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醋意餛飩  “不對,是酸味的。”……
作者:一二霜白      更新:2022-10-01 10:51      字數:5292
  第37章 醋意餛飩  “不對,是酸味的。”……

    宋寒之也沒想到, 他這賴皮還沒耍夠,便被他的親母後給打斷了。

    準確地說,是被他母後派來的人給打斷了。

    可這人他卻說不得、罵不得,因為今日被他母後打發來的不是小宮女或小太監, 而是他的舅母, 親舅母。

    沈英今日進宮是為了看望太後, 兩人同是武將世家出身, 又互為妯娌,年少時又是閨中密友, 層層關係加身,兩人直到這個歲數都比親姐妹還親。

    太後對沈英卻還有愧疚之情,罪魁禍首當然是她那位不著調的弟弟, 外室小妾一大堆,日日讓她這弟媳獨守空房,這麽多年了,兩人甚至都沒個一兒半女。

    沈英對子嗣之事倒是不甚在意,還說什麽有了孩子反而還會影響她舞刀弄槍,不過一碼歸一碼,她對霍旭養外室小妾這事還是十分介意。

    霍旭身為鎮國大將軍, 戰功倒是立了不少,可因外室小妾而引起的麻煩也不少,每回都得靠沈英為他擺平事端。

    就在兩個月前, 沈英實在是難以忍受心中憤懣, 去了寒鷺寺待了大半個月, 她還記得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眼前這嬌小可人的姑娘。

    “霍夫人好。”還未等她說什麽,薑雪蠶倒是先向她行了個規規矩矩的宮禮。

    “原來你這小丫頭還識得我”,沈英上前虛扶了她一把, 語氣溫和又帶著些將領的灑脫勁兒,“不必向我拘這些虛禮,我在軍營裏待慣了,不受這些拘束。”

    “舅母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宋寒之也走過來拱手作了個揖,“朕拜的是舅母,不是沈將軍。”

    其實沈英自幾年前就鮮少上陣殺敵了,可先帝仍留著她將軍的頭銜,世人也多喚她“沈將軍”,而不是“霍夫人”。

    “寒之,你這媳婦真好看,人長得水靈,聲音也甜。”

    女中豪傑還有個特點——直率,宋寒之以為身邊的小姑娘聽了這話會臉紅,可沒想到她竟笑意盈盈地回了句:“霍夫人也好看。”

    沈英聽到別人對她的評價一般都是英勇瀟灑一類,還是第一回 聽到別人誇她好看。

    她今日其實是受太後所托來將他們這位“不務正業”的新皇給抓到慈寧宮去的,來的路上她還在想,這位讓她外甥“不務正業”的女子可能就是她上回在寒鷺寺恰巧救下的那位。

    上回她沒太仔細瞧,也不了解這姑娘的脾性,還以為是和永黛宮那位一樣是個有手段的,她不擅長應付這種女人,以為今日要費好一番功夫,但如今一瞧,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

    想了想,她濃黑的眉毛一下子舒展不少,大手一揮,直接道出了她來這趟的目的:“隨臣去趟慈寧宮吧皇帝陛下,你母後要向你問罪。”

    宋寒之聽後,不急也不惱,反而還揚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了這事。

    可他身邊的小姑娘卻不知情,還以為是他犯了什麽錯,小手偷偷牽住他的袖子,目光裏充斥著擔憂。

    沈英見狀,爽朗地笑了兩聲,繼續發揮她“直率”的優點:“外甥媳婦不必擔心,太後也要一並治你的罪。”

    話音剛落,她外甥臉上的笑也跟著消失得一幹二淨。

    *

    事實證明,宋寒之的擔心有些多餘。

    幾人一進慈寧宮,本來倚著桌子昏昏欲睡的太後一下子就睜開了雙眼。

    當然,目光沒留給她兒子,也沒停在她好姐妹兼弟媳身上,而是全部聚到了她兒子旁邊那人白淨可人的小臉上。

    “雪蠶回來啦?”她眼角眉梢皆帶著笑,全然不是剛剛那副百無聊賴、垂頭喪氣的模樣。

    “參見太後娘娘。”薑雪蠶趁著在家這幾天差丁香請了位原先在宮中教習禮儀的嬤嬤來,跟著她學了好多宮中的禮儀,如今行起宮禮來也是有模有樣。

    瞧著她乖巧可人的樣子,太後歎了口氣,連帶著對她兒子的氣都消了大半,但該教訓的話還是要說。

    “兒子啊,你剛當上皇帝,以後可不能如此放肆了。”她一想起今早她兒子剛下朝就不管不顧急匆匆出宮便來氣,腳跟還沒站穩呢就想當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昏君,他也要先有這個資本才是。

