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吸血鬼

  　　餘凡不是沒想過離開南城市去北方重新開始生活，可餘數手裏，攥著拴在她脖頸上的繩子。

  　　無論她走多遠，隻要餘數拽動繩子，餘凡就得連滾帶爬的滾回來。

  　　本就閉塞的巷子被擺攤的小販占據了一大半。圓角巷最窄的地方隻能容納來往的行人側身走過。一不小心，路人身上黏膩的汗水就能剮蹭到手臂上。

  　　走這條路的時候，餘凡很少穿得光鮮亮麗。

  　　“凡凡好久不見，你越來越年輕了。”巷子邊一間漆黑的屋子裏，探出一個人影，看上去和陳翠紅差不多年紀，卻在誇讚餘凡年輕。

  　　“王阿姨你好。”餘凡扯起嘴角淺笑。灰色運動套裝穿在餘凡身上，乍一眼看上去像是放學的高中生。

  　　“好久沒看見老餘的女兒了。”

  　　“你不知道，老餘每次闖禍都是她女兒回來收拾爛攤子。這次估計又是她爸爸欠錢了。”

  　　“我看她也不像賺大錢的樣子。”

  　　“那是人家財不外露，我聽說她嫁了個老板。”

  　　“嫁了老板？我怎麽聽說是她給公司高管做秘書，被人家包養了。”

  　　餘凡把每一個字都塞進喉嚨裏咽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男孩子會賺錢就是能力，女孩子會賺錢就是不正當所得。

  　　“女性”和“有錢”一旦沾邊，就有討論不完的蔑視和惡意，他們不會去了解真相，也不在乎真相是什麽，因為他們隻需要指責汙蔑為自己的無能辯駁清白，至於真相……放不下清白。

  　　餘凡聽著這些話，用笑容敷衍著八方而來的寒暄，卻巴不得這條巷子裏認識自己的人越少越好。

  　　“姐，姐！”巷子深處一棟二樓民居裏傳出一個聲音。餘年趴在褪漆的鐵質窗戶上，探出半個身子，衝著餘凡招手。“媽，姐回來了！”餘年回頭朝著屋裏喊著。

  　　餘年跑得很快，不等餘凡回過神來，穿著白色校服的少年已經出現在了餘凡麵前：“姐，我幫你拿！”餘凡接過單肩包背在自己肩上，推著餘凡往前走，笑容像是日出下的白色玫瑰，彌漫著清爽馥鬱的芳香。

  　　“今天媽做了你愛吃的糖醋魚，還有好多吃的。”

  　　“都是你喜歡吃的，少拿我說事。”餘凡依舊擺出冷冰冰的語氣，即便是在家人麵前，餘凡也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除了過年，飯桌上這樣的排場幾乎瞧不見。陳翠紅一邊介紹著桌上的菜色一邊把碗筷遞到餘凡麵前，最後還不忘說上一句：“都是你愛吃的。”

  　　餘凡摩挲著手裏的碗，舉起筷子卻不知道該夾哪道菜。

  　　從餘凡懂事開始餘數已經染上了賭癮，開出租車賺來的辛苦錢基本上都花在了牌桌上。家裏大部分開銷都壓在陳翠紅身上，一個不足一米六的女人白天上班蹲在地上賣鞋，晚上則是坐在商場門口擺地攤。

  　　餘凡記得，陳翠紅的辛苦沒有換來餘數的認可，而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打罵。每次餘數喝得醉醺醺回家，陳翠紅就會叮囑餘凡帶著弟弟進屋子，然後把門反鎖。

  　　再見到陳翠紅的時候，她總是紮著一頭淩亂辮子，安撫弟弟。

  　　餘凡也勸說過陳翠紅離婚，可換來的卻是一個巴掌，紮紮實實地打在臉上。她記得女人的暴怒，陳翠紅一改往日懦弱的脾氣，衝著餘凡歇斯底裏的大吼。

  　　人在怒吼的時候，往往因為音調失控聽不清楚說什麽。餘凡隻記得她吼了一句：“弟弟怎麽辦？你要你弟弟怎麽辦？”

