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背她上階  “這兒已經是我的家了。”……
作者:一二霜白      更新:2022-10-01 10:51      字數:5344
  第36章 背她上階  “這兒已經是我的家了。”……

    曹楚雲年少時與薑泠月一樣, 我行我素,肆無忌憚,覺得天塌了都有爹娘給撐著,以為爹娘會對自己無限寵溺和包容。

    及笄之前也確實是這樣, 家中男丁少, 爹娘縱是拿她當男兒養, 對她也是寵愛在先, 嚴厲在後,直到及笄後, 她方才覺得,自己當真還是個女兒身,與男兒不同, 她要嫁人生子,要離開曹府,離開爹娘。

    許是前十幾年過慣了他人對自己百依百順、萬分寵溺的日子,嫁到丞相府後,反而覺得十分不適應,覺得自己再也不是被愛、被包容的那一個,日子過得也不比在曹府時愜意舒坦。

    她嫁過來的時候, 丞相剛剛科舉及第,作為新科狀元受萬人巴結、追捧,她爹爹就是其中一個, 她當時不解, 丞相那時無財無勢, 而曹氏善經商,家族龐大又家底豐厚,她完全可以嫁一個門當戶對的, 而爹爹卻堅持讓她嫁給丞相。

    事實證明,她爹爹確實目光長遠。

    但是官場向來波詭雲譎,有許多事都說不準,丞相說是一路順風、步步高升,可隻有他們自己人知道,他這一路,波折坎坷甚多,哪怕他不想,不少明爭暗鬥也都來找上他。

    與娘家百年基業不同,丞相算是自科舉及第後白手起家,曹楚雲嫁過來時丞相尚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可想而知這些年她跟著丞相遭遇了多少。

    尤其當年丞相的妹妹薑嬪娘娘被打入冷宮那段日子,他們一家人都跟著遭了不少罪。

    也正是因為遭遇的太多,提心吊膽的日子過得太久,她有一個想法竟與丞相的出奇一致,那就是希望女兒可以遠離朝堂,最好嫁個家底殷實、人又老實的過悠閑日子。

    一開始曹楚雲覺得,謝臨風便是這樣的人。

    十幾年前丞相突然召了一家子過來,說是給女兒訂了門娃娃親,她當時聽完丞相對謝臨風的介紹,認定這人一定會是個適合她女兒的好夫婿,可誰知這位好夫婿竟是丞相為他別的女兒準備的。

    而這個女兒偏偏還是她最厭惡的女人生的。

    薑雪蠶的生母閨名婉秀,原本是丞相年少時買來的一名丫鬟,跟了丞相許多年,兩個人也一同經曆了許多,一同走過了一段最苦最難的日子,情意漸濃,丞相也立過誓,科舉及第後要娶婉秀過門。

    可曹楚雲不同意。

    她嫁過來以前,也曾幻想過未來夫君的目光隻會停留在她一個人身上,可誰知她的夫君竟早同別人情深意切,她過慣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日子,本就被迫與一個蔫蔫的二夫人平起平坐,自然再也不想受這種委屈。

    她拚了命地阻止婉秀進門,甚至還搬了曹氏來威脅丞相,可她終究還是輸給了“情意”二字,丞相對她毫無情意,所有的情意都給了婉秀。

    她的怨恨和妒心也由此而來,在那之後的日子,她用盡手段,隻為從婉秀那裏奪走一些東西,哪怕是用偷的、用搶的。

    包括那門親事,她本來覺得尚待考慮,可一聽這門親事的對象是婉秀的女兒,她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搶過來,丞相有什麽好的都會率先記著婉秀母女,如今婉秀雖不在了,可給她女兒的一定也是頂好的。

    她把這事記掛了許多年,執念成了瘋魔,她甚至也不停地給自己的女兒灌輸這樣的想法,讓她也跟著從婉秀的女兒那裏搶走許多好東西。

    十幾年以來都是這樣,哪怕丞相數落斥責過她們母女兩個多次,她也不休止,因為她知道她背後有曹氏。

    可若問她,她一個高門貴女,為何願意自降身價做這些事,她如今也答不上來了,隻得將一切都歸結為“執念”和“習慣”。

    但她卻沒料到,自己執著最久的一件事,竟並不是一件好事,她為女兒搶來的“好夫婿”,也並不是一位真正的好夫婿。

    可是聖旨在前,她們來不及反悔了。

    她心裏也清楚,這事實在沒了轉圜的餘地,自十年前她推婉秀的女兒下船開始,她便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她以為這條不歸路上光滑平坦,即使她就這麽走下去,也不會怎麽樣。

