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轎迎親  “夫君。”
作者:一二霜白      更新:2022-10-01 10:51      字數:5335
  第38章 花轎迎親  “夫君。”

    這座“宮中宅邸”花了整整兩個月才建成。

    宋寒之沒告訴過心上人, 打她那日撞入他懷中起,他就開始籌謀這一切,包括這座宮殿。

    一開始他覺得這可能是一場豪賭,賭贏了, 他能得償所願, 抱得美人歸, 若是賭輸了, 他不會失去什麽,但他會覺得這匆匆忙忙的一生少了些什麽。

    不過幸好, 他的小姑娘不舍得他做這場豪賭,他也得以從心裏那片迷霧中解脫,真實坦誠地站在她身邊與她十指相扣, 也能堅定又直白地說出那句——

    “我想和你共赴白頭。”

    這句話宋寒之準備了整整十年,總想著,找個什麽時機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後來小姑娘陰差陽錯撞進他懷裏,他卻起了壞心思,這話他要留到他們日後成婚時再說。

    也就是今日。

    今日的丞相府格外熱鬧,鑼鼓喧天,紅綢高掛, 府裏上上下下都著一身色彩鮮豔的喜慶衣裳,但沒人穿大紅色。

    丞相老早便勒令了府中眾人,他女兒大婚那天誰都不許穿大紅色, 隻有她女兒能穿。

    當日見女兒被送回了家, 他還笑得跟個花兒似的, 今日卻不一樣了,一大早開始便板著個臉,下人們笑著與他問好他都不吭聲。

    丁香從小就跟在三小姐身邊, 極其羨慕三小姐有一位疼愛她的好爹爹,今日三小姐大婚,老爺不僅沒麵露喜色,還對人對事都冷冰冰的,別人想不明白,她卻清楚得很。

    老爺這是不舍得三小姐,非常非常不舍得。

    丞相推門進屋時,薑雪蠶正在被喜婆擺弄著臉上的胭脂水粉,順便聽著喜婆講今日大婚的規矩,她一開始聽得認真,後來就覺得有些乏味,見爹爹過來,她才起身笑著撲了過去。

    喜婆發誓,她幹這行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女兒出嫁,爹爹卻哭得這麽傷心的。

    而女兒本人顯然也被嚇到了,爹爹剛剛進門時還好好的,她隻喊了聲“爹爹”,他便流起了眼淚來,而且還流個不停,幾番欲言又止,抬手想摸摸她的小臉卻又放下。

    她沒怎麽見過爹爹哭,每年大概隻見一次,次次都是在娘親的忌日。

    突然想到娘親,她揚起的嘴角也漸漸垂下,眼瞅著便要落下金豆子。

    丞相雖被一層水霧模糊了雙眼,目光卻始終在女兒身上,見女兒眉頭輕皺,便能猜到她應當也是觸景生情,心中難過,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他這個當爹爹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在這天落淚珠。

    “女兒啊,爹爹沒事,爹爹隻是太高興了”,丞相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淚,最後才顯出一張笑臉來,想要摸摸女兒的小臉,卻又怕抹亂了女兒剛上好的妝容,隻得作罷,目光上移,點了點女兒的眉心,“爹爹給你描個花鈿吧。”

    丞相年輕時也曾是名動京城的青年才俊,畫得一手好丹青,老了反而不常動墨,但筆力不但沒下降,還勾勒得更有韻味。

    他給女兒畫了一朵朱紅的梅花。

    “往年冬日咱們家院子裏數紅梅開得最好最豔,今年還未落雪,梅花也沒開,可爹爹還是想替你先摘一朵。”語罷,這最後一筆也算是落下了。

    “爹爹,女兒舍不得您。”丞相終於還是沒能阻止這顆金豆子落下,任它肆意流淌過女兒光滑白淨的側臉,最後停留在她頜角處,將落未落。

    “不舍得爹爹,當初還答應他做什麽……”丞相小聲嘟噥著,拿帕子給女兒小心翼翼拭去淚水。

    “老爺,吉時快到了,小的瞧著街角有些熱鬧,該是宮裏來人了。”外頭進來個小廝,向丞相恭敬稟報了一番,打斷了此刻父女二人的溫情氛圍。

    聽完這話,丞相終是揉了揉鼻頭,長出一口濁氣,麵上漸漸有了笑意,向一旁站著的喜娘招了招手,喜娘會意,又給薑雪蠶仔細鋪了鋪胭脂水粉,遮住了那道淚痕。

    “女兒啊,宮裏不比家裏,沒有爹爹,也沒有知心的下人,若是受了什麽委屈,爹爹可能沒法子第一時間趕過去,即便這樣,你還是要想辦法告訴爹爹,爹爹拚了這條老命也一定會為你出口氣。”