  　　此後，餘凡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有時候她打心眼裏覺得，陳翠紅這輩子的苦都是她自找的。

  　　“姐，你快吃啊。”餘年夾起魚肚子上最富有油脂的一塊白肉放到餘凡碗裏。

  　　“嗯。”餘凡小聲地發出一個鼻音。這個家裏，好像沒人記得她更愛吃紅燒魚。

  　　“陰陽怪氣的，擺張臭臉給誰看？”餘數小聲嘟囔了一句。陳翠紅皺著眉，不經意間用手肘頂了一下餘數的胳膊。

  　　餘凡的弱點是弟弟和陳翠紅，但同時也攥著餘數的把柄。他要錢，這個家裏隻有餘凡有這個能力滿足他。

  　　“你幹什麽！我說不得了。”餘數開始扯著嗓子說話。說完，眼神又兜兜轉轉落到餘凡身上，見她認真挑著碗裏的魚刺，更是肆無忌憚地補了一句，“我是她老子！”

  　　飯桌上的氣氛掐著四個人的咽喉。沒人敢說話，隻有餘凡還在挑刺，筷子敲擊桌麵，發出抖落魚刺的聲音：“你買的是鯽魚？”

  　　“對啊，鯽魚味道鮮。”陳翠紅陪著笑臉。

  　　“刺挺多的。”餘凡夾了一筷子魚肉塞進嘴裏。

  　　“你什麽意思！”餘凡的話像是踩著餘數的尾巴，疼得他跳了起來。

  　　“凡凡也沒說什麽，你著什麽急啊。”陳翠紅拽著餘數泛黃的袖口，用力扯了幾下，“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弄得急赤白臉的幹什麽？”說話間又不時瞥向餘凡，兩邊都不敢得罪，委曲求全又局促的樣子，餘凡看在眼裏。

  　　“餘年，你去樓下買兩瓶啤酒。”餘凡放下手裏的碗筷說。

  　　“幹嘛叫我去。”餘年嘴裏嚼著菜葉子，筷子又伸向了麵前的盤子，“你想喝酒叫個外賣不就好了。”

  　　“你姐叫你去，你就去。”陳翠紅從口袋裏拿了一些零錢塞給餘年，推搡著把人推出了家門。

  　　確認餘年的腳步聲消失後，餘凡眼裏最後一絲暖意也消失殆盡：“你又動手打我媽了？”

  　　餘數抬眼確認餘年的表情。有那麽一晃神間，餘數讀不出餘凡眼睛裏的情緒，就像深不見底的深淵，餘數也不敢肆意邁出第一步。

  　　“你這麽有能耐，自己欠的錢自己還啊，為難家裏人算什麽？”

  　　“凡凡，你不要這麽和爸爸說話。”陳翠紅的眼神在父女二人之間遊走。

  　　“你還想慣他多久？這次是三萬，下次呢三十萬還是三百萬。”

  　　“那是我願意的嗎？賺錢總有運氣背的時候，下次再賺回來不就好了。”餘數的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他心裏也清楚，這是狡辯。隻是礙於做父親的尊嚴，不願意低頭。

  　　“老子老子沒正形，兒子兒子不學好。”餘凡拿出手機翻開聊天記錄拍在二人麵前，“餘年開學就高三了，你們還打算讓他這麽混日子嗎？”

  　　陳翠紅不太會使智能手機，有些笨拙地滑動著屏幕。餘數在一旁眯著眼睛，仔細盯著手機裏的字。

  　　“這……年年怎麽欠了四千塊不還，還逃課？”陳翠紅指著手機裏的文字，反複確認。

  　　“錢，我替他還了。但是不會有下次了。”

  　　“凡凡，這個事你不要拆穿年年，他年紀小還是個男孩子，要麵子的，晚一點我們和年年好好說。”對於餘凡還錢的事，陳翠紅隻字不提，話語裏都是對餘年的維護。

  　　餘凡並不意外陳翠紅的反應，從很小時候餘凡就知道，餘家隻有一個孩子，叫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