的雨季，很多家庭都有掛菖蒲、撒黃粉驅蟲的習慣。可是楊新友離開老家一年多，按照道理來說，菖蒲最多兩個月就會枯黃，不會是照片裏的樣子。

  　　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不是最近幾個月，至少是一年之前，楊新友還在老家的時候。

  　　餘凡在至少一年前就預料到眼前會發生的事了嗎？

  　　還是說，楊新友持槍襲擊的事，餘凡全程都知道。

  　　又或者是楊新友持槍的事和餘凡有莫大的關係……

  　　餘凡的眼神和表情一遍遍在蘇柯的腦海裏反複播放，按照她離經叛道的性格，蘇柯心裏已經想到了最糟糕的結局。

  　　“喂，陳明嘉，我是蘇柯。從局裏借調一輛車，我們去一次什買市，楊新友的老家。”

  　　“我的天啊！大哥！現在是半夜十一點，我從哪裏去給你借車，借調處明天九點才上班！”電話那頭傳來陳明嘉抱怨的聲音。

  　　“我不管，總之明天早上九點我要看到車子。”

  　　“你講不講道理？”陳明嘉連聲打著哈欠，“等下，你要去什買幹什麽？”他忽然警覺起來。

  　　“去證明……一些懷疑。”說完，蘇柯掛斷了電話。

  　　“喂！喂！蘇柯……混蛋！”隨著陳明嘉的咒罵，聽筒裏傳來“嘟嘟嘟”的提示音。

  　　陽光穿過灰色的玻璃幕牆，掉落在沙發上。卷曲在沙發上過了一夜的餘凡，被一陣手機提示音吵醒。

  　　翻開信息，陳翠紅和餘年的信息加起來能有幾十條。未接來電也有四十多通，餘凡剛剛放下手機，急促的鈴聲劃破寂靜。

  　　“怎麽了？”通宵一夜之後，餘凡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

  　　“你怎麽不接電話啊？我和年年昨晚就輪流打你電話，你幹什麽去了？”陳翠紅甚至沒有了解事實，就開始指責餘凡，“你徐叔叔給你介紹的那個男孩子加你聯係方式，你通過一下。”

  　　餘凡深吸了一口氣。

  　　“我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有！找個時間好好打扮一下，約人家見個麵。人家看過你的照片覺得還不錯。我跟你說啊，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都三十的人了，再不結婚生孩子那就是高齡產婦了。”

  　　“我沒時間。”

  　　“什麽沒時間？什麽事情能比你的終身大事重要？”陳翠紅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餘凡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哦對了，彩禮的事要談清楚，你不要怕害羞，兩個人結婚彩禮錢是很正常的事。”

  　　“……我是人不是貨物也不是動物，不能拿來換錢，也沒法拿來配種。”餘凡已經沒有力氣再對這個話題生氣了，平淡的語氣像是機械的播報。

  　　“凡凡，你這是什麽話？我和你爸爸也是希望你未來的人生能夠好過……”

  　　餘凡臉上掛著苦笑，毀了自己人生的人卻在和她談論未來。

  　　“你們，有把我當過人嗎？”說著，餘凡掛斷了電話，抱住雙膝蜷縮在沙發上。她看著手機連續亮起的畫麵，眼下餘凡隻想逃離這個世界，哪怕隻有幾天，幾個小時，幾分鍾也好。

  　　玻璃幕牆的倒影裏呈現出一個人影，餘凡回過頭，仇琦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辦公室門口：“你什麽時候來的？”餘凡知道自己有些狼狽，隨意撥弄了幾下自己的頭發，將腳塞進高跟鞋裏。

  　　“有一會兒了，我不是故意聽你打電話的。”仇琦手上拿著早餐，“我聽鵬鵬說，你昨晚加班沒回家，所以就想早點來公司……”仇琦走到餘凡麵前，把早餐放在餘凡麵前。

  　　“多少錢，一會兒我轉你。”餘凡拿起桌上的牛奶，猛灌了幾口。

  　　“不用。”

  　　“哪有領導天天蹭下屬早飯的。”餘凡靠在沙發扶手上，“你別以為這點小心思，就能讓我在工作上放過你，該嚴肅的時候我可一點都不會手軟。”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仇琦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雙手托著腮看向餘凡。仇琦沒有稱呼餘凡為凡姐。

  　　“成年人如果沒有爽快的答應，就是拒絕的意思。”

  　　“隻要還有嚐試的機會，我就不怕失敗。”仇琦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澎湃的熱烈，像是陽光撒在海麵上，刺目、耀眼，讓人睜不開眼睛卻又貪戀這份美麗。

  　　餘凡笑著搖了搖頭，仇琦幼稚的執著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對毛絨玩具的執念。

  　　“等你考了一百分就給你買。”

  　　“下個月發工資了就給你買。”

  　　“過年了給你買……”

  　　直到家門口那家玩具店關門歇業，餘凡也沒有擁有自己想要的玩具。

  　　對於沒有結果的期待，時間會撫平絕望、狂喜、痛覺、歡愉，甚至為什麽期待。

  　　餘凡會，餘凡相信仇琦也會。

  　　屋外，許予川的嗬斥聲橫掃過整個辦公室。她拿著文件站在靠近過道的辦公桌邊：“丹平，你是沒帶腦子來上班嗎？一篇品牌稿你能報流水賬，寡淡無味，毫無觀點，你這樣我還有什麽工作能放心交給你？”

  　　自從休產假以來，餘凡很久沒有看見丹平了。懷孕前，丹平就是一個存在感極低的人，來公司兩年多，餘凡經常記不起她的名字。

  　　“對不起，許主編，我還沒熟悉現在的工作，我重新寫。”丹平收拾起桌上的文件，連連道歉。局促和緊張讓丹平越忙越亂，放置在桌角的水杯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

  　　“你慌什麽？”許予川連連後退。

  　　“對不起對不起！”丹平抽出紙巾想要擦幹許予川鞋麵上的水漬。

  　　“不要碰我！”許予川又向後退了幾步，泄了一口氣低聲抱怨，“毛手毛腳……”看著許予川近乎抓狂的模樣，一雙雙眼睛落在丹平身上，卻沒人上前幫忙。

  　　餘凡指了指辦公室的門：“把門關上。”

  　　“凡姐，不需要去……幫個忙，或者做些什麽之類的嗎？”仇琦指著丹平的方向說。

  　　“助人為樂是不錯的品質，但這裏是公司。”餘凡從丹平身上收回視線，“而且還不是時候。除非他人真的感覺需要別人的幫助，否則別人的介入隻會引起他的厭煩。”

  　　仇琦聳了聳肩：“雖然我不懂，但是你說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