    可她似乎少算了一樣東西——緣分,就像當年丞相和婉秀有緣,她被迫走上不歸路,今日婉秀的女兒又與天子有緣,這條不歸路憑空長出許多荊棘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荊棘,她砍不得,也不能砍。

    她隻是小小地試探了一番,似乎便已引來了殺身之禍。

    她還是輸給了“情意”二字。

    宋寒之沒說別的,隻提了兩個字——“曹氏”。

    他清楚地知道,曹楚雲一個婦道人家,頭上沒什麽別的,隻頂著一個曹家。

    在他尚為太子時,對這個曹家便頗有研究,曹氏祖上經商出身,地位不高,但勝在家底殷實,子嗣甚多,幾百年下來,曹氏基業遍通天下,全國各行各業大多皆有曹氏子弟的參與,曹氏又擅養能人異士、能工巧匠,這些年也確實對宋氏江山有助益。

    可就是因子弟多、產業廣,留下的把柄也就更多,先帝在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在曹氏對宋氏經濟命脈有功績的份上也就沒有與他們計較太多,可宋寒之不一樣,他不想閉那一隻眼。

    不因別的,曹氏女屢次三番傷害他的心上人,他和父皇不同,不太擅長忍氣吞聲。

    今日他沒再留給曹楚雲什麽狠話,隻提了“曹氏”二字,這意味著什麽,他們二人都心知肚明。

    他說這話是想提醒曹楚雲,母家遭難,她也難以置身事外,丞相這麽多年怕也對曹氏一族的威逼利誘厭惡透了,若真有曹氏倒下的那一天,他還會願意為她遮風擋雨嗎?

    這個答案,他們二人也都心知肚明。

    可宋寒之心思壞,他還想讓曹楚雲親眼瞧見女兒出嫁,想讓她親眼見到她女兒過“好日子”的模樣。

    他一早便打聽過了,謝氏夫人也是出自名門,對兒媳的禮數品性要求甚多,若不是有那道賜婚聖旨在,丞相府大小姐臭名昭著,她又怎麽會選這樣的人當兒媳。

    薑泠月的好日子,怕也是屈指可數了。

    *

    臨上馬車前,薑雪蠶想再見見爹爹,可丞相卻派人捎來消息,說是他身子不適,不宜出門。

    薑雪蠶有點疑惑,方才她明明親眼見著爹爹臉色好了許多才出的門,怎麽一會兒的功夫,爹爹的身子又不舒坦了。

    她神色焦急,正想說去瞧瞧爹爹,宋寒之卻握住她的肩膀,對那小廝說:“朕去看看丞相大人。”

    身邊人不清楚,他卻清楚,丞相不想觸景生情讓女兒擔心,隻得自己一個人默默難過。

    這一趟,他得去,於情於理,他都該去。

    “去馬車上等我,我去去就回。”溫聲對身邊人說完,他便大步向前,叫小廝去前頭帶路。

    皇上的命令,小廝自然是不敢違抗,兩相權衡,隻得違抗自家老爺的命令。

    “皇上,這便是老爺的房間。”小廝將宋寒之引到一扇半闔的雕花木門前,恭敬地說了句。

    宋寒之盯著那扇半掩的木門,細思之下心中了然,叫小廝先退下。

    進了門,隻見丞相正半倚在榻上,闔著眸子,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

    “嶽父大人。”

    許是宋寒之這一聲太過響亮,丞相方才還緊閉的眸子如今睜得老大,眼睫眨了幾下才悠悠起身,打算向宋寒之行禮。

    誰知宋寒之竟上前幾步扶住了他的臂膀,攔住了他的動作,轉瞬便撩袍跪在了他麵前。

    丞相先是驚訝和惶恐,而後才漸漸從震驚中緩過來,有些惆悵,他似乎並未想到他們這位新帝真的會來這一出。

    他清了清嗓子,盡力保持冷靜,語氣裏也依舊帶著些倔強:“皇上這膝蓋金貴,跪天跪地跪先皇,老臣惶恐,可受不起您這一跪。”