    喜婆遞過大紅色繡著喜字的蓋頭,丞相雙手顫抖著接過,卻一直緊緊捏在手裏,遲遲沒有動作,待這最後一句囑托完,他才抬起眼皮又好生瞅了瞅他的寶貝女兒,隨後垂下眼睫,任蓋頭揚起又落下。

    養了這麽多年的寶貝就這麽拱手送了人,他是真的不舍得。

    眼見著喜婆扶起了女兒,他趕忙上前使了使眼色,將喜婆的手臂換成了他自己的。

    他一邊走一邊想,女兒生下來幾個月時,他也是這樣扶著女兒,教她走路,教她說話,轉眼間,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他還是貪心,還是想再陪陪女兒。

    此刻,他蓋頭下麵的女兒又何嚐不是呢?

    當那雙生滿老繭的大手覆上她細膩光滑的手背時,她便明白了,身邊的是爹爹,是將她撫養長大的親爹爹。

    爹爹眉間有了皺紋,鬢角也生了白發,可他對自己,還是十年如一日地疼愛、寵溺。

    如今要離開相府、離開爹爹了,她又哪裏舍得。

    丞相扶著身邊的女兒走過家裏的假山,走過家裏的鬆柏,也走過那幾棵光禿禿的梅樹,兩人衣袍拂過之處,也都是家裏的風、家裏的塵埃和家裏的一草一木。

    最後父女兩個在門口的石獅子旁站定,身後跟著細心打扮才出了門的曹楚雲母女,這二人今日自然是不敢放肆,個個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出。

    再後頭便是二夫人母女,母女兩個皆沉默寡言,平時甚少出門,不太參與家宴和一些閑事,對薑雪蠶向來和善,如今見到她出嫁,心裏也替她高興。

    今天天氣不大好,有風,此刻宋寒之正站在風口,一匹紅鬃馬在他旁邊,一大列馬車車隊跟在他身後,手裏皆端呈著黃金白銀、瑪瑙翡翠一類,待石獅子旁那佳人站定,千百人才齊刷刷跪下,齊呼了三聲“參見皇後娘娘”。

    八人抬的大紅花轎也在此刻落在了丞相家門口。

    其實今日宋寒之是不必親自來接親的,皇帝身份貴重,祖上也沒有帝後大婚,皇帝親迎的規矩。

    可他還是來了,不僅如此,他還效仿民間娶親,如今走的流程大多是民間的規矩。

    宮中的規矩太繁瑣,隻那一樣“皇帝不必親迎”便令他十分不快,他索性大手一揮,棄了規矩,騎上匹高頭大馬便領著車隊出了宮。

    他母後消息靈通,自然也是知曉這件事的,卻也沒說什麽,反而還高高興興等著他兒子將兒媳婦給她帶回家。

    宋寒之路上趕得急,明明前幾日將心上人送回相府的時候還趕了兩個時辰的路,今日娶親,他卻隻花了半個時辰便趕到了。

    倒是苦了衛成,好不容易當上了禦前侍衛,今日卻又要和後頭那些人一樣淪為苦力,還要驅散著路人,奮力追著在前頭狂奔的新郎官,此時剛閑下來,抹著額頭上的汗跪在宋寒之身後。