    “母後恕罪。”宋寒之倒也立馬承認了錯誤,可若今日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出宮,會去承相府,會將身邊人帶回來。

    薑雪蠶在一邊聽了半天,又聯想到沈英方才那番話,捏著指頭想了想,漸漸明白這事應當是與她與關,咬了咬下唇跪在了原地。

    “請太後娘娘恕罪。”

    這廂連沈英都看得明白,太後分明不舍得責罰眼前這小姑娘,專拿她兒子開刀呢,這姑娘倒是懂事,自己先跪下認錯了。

    依她對太後的了解,定是會將人立馬扶將起來又是抱又是哄,不過這回情況好像和她想得不大一樣。

    隻見太後目光灼灼,盯著跪在地上的人兒,清了清嗓子,佯裝嚴厲道:“你確實有罪,不過這罪,尚有補救之法。”

    如她所料,眼前人立馬揚起了小臉,語氣急切:“隻要太後娘娘不要責罰夫君,民女願意接受一切罪罰。”

    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就連宋寒之都以為他母後真的動了怒,打算上前求情時,太後一句話令他所有的肺腑之言都堵在了嗓子眼裏。

    “明年這個時候讓哀家抱上皇孫,哀家就饒你。”

    堂下兩個年輕人麵麵相覷,目光交織後又各自紅了臉,唯沈英聽了這話哭笑不得,心道她果真沒對她這位好姐妹產生什麽誤解。

    “行了行了,今日的戲呀就演到這兒了,其實哀家今日召你們來,準確說是召雪蠶來”,太後笑著將地上小臉通紅的姑娘扶起來,語氣比方才溫和不少,“是想讓雪蠶試試婚服。”

    終於講清了目的,太後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拉著薑雪蠶進了內室,還惡狠狠地警告她兒子不許跟過來。

    等二人離開後,沈英才上前幾步與宋寒之耳語:“皇上托臣找的人臣找到了,那人沒死透,尚有一口氣。”

    “可拷問出了什麽東西?”

    沈英點點頭:“不多,畢竟是個世家大族,底下人知道的這些隻是鳳毛麟角,不頂什麽事。”

    “想辦法先把十年前那事查清,曹氏造船廠那邊也派人盯著,他們這些年和當地官員沆瀣一氣,留下的罪證少不了。”

    宋寒之眸色漸深,他向來說到做到,先帝在世時曹氏一族就屢次三番挑釁,不單單是曹楚雲,整個曹氏,他都得慢慢磨其獠牙,滅其鋒芒。

    “寒之,快看,你媳婦出來了。”沈英笑著指了指前頭。

    宋寒之打眼望過去,便覺怪不得他母後之前數落他假窮酸。

    大紅色的吉服,麵料自是不必說,上頭用金線勾勒的火鳳祥雲圖一看便是出自他母後那雙巧手,頸間兩顆盤扣上頭也鑲嵌著上好的東珠。

    “很重嗎?”

    見眼前嬌豔如花的人兒時不時皺一下眉頭,一手持著富貴牡丹團扇,另一手卻總是想往脖頸那兒夠,宋寒之逐漸從眼前這幅美人圖中回過神來,心想應當是眼前人尚不能適應這鳳冠的沉重。

    他湊近幾步,想要替她暫時摘下那雙龍九鳳冠,眼前人卻突然伸出小手握住了他離鳳冠隻有一步之遙的那隻大手,勉強揚起小臉,神色卻格外認真:“夫君,太後娘娘說了,你隻能新婚之夜的時候為我摘掉它,其它時候不可以。”