    “嶽父大人受得起。”宋寒之仍沒有改口,看向丞相的目光十分堅定,語氣也帶著幾分討好之意。

    丞相垂眸看了他一眼,先是不動聲色地將他扶起,而後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皇上可還記得您醉酒後許下的承諾?您貴人多忘事,若是忘了老臣也不會說什麽,隻是老臣的女兒……”

    “朕不要三千後宮,隻要她一人,這一生,隻會對她一個人好。”宋寒之一字不差地重複著之前的話,目光比先前還要堅定。

    丞相一字一句聽得仔細,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第一次對眼前這位新帝如此放肆:“再補一句,不許讓老臣的寶貝女兒受委屈。”

    “好。”宋寒之應得及時,也並沒有表現出對眼前這位臣子的責怪之意。

    丞相又盯著他瞧了許久,最後才歎了口氣,移開目光鬆了語氣:“老臣自知皇家難以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朕可以”,宋寒之打斷了他的話,作出了他最想聽的承諾,“請嶽父大人放心。”

    丞相背過身去摩挲了兩下手指,又沉默了許久才揮了揮手:“老臣身子不適,就不親自去送皇上……和皇後娘娘了。”

    他話中意思再明顯不過,結果等了許久卻沒聽得身後之人離開的腳步聲,隻得抹了抹濕潤的雙眼轉過身來。

    “下月初一,朕與雪蠶大婚。”

    待他轉過身,宋寒之才拱手恭敬地向他道出這個消息。

    最後兩人的對話終是以丞相一句“祝帝後琴瑟和鳴,白頭偕老”為結尾終止,宋寒之走後,他今日第三次老淚縱橫,不顧肚子不適小跑著出去,可惜連二人離去的背影都沒瞧見。

    “本相後悔了。”冷風裏,他站在小廝身邊,幽怨地說了句。

    小廝吞咽著口水沒抬頭,風太大,他啥都沒聽見。

    *

    與宋寒之來時不同,回宮路上的馬車趕得慢悠悠,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頭的人在逛街散心,順便欣賞路邊的風景。

    事實上倒也差不多,宋寒之一早就囑咐了小太監不用走官道,繞了遠走經過夜市的一條路。

    如今尚未入夜,夜市還並未熱鬧起來,可薑雪蠶坐在馬車裏聽著外頭時有時無的吆喝聲,依舊聽得出來——這是東市。

    她正要說些什麽,馬車卻也在此刻突然停下,宋寒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等片刻,掀簾出了馬車。

    很快,熟悉的身影回到馬車上,手裏還捏著一根糖葫蘆。

    薑雪蠶識得,這是外頭那位老伯親手做的,也是她最愛吃的。

    “宮中美酒佳肴不少,可我覺得,你最喜愛的應當還是它。”

    宋寒之說這話時,外頭的吆喝聲也隨之響起,他聲音不大,險些被蓋過,但眼前人卻一字不漏地聽得仔細。

    蘸著薄脆的火紅海棠果被遞到眼前,薑雪蠶收回心思,眨著眼睛瞧了瞧,而後才伸出小手接過,和從前不一樣,她這回先把第一個海棠果給了宋寒之。

    宋寒之沒拒絕,握住她的小手咬去了那隻海棠果。

    “甜嗎?”

