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生肉蟲

  深深的血池裏無風都在起波，仔細看去無數毒蟲在池子裏掙紮，它們張大嘴巴發出滋滋的聲音。

  驚蟄浮沉在水中不停掙紮，無數蟲子在撕咬她的身體，它們拚命咬著肉，往傷口裏鑽。

  是鑽心的痛苦。

  “啊！”驚蟄從噩夢裏醒來，發覺自己手臂傳來劇痛。

  她掙紮想動，卻發覺自己被緊緊綁在床上，而自己的手臂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身側似乎有人一直在喃喃低語。

  那人用銀針在挑著她手臂裏不停鑽動的生肉蟲。

  生肉蟲，續命肉白骨，得之苟活，失之難活。

  “住手！不準動我的生肉蟲！”驚蟄拚命掙紮，腦子裏想起父親說過的話。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加快了動作，很快三隻生肉蟲便被挑了出來，他飛快把蟲子放到了和驚蟄並排躺著的碧春臉上。

  那白軟的蟲子一碰到那燒焦的臉就飛快蠕動，最後消失在碧春臉上。

  碧春痛的大叫，徐瑾在一旁緊緊握住她的手，長長的指甲掐進了他的肉裏。

  看到這裏，驚蟄已經明白了。

  徐瑾不知從何處知道自己身上有生肉蟲，竟然動了把自己身上的蟲拿出來給碧春修複容貌。

  許是心已經被傷麻木了，驚蟄已經習慣了，她扭頭對著徐瑾笑：“瑾哥哥，你滿意了麽？”

  徐瑾握住碧春的手一顫，他在那一刻竟然心口有撕裂一般的痛，耳朵開始嗡嗡的響。

  “妖女！酒酒！你又對我做了什麽！不準笑了！”徐瑾穩住身形，恨恨對著笑得燦爛的驚蟄惡聲道。

  他卻沒注意，有一隻生肉蟲沒有進入碧春的臉，滾到了徐瑾手裏，那蟲尋著血味鑽進了傷口……

  驚蟄看著他一直笑，一直笑，最後流出眼淚。

  那滴淚順著眼角流過臉頰，最後滑進烏發，如同徐瑾對她的感情一般，無影無蹤……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年少的驚蟄貪吃，性子嬌。

  一背完卦就衝出門去跟著等她許久的徐瑾去吃街邊的攤餅。

  餅子在熱油裏劈裏啪啦地作響，香氣也傳了出來。驚蟄目不轉睛地盯著，徐瑾揉揉她的頭，心裏軟成一攤。

  也不知等了多久小販終於把攤餅盛上來了，徐瑾去付錢了，驚蟄急不可耐地夾起來想吃。

  誰知道沒夾穩，餅子滑了下去，驚蟄也沒想太多伸手去接，結果被燙出一個大泡。

  她也不知道痛，最後徐瑾板著臉拉她去上藥那一刻她才知道哭，燙傷藥火辣辣的敷在傷口上，驚蟄哭到嗓子啞了。

  徐瑾把手伸過去，握住她好的手柔聲安慰，驚蟄狠狠咬著他撒氣，直咬到冒血了才鬆手。

  徐瑾痛的吸冷氣，還是對她笑著：“驚蟄開心就好……”

  驚蟄轉過頭，不再看兩人交握的雙手，閉上了眼睛。

  “這生肉蟲一天最多隻能取三隻，取多了夫人臉受不了。”喑啞的聲音傳來，那取蟲的大夫回身對著徐瑾道。

  徐瑾看著驚蟄血淋淋的手臂，心亂如麻，聽到這句話，竟然逃也似地抱起碧春跑開。

  那大夫沉默著跟驚蟄包紮，驚蟄沒有出聲，兩人靜靜的。

  突然驚蟄笑了，扭頭看著那人道：“師兄，是你麽？”

  大夫手一顫，雪白的紗布滾落在地。

  “你再偽裝我也知道是你，生肉蟲隻有我們一族的人才知道。但是師兄不是我們一族的內傳之人，所以隻能一知半解。”驚蟄閉眼，隻覺得身體很累。

  楚成笑了，他知道裝不下去了，他一把撕下胡子看著驚蟄笑的有些悲哀。

  他顫抖著手為她包紮好傷口，癡癡看著驚蟄蒼白的臉：“他究竟哪裏好！我就離開了幾年，你就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不人不鬼。就是因為這蟲子，它雖然能重塑容貌，但是卻逆天命啊。”

  驚蟄沒有說話閉著眼睛。

  楚成顫抖著坐在床邊，苦笑：“你為了救他九死一生，傷了容貌，所以才用這個蟲子重塑容顏不是麽？”

  驚蟄緊閉著眼睛，眼睫毛顫了顫。

  楚成直直看著驚蟄，眼睛裏都是癡狂：“這蟲子隻能重塑容顏，但是我偷看了師傅的手劄，說隻要除掉這些蟲子，你就會忘記那個深刻入骨的人。我要你忘掉，就算你已經逆天時日無多，我都可以陪你。”

  驚蟄心下大駭，她一直當做兄長的師兄竟然執念如此之深，竟然想除去這個蟲子，讓自己遺忘。

  可是他什麽都不懂，容貌表象是皮上假象，她又怎麽會在乎，隻是……

  驚蟄長歎。

  楚成不顧她掙紮把她擁在懷裏，道：“再忍忍，還有幾日，我除掉這些蟲子之後，就弄死那對狗男女，然後帶著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你瘋了楚成！”驚蟄已經沒有力氣掙脫，她罵道。

