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烈酒相思  “我等不及,便來尋你了。”……
作者:一二霜白      更新:2022-10-01 10:51      字數:5397
  第34章 烈酒相思  “我等不及,便來尋你了。”……

    當日在東宮院裏的柿子樹下, 薑雪蠶窩在宋寒之懷裏,問過他一個問題。

    她說:“夫君,若是我倆分隔兩地,你到第幾日會想我?”

    宋寒之摩挲著懷中人白淨細膩的手腕, 認真想了想, 最後回答說:“一日不舍, 三日相思, 捱過六日,第七日我便去尋你。”

    與其相識的人都知道, 宋寒之從不輕易許諾,因為他這人守信重諾,作出的承諾一定會兌現。

    今日便是這樣。

    小廝進來通報時, 薑雪蠶正把手裏的東西縫完最後一針,旁邊的貼身丫鬟丁香也正一臉納悶地瞅著自家小姐,心想小姐走失這兩個月是去了趟裁縫鋪拜師學藝嗎?怎麽一回來就喜歡上了做針線活,而且這手藝還突飛猛進,遠不是之前那個連穿針引線都不熟練的小姐了。

    而且今日,小姐還憑一己之力縫製了一雙錦靴。

    看那大小,還是男人的鞋子。

    丁香眼見著小姐將這雙繡工堪稱精美的錦靴抱在懷裏, 眉眼彎彎,要說眼中有將這件作品完成的喜悅,可又不止, 丁香年紀小, 閱曆淺, 隻識得那是淡淡的哀愁。

    可她以前從未在小姐眼裏瞧見過那樣的神色,哪怕是小姐思念已故的娘親,都會抹抹眼淚, 或是放肆地大哭一場。

    總之,不會是這樣的神色。

    自小姐回家到今天,整整七日,眼裏總是盛著那份若有若無的哀愁,她有回多嘴,大膽問了句,小姐縫著手裏的鞋子,先是呆滯了片刻,似乎在回憶著什麽,最後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著忙手裏的活計。

    丁香覺得,小姐和以前不一樣了。

    直到今日,門口的小廝捂著帽子慌忙跑進來通報——“皇上,皇上來了”,丁香這才從自家小姐臉上瞧見滿滿的喜悅之情,哪還有先前那份哀愁之色的影子?

    她也是從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日子,小姐眼裏的不是哀愁,是思念,而思念的對象,自然就是今日風塵仆仆趕來的皇帝陛下。

    丁香清楚地看見,小姐聽到這個消息,眼裏的陰霾倏地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喜悅,緊接著又把手邊的錦靴抱在懷裏,剛邁出幾步,卻又返回來把錦靴藏在了紫檀木櫃子裏,在銅鏡前捋了捋頭發,還染了一點口脂。

    待一切都擺弄好,她才拍了拍臉蛋,整理了一下衣裙,歡歡喜喜出了門。

    *

    思念這種東西,折磨的往往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宋寒之記得,他在登基的前一天,還信心十足地表示要當個明君,可就在第二日親眼瞧著那輛馬車遠去時,他方才覺得,自己可能要違背最初的期望了。

    他注定要被美色牽絆,當不成明君。

    第一日,他在反思。

    第二日,他開始走神。

    第三日,他心煩意亂。

    第六日,他相思成疾。Pao pao

    直到這第七日,他才大手一揮,管它什麽勞什子的明君,草草批完奏折便換上常服坐上馬車出了宮,直奔丞相府。

    路上,他甚至還不顧形象地和駕車的小太監低吼了一聲,叫他快點。

    終於,在他不斷的催促下,小太監半個時辰便將馬車趕到了丞相府。

    當小太監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功成身退、鬆一口氣時,他們家皇帝陛下卻突然站到他麵前,問了句:“你覺得今日朕的著裝可整齊?”