    她這一番話讓滿屋子的人都紅了臉,連大大咧咧的沈將軍都笑著搖了搖頭,唯說出這話的小姑娘自己還什麽都不知道,仍抓著她夫君的大手,揚著小臉倔強地瞅著他。

    “雪蠶說得沒錯”,太後憋著笑從後頭走過來,拍了下她兒子的手背,語氣正經,“新婚之夜才能摘。”

    殊不知她兒子聽了這話,立馬變成了一隻煮熟的蝦,臉蛋、脖頸,連帶著被姑娘握著的那隻大手,此刻都滾燙不已。

    偏太後還不罷休,接著調侃道:“隻有十日便大婚了,你還這麽舍不得人家,過幾天還不是得乖乖把人家送回去,可別告訴哀家,你想直接在宮裏接親。”

    私心被戳破,宋寒之隻得正了正神色,狡辯道:“當然不是。”

    聽了兩人這話,薑雪蠶方才想起,小時候姑姑出嫁時,是從家裏被接走的,可她記得,門外隻有一頂轎子,並沒有那般鑼鼓喧天的熱鬧,她在門內偷偷張望了許久,也沒見著姑姑的夫君。

    心裏有掛礙,直到向太後娘娘跪安,她麵上的愁雲都沒有散盡。

    天色已晚,今日烏雲遮月,外頭的宮殿大多都已熄了明火,遠沒有來時那般亮堂。

    “夫君?”

    她遠遠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過頭去,隻見宋寒之一身月白長袍從夜幕中走來,走到她身邊,熟練地用那隻大手裹住了她的小手。

    “太後娘娘不是有事要與夫君講嗎?”

    “講完了”,掌心的溫度有些涼,宋寒之將其握得更緊了些,用指肚摩挲著她同樣泛著涼意的手背,“還記得嗎,今早我與你說的話。”

    薑雪蠶轉著眼珠想了想,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了句:“是那句悄悄話嗎?”

    宋寒之點了點頭。

    今早他嶽父大人來得不大巧,最後那句他賣了個關子,隻與心上人耳語了一句:“回宮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今日嗎?”

    她來了興致,眼前人卻搖了搖頭:“明日。”

    *

    宋寒之覺得自己當真是沒有當一位明君的潛質,明明想讓心上人有所期待,結果他自己反倒先坐不住了,上朝的時候也總是走神,根本沒注意聽那些老頑固們說了些什麽。

    不過有一樣他聽得仔細,最近梅氏子弟又有立功者,他們也急著將上回新科狀元舞弊那事翻篇。

    別的尚不好說,永黛宮那位定是又要興風作浪了。

    如宋寒之所料,最近永黛宮裏又多了許多前來巴結的人,更有甚者想要向她的親侄女梅彩環提親,她卻笑著一一拒絕,說是這事她可做不了主。

    事實上,族裏又開始蠢蠢欲動,給她遞來消息,說是要讓她引薦梅彩環為新帝的妃子,聖旨在前,他們也不敢放肆爭後位,隻得退而求其次。

    梅彩環聽說了這事,一下子想到了當時她去皇上的生辰宴獻舞卻被拒這事,心裏如今也沒了主意,皇上年輕俊美,她見了也芳心暗許,奈何人家軟硬不吃,她沒辦法,隻能來向梅太妃請教。

    梅太妃想了想,留給她一句——“依本宮看,皇上應當是喜歡溫柔賢惠的女子。”

    梅彩環聽了這話,心裏漸漸又有了主意,興衝衝地去了禦膳房做了盤桂花糕,又偷偷嚐試捏著嗓子說話,試圖做出一副溫柔婉轉的姿態。

    待到萬事俱備,她又換上一套淺淡顏色的宮裝,臉上施了二三粉黛,對鏡作出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這才端著糕點趕在宋寒之下朝後到了明光殿。

    不巧的是,這回殿裏還有另外一個女子在,桃腮柳眼,姿色屬上乘,她尋思這或許就是先帝賜婚聖旨上寫的那個丞相府的庶女,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雙眼睛。