    丞相老爺此刻倒是無暇顧及別人,剛領著女兒向皇上行完禮,這會兒正直勾勾地盯著他這位皇帝女婿。

    前幾日他尚能騙騙自己,不想承認這事,可今日不行了,哪怕他仍裝傻,身邊的人也總會不斷提醒他——您如今可是國舅爺了。

    什麽勞什子的國舅爺,他才不稀罕,他隻想要自己的寶貝女兒。

    心裏如此想,手腳卻是不聽使喚,剛要上前,他那個和女兒同樣一身大紅喜服的皇帝女婿卻親自上前,走到了他們父女倆身邊。

    丞相眉頭一皺,心想家門口到花轎不過幾步路,皇上不會連這點功夫都不留給他們父女倆吧。

    不想,宋寒之到了跟前,先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蓋頭下的人兒瞅了一會兒,而後又把目光轉向旁邊板著臉的老嶽丈。

    “嶽父大人。”

    聽到這一句,丞相才抬起眼皮,對上宋寒之的目光。

    前陣子宋寒之還為太子時,丞相日日上朝都能瞅見他那張冷冰冰的臉,心想哪家的女兒會這麽倒黴,攤上這麽個冰塊夫君。

    不成想,這倒黴鬼竟是他自個兒。

    可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樣,他在麵前這人眼裏看到了溫柔,也看見了承諾和責任。

    “該說的話老臣早已和皇上說過了,隻希望皇上不要貴人多忘事,也勿把那話當成兒戲。”丞相眉頭和語氣皆鬆了些許,如今這話不像是威脅,更像是叮囑。

    “嶽父大人放心,朕絕不食言。”

    語罷,他又撩袍跪地,向丞相拜了三拜。

    短短十天,丞相已經受了這位年輕的新帝兩跪,而且今日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自知受不起,卻還是任眼前人拜了這三拜。

    今日是翁婿,明日為君臣。

    這個道理,宋寒之明白,他也不裝糊塗。

    不過到最後,他還是沒有妥協,仍舊親自扶著女兒上了花轎。

    臨別前,他又往女兒手裏塞了塊糖,他記得女兒從小就喜歡。

    後頭的太監高呼了一聲,這大紅繡福字的花轎隨之也被抬了起來,轎夫兩麵開道,四周鑼鼓喧天。

    今日風大,喜慶的紅綢揚到了天上,騎著高頭大馬的俊朗男子走在前頭,後麵緊緊跟著一頂花轎,轎子裏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心上人。

    *

    回宮的路上,除了轎夫故意顛的那三顛,其它時候則穩穩當當,遠沒有來時那般匆忙。

    待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宮裏,外頭天色漸漸昏暗,眼見著就要落下一場大雨。

    可即便這樣,天子大婚,依舊是不能馬虎,該走的步驟還是得走。

    花轎走的正宮門,又穿過了永康門,最後落在一處嶄新的宮殿前。

    這便是宋寒之前些日子帶那花轎裏的人兒來過的地方,他親自命了名,又寫了匾額,如今正高高掛在那上頭。

    藏嬌。

    沒什麽別的意思,他就想告訴天下人,他在這裏頭藏了位美人,他的心上人。

    美人下轎時,幾滴雨珠落在了她蓋頭上,她下意識拿小手去遮擋,隻那一瞬,一隻大手覆了上來,穿過她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明明隔著蓋頭,她卻依然能聽到眼前人的呼吸聲,這才意識到周圍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變得格外安靜,像那晚在明光殿前,她們執手相依,四周亦是鴉雀無聲。

    許久,她才清楚地聽見了耳邊唇齒開合的聲音。

    他說:“我背你進去。”

    周圍的太監、侍衛和宮女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們奉為無上至尊的皇帝,此刻正穩穩地背著他的新婚妻子,也是他們未來的主子、當朝的皇後娘娘,兩人一起進了那道宮門。

    宮門如今大敞四開,他們也都瞧得仔細,裏頭有假山壽石,有亭台樓閣,也有滿院柿樹。

    不過可惜,他們隻有幸窺見這一角風景,再往裏的景色,恐怕隻有那二位主子能知道了。

    不對,今天還有一個人能知道——喜娘。

    喜娘當然不是綠柳,她也知道自個兒閱曆不夠,沒這個資格,這會兒正待在自己屋吃喜糖呢。

    今日的喜娘是宮裏的老嬤嬤,也為兩代帝後引導過大婚的流程,今日這第三對,她可算是開了眼,從古至今,哪有皇上親自背皇後進門的?哪怕是民間,這樣的事也不多見,頂多是拿紅氈鋪地,讓新娘子不必踩地罷了。