  “對！我瘋了！我為你瘋了！”楚成捧起驚蟄的臉想吻上那日思夜想的唇，卻停住了。

  他隻是把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良久，才歎一口氣離開。

  窗外涼風習習，驚蟄睜眼到天明。

  她笑了，自己卜卦算卦，最後還是逃不過人心，躲不了天命。

  這生肉蟲完全就是支撐她苟活的最後一根稻草，蟲子以她身體為寄存，來維持她的命。

  如果去掉了會失憶，但是也活不了幾天了。

  驚蟄有些迷茫，她還能幫徐瑾再鏟平什麽磨難。

  夢中那個溫柔的少年又入夢來，她還是嬌縱無理又傲慢。

  那少年依舊對他百依百順，寵的就如掌上明珠。

  驚蟄流下淚來，早知道倆人緣分這麽淺，當年就該珍惜啊。

  碧春痛的整夜哀叫，連累地徐瑾睡得昏昏沉沉。

  他不知為何最近老是又夢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那棵巨大的香樟樹，還有那樹上歪頭笑著的人都清晰的就像真實發生過一樣。

  那人笑著說：“我就要證明我身手好，到時候混進你的軍營，就守在你身邊，看哪些不長眼的敢勾搭你。”

  徐瑾心揪著痛，悶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忽然畫麵就是一轉，那人穿著小兵的衣服歪著頭對自己笑。

  倆人似是在什麽山穀裏，忽然身後有追兵來了兩人被團團圍住。

  前麵是追兵，身後是全是吃人蠱蟲的深坑，那些人不殺他們，把他們生生逼近了那個坑裏。

  他們也不怕相視一笑手拉著手跳進了坑裏。

  無數的蠱蟲爬上了他們的身體，那些人似是在慶祝，以為他們活不下去了，就走了。

  那些蠱蟲吞咬著兩人的肉，他們緊緊拉著對方的手，耳側都是皮肉撕咬的聲音……

  “啊！”徐瑾滿頭大汗地起身，心中還是那個可怖的場景。

  自己竟然夢見自己掉進蟲坑裏，被啃肉，他搖搖頭驚魂未定。

  忽然身側的人拉著他的手，聲音有些顫抖：“阿瑾，你……你看看我的臉，好癢！”

  徐瑾掌燈，驚呼一聲。

  碧春那半張被燒焦的臉竟然開始掉皮，而生出來的皮膚雪白無比。

  “這生肉蟲竟然如此厲害……”徐瑾有些驚訝。

  碧春捂著臉激動無比：“我就要恢複了，我就要恢複了……”

  徐瑾不知怎的高興不起來，他想起那個大夫說的話。

  驚蟄……會死麽？

  他偷偷出了房間，看向驚蟄房間，長歎。

  楚成拿著龜甲立在窗前，看著夜色，心中又想起了跟驚蟄接觸的感覺。

  心中有些焦躁，他的驚蟄是他看著長大的摯愛啊。

  當年他與家人走散，是國師大人收養他。教他卜算之術，把他當成親兒子養，和粉雕玉琢的驚蟄一起長大。

  驚蟄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姑娘，他小心嗬護著她。

  他知道她有未婚夫，待她極好，他雖然難過，但是也開心，所以才決定離開國師府，和家人相認。

  但從未想過會走到今天這步。

  楚成看著手裏的卦，笑了，誰也躲不過天命，他就要順應天命帶驚蟄走。

  他伸手，招來一隻信鳥，把紙條塞了進了鳥腿的竹筒裏。

  負我驚蟄者，死！餅餅付費獨家！

  楚成粘好胡子，輕輕的笑開了。

  天剛明，碧春就喜滋滋地搖著扇子，風情萬種地去驚蟄房裏。

  驚蟄靠在床上，麵白如紙。

  “姐姐要謝謝妹妹，若不是你養的那惡心蟲子，姐姐的臉怎麽會好的這麽快！”碧春笑的燦爛，摸著自己的臉挑釁地看著驚蟄。

  驚蟄輕笑：“那恭喜啊！”

  “你！”碧春沒想到她竟然不氣不惱，輕飄飄回自己一句。

  楚成粘著胡子進來，輕車熟路地挑生肉蟲給碧春放在臉上，那蟲很快就消失了。

  徐瑾站在門前，看著她們。

  他的眼神沒有放在碧春身上，相反細細地看著驚蟄的眉眼。

  他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自己總是想偷偷尋找她在哪裏。

  徐瑾偷偷看著驚蟄，總覺得熟悉，他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細節，但是腦子裏卻是空空如也，想不起之前對她有任何印象。

  很快碧春心滿意足的出去了，徐瑾偷偷避開了碧春，待到房間裏隻有驚蟄一個人的時候他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跟不再裝傻的驚蟄接觸，驚蟄已經累的沒有力氣看他。

  “你會不會死……”徐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一問。

  驚蟄輕笑：“誰又能長命百歲？”

  徐瑾被噎了一下，有些惱怒地看向驚蟄。

  驚蟄依舊沒有看他，嘴角輕輕揚起，就像在嘲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