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個瘋子

  　　《網傳！見義勇為記者被拘留》

  　　《如果真相需要為權衡讓步，我們是否有了解真相的自由》

  　　《當我們活在一個沒有正義的世界裏會怎樣……》

  　　《見義勇為的記者做錯了什麽？》

  　　“這樣的新聞標題都快炸開鍋了。”醫院狹長的走廊裏，陽光與陰暗劃分著一條清晰的界限。蘇柯雙手插著兜靠在牆上，對麵是一個穿著製服的中年男性。他眉毛擠到了一處，極盡全力勸說著蘇柯，“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我也知道這個記者的確妨礙了你們執法，但是這件事本身就是你違反了操作流程在先，現在輿論嘩然，警隊也要考慮影響。”

  　　“師傅，拘留餘凡也是按照流程辦事。我哪裏錯了。”蘇柯有些不耐煩地撓了撓頭。

  　　“楊新友在非法持槍傷人的情況下，我們考慮的是人質的安全，不是他的安全。我教你是不是都白教了！”

  　　蘇柯深吸了一口氣，扯鬆了衣領：“薑局長！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網上隨便說兩句，我們就能任由他們顛倒黑白嗎？”

  　　“蘇柯！你像什麽樣子！”薑行宣指著蘇柯的腦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說著，薑行宣甩了一份文件扔在蘇柯懷裏，“我不和你廢話，文件你自己看，例行問話之後就把人放了。”

  　　蘇柯還想說什麽，薑行宣急忙打斷：“你今年都被投訴幾次了，算我求你，讓我太平幾天，回家吃口熱飯行不行。”從第一天進警隊開始，蘇柯就是出了名的固執，認著一個死理幾頭牛都拽不回來。因此薑行宣沒少給蘇柯收拾殘局。

  　　蘇柯緊緊攥著的拳頭砸向走廊牆壁，手中的文件也被他捏皺了一個角。滿腔的憤怒和無奈交左右牽絆，裹挾著蘇柯的理智。

  　　“把瑞安醫院的事查清楚才是你該做的，而不是揪著一個記者不放。你自己想清楚。”薑行宣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蘇柯一個人在陽光覆蓋的角落裏站了很長一段時間。

  　　恍惚間蘇柯也說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對這份工作產生懷疑了，這種懷疑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就好像在深海之中不斷下沉，從蘇柯意識到的時候，掙紮已經開始了。

  　　不知不覺間，蘇柯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口。

  　　年輕的小警員衝著蘇柯投來一個明媚的笑容，一時間蘇柯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病房內兩個人的交談聲，讓蘇柯不自覺的警覺起來。小警員拽住了衣角，有些慌張地解釋：“蘇隊長，那個……是薑局長同意的。”

  　　“沒事，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柯拍了拍小警員的肩膀，“你們去休息吧，這裏不需要站崗了。”

  　　小警員點了點頭，年輕人的臉上總是藏不住事，緊張和喜悅直白切換。小警員走後蘇柯在門縫上靠了一會兒，剛剛叼起煙就看到牆上的禁煙標誌，大概是低聲咒罵了一句，蘇柯把煙又原路塞回了盒子。

  　　“凡姐，吃個蘋果。”曾思思很會照顧人，蘋果削皮切塊放在小碗裏，還不忘放上幾根牙簽。

  　　“謝謝。”笑容點到為止，沒有過多的情緒，餘凡用標準化的笑容回應著曾思思。

  　　“凡姐你怎樣了？”曾思思放下水果刀，看著餘凡掛在脖子上的手臂問。

  　　“麻藥過了傷口有點疼，其他的沒什麽。”楊新友的子彈還是擦到了餘凡的左臂，縫了十來針，留疤是沒跑了，“直播的複盤數據整理好了嗎？”

  　　“好了。”曾思思從包裏拿出一個平板遞到餘凡手上，“這次用戶內容共創給咱們帶來的流量很聲量很明顯，所以各大平台把咱們的賬號推到了更大的流量池。雖然直播回放被刪除了，但是數據還是有了新突破。”

  　　“嗯。”餘凡一邊翻看著報告一邊回應曾思思，“數據分析的很清楚，讓仇琦把這份報告抄送到大家的郵箱，也讓別的同事學習一下。”餘凡忽然停頓了一下。“哦對了，仇琦和鵬鵬怎樣了。”

  　　“總經理批了一周的假，讓他們好好回家休息。凡姐，要不你也趁著這個機會休息一下吧。”

  　　“有機會我會休息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餘凡的手指在屏幕上無意識地敲了幾下。

  　　“凡姐……”曾思思歎了一口氣，雙手攥著膝蓋上的碎花裙子。

  　　“我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有什麽你就直說吧。”餘凡沒有抬頭，僅僅是聽著曾思思的語氣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凡姐，你這次差點把命都搭進去。為了工作這麽拚命值得嗎？其實除了工作，生活裏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比如旅行、談戀愛，凡姐，不如你談個戀愛吧……”曾思思自顧自地說著。

  　　除了工作，餘凡還有什麽呢？蒼白的人生一眼能望不到頭，餘凡就像是赤著腳行走在結冰的海麵上，看不見來處，也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裏停下。日複一日，風雪模糊了容貌，餘凡隻能依靠外界的肯定，確定出自己大致的輪廓。

  　　“可是……我覺得工作比較有趣，幹我們這行工作強度大，哪有時間想這些。你還有閑工夫想這些，說明工作不飽和啊！”餘凡靠在枕頭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曾思思逐漸下沉的嘴角，“逗你呢。”餘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凡姐，你無不無聊啊。”曾思思撇著嘴，跟著餘凡笑了起來。

  　　鎖扣轉動的聲音打斷了餘凡和曾思思。蘇柯沒有敲門，拖了一張椅子徑直走向餘凡床邊：“做筆錄，無關人員請出去。”蘇柯攤開手裏的筆記本，擺出一副送客的表情瞥了曾思思一眼。

  　　“哢嗒”蘇柯按動著水筆上的彈簧，用聲音再一次催促曾思思離開。

  　　“沒事，你先回去吧。”餘凡把平板遞給曾思思，“記得抄送郵件。”

  　　等到確定曾思思聽不到病房內的聲音，餘凡換了一副表情，同樣是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態。

  　　“蘇隊長是詢問還是訊問？”

  　　按動彈簧的聲音戛然而止，蘇柯翹起左腿搭在右邊的膝蓋上，靠著椅背，用略帶戲謔的語氣問：“餘記者知道的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