    “整,整齊。”

    他是剛調上來的小太監,從前是在禦馬菀喂馬的,不知為何,新皇上任,突然把之前先帝旁邊的大太監玉泰公公調去了禦馬菀,頂替了他的位置,他便被調來專門趕宮裏的馬車。

    這還是他第一回 親眼見到他們這位年輕的新帝,還是近距離麵對麵的這種。

    他當然不敢胡言亂語,恭恭敬敬地答了皇上的話,而且答的也是真話。

    他們這位新帝生得俊朗,眉清目秀,身形也高大挺拔,一身月白錦袍穿在身上,更顯得飄逸如仙人,哪還有什麽整齊不整齊之說?

    況且,若是衣衫不整,那才更添幾分風流意味,引得深閨小姐們擲果盈車呢。

    當然,這話他隻敢在心裏想想,不敢說出口。

    下了馬車,宋寒之抬頭看了眼頭頂上方的牌匾,一陣懷念湧上心頭。

    這不是他第一回 來丞相府,少年時,也是他與裏頭那姑娘初見時,他來過這座尚未掛上眼前牌匾的相府,背著背上的姑娘,他把人送到門口便告辭了。

    這一告辭,就是十年。

    回憶過後,他溫柔地笑了笑,讓門口慌亂緊張的小廝進去通報。

    很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遠,他以為來人是方才的小廝,正打算上前,卻剛好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懷裏的自然不是那小廝,而是他日思夜想的、心尖上的姑娘。

    薑雪蠶方才得知夫君來了自己家,心中雀躍,提裙一路小跑過來,不想,跑得有些急,沒穩住身形,一下子撞入了跟前人的懷裏。

    許是因為這懷抱太過溫暖,心跳聲又太過熟悉,她竟起了壞心思,想一直賴在這兒不走。

    但是不可以。

    眼前人如今是皇帝,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很多人、很多事,她不可以如此自私。

    她垂下眼睫,正想退後半步離開這個懷抱時,一雙大手卻突然觸到她的後背,又將她猛地帶入懷中。

    溫熱的吐息旋進耳蝸,一股重量壓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可她卻不想、也不舍得推開。

    許久,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她的眼眶也漸漸滾燙濕潤。

    “這是第七日”,他說,“我等不及,便來尋你了。”

    “夫君,我想你了。”

    薑雪蠶聲音低低的,語速卻很快,她想率先道出這聲相思,語罷,又含淚笑了笑,還是讓夫君搶了先。

    “咳咳——”

    可惜,兩人還未溫存多久,來自不遠處的咳嗽聲便打斷了這旖旎繾綣的氣氛。

    這聲音的主人自然是此刻又急又氣的老丞相。

    方才小廝來報,他還在處理手頭的公事,當然,再急的公事,也比不得要去迎接這位突然大駕光臨的貴客。

    他這一路也跑得很急,奈何身形龐大,小山丘似的肚子又一顛一顛,影響形象不說,還影響他的腳速。

    他這樣急迫,目的當然不止是去迎接,方才他聽到女兒房間那兒也有動靜,瞬間便能想到女兒想去做什麽,飛快放下公文想要衝在女兒前頭阻止她。

    然而,年輕人果真是年輕人,腿腳就是好,他不得不服老了。

    好不容易從房間趕過來,結果入目便是眼前這二人相擁的旖旎畫麵。

    他當即便刹住腳步,心裏沒了主意,他想離開,卻又怕女兒受欺負,可不離開,他又怕長針眼。

    兩相權衡之下,他還是咬咬牙,壯著膽子咳嗽了兩聲,打斷了二人的動作。

    偏那色膽包天的年輕皇帝還不肯罷休,又摟了摟他女兒的纖腰,偷偷和他女兒耳語了句什麽話,之後才戀戀不舍地將他女兒放開。

    但不是完全放開。

    因為兩人的手還是纏在一起的,十指相扣的那種。

    丞相活了大半輩子,也縱橫官場許多年,這會嘴巴竟又張又合,忘了要說什麽。

    倒是眼前這位新皇,年紀輕輕卻沉得住氣,剛還與他女兒耳鬢廝磨,這會卻像沒事人似的,一本正經地與他點頭打了個招呼,道了聲“丞相大人好”。

    他能好就怪了。

    不過很快,他就從這份惱怒中脫離,變得冷靜下來,因為眼前人突然拱手道明了來意。

    “丞相大人,朕來接雪蠶回宮。”