    “甜,很甜。”

    這倒是同先前一樣了。

    因著皇上親口吩咐了要慢行,小太監聽話,繞了許多遠路,用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把馬車趕回皇宮。

    和馬兒作了一天的伴,小太監此刻迷迷瞪瞪,打了好幾個哈欠,殊不知裏頭的主子也被他這慢悠悠的馬車趕得昏昏欲睡。

    “皇上,您……”

    “噓。”

    馬車停在宮門前,再往前一步便算踏入了宮門,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掀開布簾,隻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又給小心翼翼合上,讓裏頭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主子們現在不想看見他。他明白。

    馬車內,宋寒之目色溫柔,正垂眸瞧著他懷中的溫香軟玉,方才小姑娘隻吃了半根糖葫蘆便闔著眸子打起了瞌睡,他隻得自己消受了那另外半根,撂下竹簽就把身邊人摟過,此刻她睡得正熟,他不忍心打擾她。

    “夫君……”

    懷中人白淨的臉蛋在昏暗中更加瑩潤誘人,堪比她腰間那塊無瑕美玉,他起了壞心眼,指肚將將要碰到那片瑩潤時,懷中人卻忽地抓住了他那根險些得逞的手指。

    “夫君,糖葫蘆呢?”她半夢半醒,舔了下幹澀的唇瓣,窩在他懷裏連眼皮都懶得抬,卻先尋起了那半串被他送入腹中的海棠果。

    宋寒之自詡清高赤誠,做人做事問心無愧,有生之年他第一回 覺得有些心虛,連被眼前人握在掌心的手指都有些發燙。

    許是他沉默得太久,縱是眼前人睡意朦朧,此刻也漸漸清醒,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睜開惺忪的睡眼,疑惑地瞧著他。

    黑暗裏,兩人挨得極近,眸光相對,薑雪蠶在眼前人的目光裏隱隱瞧出幾分抱歉,還有點委屈。

    “沒有糖葫蘆,隻剩這個了。”

    甜意漸漸入喉,可這份甜意卻並不是來自那根糖葫蘆。

    直到她幹澀的唇瓣變得如眼前人一樣濕潤,而且也帶上了那份甜味,這串“糖葫蘆”才算是真的被吃幹抹淨了。

    “甜嗎?”這回換成他問她了,帶著笑意,誘人沉淪。

    她到最後也沒答他,又往他懷裏挪了挪,妄圖藏住臉頰處那片火燒雲。

    *

    兩人攜手路過明光殿時天色已經完完全全暗了下來,明光殿也如往常般燈火通明。

    “夫君,其實……我更喜歡東宮。”石階下,薑雪蠶頓住腳步,望著眼前偌大又陌生的宮殿,沒由頭地生出一陣怯意。

    身邊人說得隱晦,宋寒之卻明白,她是更喜歡他做太子的那段日子,兩人依偎在清淨的東宮裏,雖聽不見外頭有多熱鬧,可兩個人也有自己的熱鬧。

    在這明光殿就不一樣了,不僅熱鬧,還得時刻小心仔細,從低位至高位者都得這樣,哪怕是坐在龍椅上的宋寒之也不例外。

    宋寒之很少在身邊人的眼裏瞧見過這樣的神色,說是膽怯,更多的卻是迷茫。

    “別怕”,他替她合緊了披風,隨後走到她前頭蹲下,“我和你一起去瞧瞧上頭的風景。”

    身後的人沒出聲,卻熟練又聽話地上前半步趴在了他寬闊的後背上。

    宋寒之走過這石階無數遍,背著人上這石階還是頭一回。

    台階旁的侍衛們一早便被他打手勢勒令不許出聲,此刻四周格外寂靜,寂靜得仿佛這偌大的宮殿前隻有他們兩個人。

    一個年輕男子,和他背上的心上人。

    “還記得嗎?我曾背著你回過東宮,後來你就喜歡上了那兒”,四周空曠,他的聲音也顯得低沉空靈,“如今我背你上這明光殿,你也可以試著把這裏當成家。”

    “因為東宮裏有夫君啊。”沉默了許久,背上的人才小聲嘀咕了句,緊緊摟著他的脖頸,聲音響在他耳畔,有點悶悶的。

    宋寒之低頭瞧著腳下的台階,鼻頭有些酸澀,其實他背上的姑娘什麽都明白,也知道她姑姑的故事,可是她還是願意為他留下。

    “我不害怕了,夫君”,直至上到最後一節台階,她抬起頭瞧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宮殿,聲音比方才輕快許多,“這兒已經是我的家了。”

    宋寒之聽罷,眼角眉梢也終於有了笑意,眉頭一挑,倒難得耍起了賴皮——

    “明日便嫁我好不好,若不答應,就不放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