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賣個好價錢

  　　“媽，我不是提款機。”再三思考後，餘凡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我每個月工資也就三萬多，去掉房貸、餘年上補習班的錢、補貼給家裏的錢還有替他們倆還債的錢，我每個月一分都存不下。”餘凡故意加重了最後幾個音節。

  　　“我知道，凡凡你辛苦了。”又是不痛不癢，毫無價值的安慰。陳翠紅的話不知道是在安慰餘凡還是在安慰自己是個會體諒孩子的母親。

  　　“你不是還有年終獎和分紅嗎？日子哪裏有那麽難過？”餘數理直氣壯的指責下，好像做錯事的反而是餘凡，“家裏的情況你第一天知道嗎？前兩年你徐叔叔給你介紹的那個海歸碩士，年薪百萬，有房有車，你們兩個要是結婚了，我們一家子都跟著享福。你偏偏要搞什麽獨立女性的噱頭，死活不結婚，你看看那個海歸碩士上個月辦婚禮了吧。你那？每天拚死拚活的還賺不到幾個錢。”

  　　撲麵而來的窒息感，快要將餘凡壓得喘不過氣來：“誰願意娶我？人家是娶我還是娶我們一家子？”

  　　“凡凡，你說話怎麽那麽難聽啊。”陳翠紅拉著餘凡的手臂。

  　　“我說錯了嗎？”

  　　“我們花了那麽多心思把你培養成大學生，就是想讓你有個好前程。”

  　　“好前程？”眼睛裏的酸澀化作一陣苦笑，“是想賣個好價錢吧。”記憶裏，父母總是更在意餘年一些。

  　　因為讀師範專業更省錢，所以改了餘凡的第一誌願。

  　　因為那一年餘年要參加夏令營，所以餘凡隻能自己打工賺學費。

  　　因為太多了，餘凡數不清。

  　　“那又怎麽樣？我們生你養你那麽多年，你回報我們有什麽錯？”餘數的巴掌落在桌麵，本就破舊的圓桌苦苦撐著最後一口氣，“你嫁的好，我們一家都跟著沾光，有什麽不好？”

  　　“你爸爸說的也對，你長得不錯，學曆也好，找個條件好的先結婚，孩子嘛過幾年再說，畢竟年年現在還在讀書，以後花錢的地方多。生個孩子，怕是要給你們添負擔的。”陳翠紅自顧自地規劃著餘凡以後的生活，“你楊叔叔又給你找個了一個不錯的男孩子，你什麽時候有空去看看？”

  　　“你們是不是連彩禮錢收多少都想好了？拿了錢是給餘年買房子，還是讓他去留學？”

  　　“什麽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分的那麽清楚幹什麽？”

  　　陳翠紅的聲音被餘凡打斷了：“一家人……所以餘年要去夏令營，我就得自己賺學費。他要上補習班就得我掏錢，而我高考的時候買一本複習資料你都不願意給我錢。這就是你們說的一家人。”

  　　“你上學那個時候，家裏不是困難嘛，現在日子好過了一點幹嘛為難你弟弟。”

  　　餘凡的五指穿過額前的碎發，將頭發捋向腦後，吐出的氣息裏夾雜著一股疲態。蒼白的話語刺痛著耳朵，這不是餘凡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辭了。

  　　“錢我打在卡裏了。”撂下一句話，餘凡起身走向門口，不願意留再瞧見這屋裏的任何一個角落。

  　　摔門聲響起，餘數的咒罵也隨之而來。餘凡拚命地加快腳步想要逃離，可耳朵裏還是落了幾個字眼。

  　　巷子的拐角處，餘年正提著兩瓶啤酒蹲在路燈下，啤酒瓶上向下流淌的水滴在地麵上點出深淺不一的斑駁。

  　　餘年在樓下應該已經有一會兒了。

  　　“你在這做什麽？還不快點回家？”餘凡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姐，你要回去了？”餘年小心試探，抬頭看向樓道裏常亮著的聲控燈。

  　　“嗯。”

  　　“姐，我送你到路口吧。”餘年個子很高，幾步就走到了餘凡麵前。

  　　“不用。”

  　　“姐……”餘年拖著長長的尾音。

  　　“有話就說。要錢還是闖禍了？”

  　　“嘻嘻，姐你懂我。”餘年拉著餘凡的袖口，“借我四千塊錢唄”為了讓餘凡更加確信自己需要這筆錢，餘年編造了一個拙劣的理由，“我最近看上了一雙鞋還不錯，同學們都有了我也想買一雙，姐……我不想在同學麵前丟臉……”

  　　回憶著陳翠紅的話，哽噎在喉的怒氣又一次吞了回去：“你想要什麽自己賺錢去買。”

  　　“我每天都得上學，哪裏有時間去打工賺錢。而且，等我賺到錢了那個鞋子早就過時了。”還在說謊，餘年將父親的狡辯和謊話連篇學得有模有樣。

  　　“你沒時間打工，有時間去網吧。四千塊，是你欠網吧老板的錢吧。”

  　　餘年嘴唇微張，身體僵直起來：“你，你怎麽知道的？”

  　　“錢我已經還了。”

  　　“爸媽，知，知道了嗎？”餘年結結巴巴地問著，回應他的隻有餘凡的默認，“姐你怎麽這樣？爸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成心要讓我挨打。”劈頭蓋臉的指責和陳翠紅的語氣有著七八分像，“我招你惹你了，你要這麽害我？”

  　　到頭來，餘凡成了罪魁禍首。好像無論她做了什麽，隻要她站在了家人利益的對立麵，就是錯的。

  　　“不是，你這是什麽表情。我也不是存心要把事情鬧成這樣，我要是自己能還錢至於求你，看你臉色嗎？你有能力，多幫襯著點家裏不行嗎？”

  　　就連冠冕堂皇的歪理都可以說的理直氣壯。餘凡有些恍惚，市儈、斤斤計較、無賴，這些形容詞本不該和一個高二的學生扯上關係，可眼下卻在少年的語氣和神情間清晰可見。

  　　“所以，有能力就活該替人擦屁股。”

  　　“餘凡你講話有必要這麽嗆人嗎？”餘年扯著淩亂的短發,，不自覺的提高了音調，臉漸漸變了顏色，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脖子根。

  　　“怎麽，戳到你痛處了？讀書不行，找借口倒是一找一個準。”

  　　“你煩不煩啊！讀書、讀書、讀書，你拽什麽？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讀書就像吃飯一樣簡單。我就是讀不好書怎麽了？我就是腦子不好使怎麽了？難道這世上就讀書一條出路嗎？初中畢業當老板的不也多了去嗎？像你這種高材生，出了社會還不是要給人打工。”黃色的燈光下，餘年的臉像是一塊烹煮過久的豬肝，顏色複雜難看。

  　　“人要是不願意讀書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讀不讀書是你的事，不需要向我證明什麽。”餘凡的口氣，像是一盆夾雜著冰塊的涼水，從頭到尾澆在餘年身上。

  　　路燈照在餘凡的臉上，露出一臉的疲態。皮膚上黏膩的汗水和燥熱的溫度，已經讓餘凡沒有力氣再和餘年爭執些什麽了，此時她隻想回到自己的床上，不分白天黑夜好好睡上一覺。

  　　如果長眠不醒，也不是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