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蘇小淺

  　　蘇柯也記不清自己讀大學時候的樣子了。

  　　那個時候，蘇聖江剛剛過世沒幾年，蘇小淺也才剛剛懂事。她對死亡半知半解，在蘇聖江葬禮那一天，蘇小淺問過蘇柯：“爸爸去哪裏了？什麽時候回來？”

  　　蘇柯攥著骨灰盒的手，指節發白，他看向一臉懵懂的蘇小淺，心中的怨氣和憤怒刮開喉嚨，生生咽下。

  　　“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蘇柯不知道怎麽回答，學著電視劇裏大人騙小孩的方式。

  　　“那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蘇柯的眼裏失去了光澤。此後的幾年裏，蘇柯一直活在蘇聖江自殺的陰影裏。是穩重嗎？蘇柯問著自己。

  　　蘇聖江死後，蘇柯依舊能聽到鄰居、親人、父親同事對他的議論。

  　　蘇柯那時不明白，為什麽人都死了，那些人還是不願意放過蘇聖江。他開始學會憎恨，幼稚的希望那些人走在路上掉進下水道，嗑掉一排門牙才好；他會在鄰居摔倒的時候置之不理；用一張厭世的臉回應所有的情緒，不管對方是否心存惡意……

  　　是穩重嗎？蘇柯又問了一遍自己。答案應該是冷漠更貼切一些。

  　　“小淺，你看看你這個頭像像什麽樣子。這衣服也太省布料了吧。”蘇媽媽看著手機裏，蘇小淺的頭像說，“眼線都飛到太陽穴上去了。”

  　　“媽，你懂什麽？這叫厭世妝。”

  　　“什麽亂七八糟的，蘇柯你懂不懂？”蘇媽媽的視線投向蘇柯。

  　　“我哪懂這些，小孩子之間流行的新鮮東西吧。”蘇柯一邊嚼著蔬菜一邊說。

  　　“你還在讀書，打扮的花裏胡哨的幹什麽？萬一有壞人盯上你呢，幹幹淨淨的不好嗎？”蘇媽媽蹙著眉，“女孩子要管好自己。”

  　　“穿什麽衣服是我的自由。應該管好自己的是那些混蛋。”蘇小淺強調著自己的觀點。

  　　“你說說你妹妹，南城治安你哥哥最清楚了。”蘇媽媽把希望放在蘇柯身上。

  　　“穿著打扮我不懂，但是小淺有一點說的沒說，穿什麽衣服是她的自由，就算她今天什麽都沒穿，也不是那些人渣犯罪的理由。”蘇柯又扒了兩口飯。

  　　“現在女孩子被侵犯的案件那麽多，可不得小心一點嗎？”

  　　“不過媽說的也對，晚上早點回宿舍，平時別一個人去酒吧、ktv 那種地方，自己喝的杯子別離開視線，最重要的一點，一旦有情況馬上給我打電話。”

  　　“你聽聽你哥說的。”蘇媽媽在一旁起哄。

  　　“你幫哪邊的啊？”蘇小淺夾起一塊肉，剔除肥膩的部分，把肥肉放到蘇柯碗裏，“我減肥，肥肉你吃。”

  　　蘇柯看著碗裏的肉，笑著搖了搖頭：“再減你還有肉嘛？”

  　　“A4 腰、筷子腿、馬甲線，你懂不懂。再說了哪個女孩子不愛美的。”

  　　“誰給定的標準，定標準的人自己做得到嗎？”

  　　“別人都是這樣！”蘇小淺認真地分析起來，“我同班同學，那個粉色頭發的女孩，你還記得嗎？她就是因為身材好被主播公司簽走了，現在可是網紅了。每天鏡頭前一坐就有榜一大哥來刷禮物，年紀輕輕的車都買好了，而且她還被星探看上了，聽說下個月就要簽經紀公司出道了。”

  　　蘇小淺的話讓蘇柯想起了餘凡：“做主播……真的有那麽賺錢？”