    她這回牢牢記著梅太妃的話,一改之前的刻薄模樣,對皇上行了個大大方方的宮禮,甚至也向薑雪蠶也行了禮,問了聲“薑姑娘好”。

    薑雪蠶對梅彩環印象不算深,隻記得她當初給自家夫君剝過葡萄,不知怎的,心裏總覺得不大舒服,酸酸的。

    “皇上,臣女近來向宮中禦廚學習,廚藝有所精進,特意做了道桂花糕呈給皇上。”梅彩環聲音膩膩的,與往日判若兩人。

    宋寒之忙著於宣紙上揮墨,並未抬頭看她,反倒對身邊人說了句:“你不是喜歡吃桂花糕嗎,要不……”

    “不喜歡”,身邊人難得回答如此幹脆又決絕,彎眉微皺,小臉也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不喜歡桂花糕。”

    堂下,梅彩環臉色變了變,那張剛套上的溫柔皮囊此刻也褪去了大半。

    她心想,這丞相府庶女如此刁蠻無禮,皇上鍾愛溫柔賢惠的女子,兩相對比之下,定會多高看她一眼。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進來個小太監,小太監端著白瓷碗從她身邊經過,她依稀瞧得出,那是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餛飩。

    接下來宋寒之的一句話,方才讓她覺得今日又是白來一趟。

    “不喜歡桂花糕,這個你總會喜歡。”

    聲線溫柔,分明和對當時那個宮女是同樣的語氣。

    一個無禮,一個刁蠻,她真不知道皇上到底喜歡她們什麽,自己從身份到相貌,哪處又比她們差了?

    最終這事還是以她的惱怒離去告終,可若她靜下心來仔細瞧瞧便能發現,今日這位庶女和當日那名宮婢眼角的淚痣分明在同一處。

    或者,若是她能上前幾步,看見宋寒之筆下那幅尚未完工的美人圖,此刻心中的疑惑便會不複存在了。

    梅彩環離開後不久,宋寒之落下最後一道墨,瞥了眼桌上隻餘一縷熱氣的餛飩,又看了眼旁邊垂著眸子不語的人兒,笑著問了聲:“不餓?”

    薑雪蠶今日早起尚未用膳,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哪裏會不餓,可不知怎的,自打梅彩環來,她的心情就不大好,提不起興致。

    鮮少見到眼前人這副蔫蔫的模樣,宋寒之瞟了眼晾在一旁多時的桂花糕,心裏漸漸浮現出一個答案,彎了彎嘴角,拿著湯匙舀了隻餛飩放在她嘴邊:“不吃可就涼了。”

    很快,湯匙裏這隻餛飩消失在了他麵前,他又依樣畫葫蘆舀起第二隻,嘴角笑意更深。

    待到碗中隻剩下一片清湯,他作狀要起身,眼前人才抓住他寬大的衣袖,咕噥了句:“夫君會給方才那位姐姐喂餛飩吃嗎?”

    聽到這話,宋寒之嘴角的笑意才算是真的藏不住了,將碗放在桌上,又拿過幹淨的帕子給她擦拭著唇角,目光卻照進她眼裏。

    “不喂給她吃”,見小姑娘也有了笑意,他又壞心眼地補了句,“餛飩是什麽味道的?”

    “好吃……的味道。”小姑娘聲音有點啞,胡亂答了他一句。

    “不對”,他又拿指肚點了點她的唇角,“是酸味的。”

    小姑娘那時沒明白,回去又請教了綠柳,問她如何做一碗酸味的餛飩。

    綠柳年紀小的時候在宮裏,後來又在市井生活多年,還真沒聽過哪家的餛飩是酸味的。

    不過為了她家姑娘,她又拾起丟棄多年的廚藝,誓要為姑娘做一碗酸味的餛飩。

    可惜,直到後來姑娘回到相府待嫁,她也沒琢磨出來,一門心思又期待著姑娘,哦不,皇後娘娘一身鳳冠霞帔被她扶著進洞房的樣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她們家皇帝陛下已經牽著姑娘進過洞房了。

    就在十日前,吃完餛飩,宋寒之神秘兮兮地把心上人拉到了一扇緊閉的宮門前,待推開宮門,與宮外那處完全相同的一座宅邸映入她眼簾。

    “成親後,我們一起住在這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