    不過還好,他們這位新帝沒讓她太難堪,在火盆麵前乖乖放下了新娘子,隻是後來又牽起了那隻藏在袖子下的柔荑,仔細扶著她跨過了火盆。

    之後的“跨馬鞍”也是一樣的道理。

    宮裏本來不是這一套規矩,奈何皇帝陛下不喜歡,前兩日便扔了舊規,改用了民間這一套樸素規矩。

    總之她今日算是提心吊膽又張皇失措,不知新郎官又突發奇想出什麽鬼點子,她好預備著往下張羅。

    今日天氣不好,天色也昏暗,本應稍晚些才點上的龍鳳雙燭此刻便要點好,即便是這樣,宮室裏依舊不大亮堂。

    好在皇帝陛下對這事不甚在意,進門後還挑了下眉,一副對此十分滿意的表情。

    喜娘沒敢細想,扶著新娘子坐在了榻上,還沒開口,隻聽得身邊人突然小聲嘀咕了句:“還沒拜堂呢……”

    她心想,皇後娘娘似乎不是很懂宮裏的規矩。

    作為宮中的老人,她下意識想要糾正,卻又聽得不遠處又傳來她家皇帝陛下的聲音——

    “拜,我們拜堂。”

    於是她隻好又歎了口氣,斂了眉眼,轉身去準備蒲團。

    “一拜天地!”

    這第一拜,他們拜的是緣分。

    “二拜高堂!”

    第二拜,他們拜的是各自的父親,拜謝他們的成全。

    “夫妻對拜!”

    最後一拜,他們拜的是對方,拜對方皆敢掙脫桎梏,勇敢地踏出那一步。

    “禮成,送入洞房!”

    喜娘這回算是鬆了一口氣,又走到床榻旁伸手探了探,確認裏頭的棗子、花生、桂圓和蓮子都還在,這才舒展了眉頭,等候皇上的命令。

    如她所料,皇上隻揮了揮手,意思再明顯不過——讓她離開。

    她認命地點了點頭,臨走前把門也給扣得死死的。

    當然,她這麽做是聽從了慈寧宮某位的指示。

    “門兒都關好了?”慈寧宮裏,太後坐立難安,今日她一整天都待在慈寧宮沒出來,外頭這些事隻能聽底下人描述。

    她此刻倒是不急著喝新婦明日那杯茶,擔心的是她那個“和尚”兒子懂不懂那檔子事,明年的這個時候她能不能抱上皇孫。

    事實上,她這位“和尚”兒子還真用不著她擔心。

    喜娘走後,宋寒之沒拿桌上那柄玉如意,而是徑直走到心上人身邊,兩指一撥,小心翼翼地將那大紅的蓋頭給掀了去。

    一如初見時的模樣,白淨光滑的臉蛋,水靈的桃花眼,小巧的櫻唇,唯一不同的,今日眼前這人兒被悉心打扮過,額間還點了一枚花鈿。

    是梅花。

    這一路,他隻在丞相府見過梅花,隻是時節未到,梅樹還是光禿禿一片。

    “夫君。”失神間,眼前人突然喚了他一聲,語氣和往常一樣,是他最熟悉的那種。

    “怎麽了?”他以為是奔波一天,眼前這人兒累了、餓了。

    卻隻見她搖了搖頭,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今日夫君是真的夫君了,我想叫叫看,以為會有什麽不同。”

    宋寒之替她收好蓋頭,正卸著她頭上沉重的珠釵,輕笑著問了句:“發現了嗎?不同之處。”

    眼前人再次搖了搖頭,揚起小臉看向他:“沒有,夫君還是這副模樣,不曾變化。”

    聽了這話,宋寒之卻是真的被她逗笑了,卸掉最後一根金釵,又著眼於她頭上的鳳冠。

    這回眼前人沒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而是乖乖地坐在那兒,等著他的“伺候”。

    縷縷青絲垂下,宋寒之覺得胸膛裏有什麽在劇烈跳動,額間也隨之冒了汗珠,如從前那般,臉蛋、脖頸和手心都變得滾燙,以至於他撫上眼前人白淨的側臉時,聲音溫柔中都帶了幾分喑啞。

    “那……想看看嗎,我與此刻不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