  　　“對啊，不必上班開心多了。”蘇小淺歎了一口氣，雙肩向內聚攏，“來錢快，活又輕鬆。一樣都是人，人家還沒畢業就有了出路，我呢？工作都不知道怎麽找。”

  　　“你和別人比什麽？所有的捷徑，早就在暗中標好了價格，總有一天是要還的。”蘇媽媽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我說的對吧，蘇柯？”蘇媽媽看向了埋頭吃飯的蘇柯。

  　　“媽，你是老師，說的話肯定有道理。我啊手腳跑在腦子前麵，這麽高深的話理解不了。”蘇柯低頭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不過，你那同學長的的確挺像明星的，你和她……沒有可比性！”

  　　“蘇柯！”蘇小淺的拳頭砸在蘇柯背上，震地蘇柯咽下了一整口飯，“你會不會說話！”

  　　蘇柯臉憋得通紅，用手捶著胸口，脖頸和手上的膚色清晰分明：“你吃飼料了？怎麽力氣那麽大？”蘇柯緩過勁兒來，“也不知道和誰學的，冒冒失失。”說著，蘇柯猛灌了幾口水。

  　　“自討苦吃。”蘇媽媽嘴上說著兩個孩子，心裏卻淌過一陣暖意。隻有兩個孩子在的時候，這間小院才能這麽熱鬧，“你少說你妹妹，你現在也是冒冒失失的。薑局長可給我告狀了，你自己說今年都收了幾次投訴了。”

  　　“他和你說這個幹什麽！”蘇柯不耐煩地撓著像雞窩一樣的腦袋，“搞的和小學老師告狀一樣。”

  　　“被我逮到了吧！你別揪著我的小辮子不放，你和媽解釋解釋瑞安醫院的事，直播我們可是都看到了。”蘇小淺得意洋洋地揣起雙手，“你工作上犯了那麽大的失誤，竟然沒被撤職？”

  　　“哼，還不如撤職呢。”蘇柯夾起一粒花生，甩進嘴裏，“瑞安醫院的事得有個交代。”

  　　“你們做警察的不就是查案的嘛？查清楚不就好了。”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說著，蘇柯彎起指節敲在蘇小淺的腦門上，“擔心擔心你自己找工作的問題吧。”

  　　蘇媽媽是最了解蘇柯的。卸下桀驁不馴，蘇柯骨子裏脆弱柔軟，就像春日裏淡淡的白雲，一陣風撲來，四散成各種形狀。

  　　特別是蘇柯強裝鎮定後的敏感，幾乎與蘇聖江如出一轍。

  　　“你工作上的事我不懂，不過做警察也不是唯一的出路，你好歹也是高材生，做個生意或者做其他的工作也是一樣的。”蘇媽媽頓了頓，到了嘴邊的話忽然打住了。

  　　“媽，你放心。工作這麽多年，這點道理我還看不明白嘛？”蘇柯鋒利的五官鮮少露出柔和的表情。

  　　“你們在打什麽啞謎？”蘇小淺咬著筷子看向媽媽和哥哥。

  　　“你這毛病從小到大都改不掉。”蘇柯拽出蘇小淺咬住的筷子，放在桌上，“小時候吃飯咬筷子，被罰不許吃飯的教訓你忘記了？”蘇柯抬起手，擺出一副凶悍的模樣。

  　　“這都什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拿出來說？”蘇小錢撅起嘴，“有意義嗎？”

  　　“你說什麽？”蘇柯抓住蘇小錢的手臂，身體像是有一道電流竄過，“你再說一遍！”

  　　“你幹嘛？還想動手？”

  　　“不是，你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你剛才說什麽？”

  　　“這都，都，都什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還拿出來說！”蘇小淺看著蘇柯眼睛，下意識地結巴起來，心頭一會兒上一會兒下。

  　　“後麵那句！”

  　　“有意義嗎？”

  　　是啊，有意義嗎？蘇柯總覺得餘凡說的話哪裏不對勁。瑞安醫院的醜聞已經公之於眾，為什麽還要花高價購買餘凡手上搜集的資料？

  　　或許，不，是肯定，餘凡沒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