    他能答應就也怪了。

    可他不能將這話挑明,隻得另想法子。

    “皇上遠道而來,先進屋去歇歇吧,老臣看這外頭的小太監和馬兒都累壞了。”丞相一臉假笑,往宋寒之身後指了指。

    被點名的小太監和馬兒齊齊扭頭看著這位目光不善的國丈大人,呆呆點了點頭,當然,點頭的不是馬。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宋寒之也不知道他這個未來的老嶽丈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看了眼身側笑靨如花的人兒,心想要接她回宮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便乖乖牽著她進了門。

    見二人逐漸走遠,丞相才叫了個小廝過來,在其耳邊低聲吩咐:“拿壇酒過來,最烈的那種。”

    小廝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家老爺,老爺不是什麽嗜酒如命的人,這烈酒更是從未開過封,今日皇上突然大駕光臨,老爺卻要開這烈酒,且不說皇上酒量如何,萬一把他自個兒給喝出個好歹來……

    “趕緊的,別磨磨蹭蹭。”丞相皺著眉頭,不悅地催促了他一聲。

    小廝咽了下口水,不敢再多想,乖乖地跑去後院拿酒。

    *

    宋寒之從未見過丞相對他滿臉堆笑的模樣,這是第一回 。

    “皇上大駕光臨,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老臣家中簡陋,實在沒什麽好招待的,唯有幾壇佳釀,想邀皇上共飲幾杯。”

    說罷,他就將一大壇烈酒推到宋寒之麵前。

    “爹爹,我記得這壇酒在後院埋了好多年了,從未挖出來過,而且咱家隻有烈酒會這麽放”,薑雪蠶小聲嘀咕著,又不動聲色地把酒給推了回去,“夫君他酒量不好,還是換一壇吧。”

    不成想,她這番話讓在場兩個人都身子一震,各懷心思。

    丞相聽了這話,當然是暗暗竊喜,酒量不好?酒量不好才好呢!他就是想把這色膽包天的皇帝灌醉,一來是想解解心頭之恨,二來便是想讓這人暫時忘記接他女兒回宮這事。

    哪怕隻忘一會兒也好,他才隻和女兒待了七天,還有許多話想和女兒說,才不舍得這麽快就將女兒送進宮。

    而另一頭的宋寒之聽了心上人這話,臉色卻不大好,他怎的就給她留下了一個“酒量不好”的印象?

    難道是上回他生辰宴那次,他借著些許酒勁又和著幾分私心,對身旁這人兒做了些不大規矩的事,便讓她留下了這樣的印象?

    其實那晚他在酒後又飲了茶,酒氣已經解了大半,擁她入懷完全是出於私心。

    但如今桌上有他老嶽丈在場,他隻好把脫口而出的辯解之言又給憋了回去。

    再說這酒量的事,他其實從小就在宮裏受過專門的訓練,能喝不少,哪怕醉得快,但解得也快。

    可惜這事除了他,在場的沒一個知曉。

    “既然丞相大人如此盛情邀請,那朕便卻之不恭了。”宋寒之溫聲應下,又拍了拍身邊人兒放在桌子下的小手,讓她安心。

    丞相眼尖,自然也發現了他們這些小九九,心中冷哼,心想一會有他好受的。

    丞相拍了拍手,兩個小廝應聲前來,各自站到他和宋寒之身邊,為二人斟酒。

    眼見著對麵那人的碗被滿滿地倒上烈酒,丞相滿意地笑了笑,他特意囑咐小廝拿了兩隻大海碗過來,心道今日為了女兒,他就要豁出去一番舍命陪君子了。

    “爹爹,您這幾日也總是咳嗽,還是不要喝烈酒了,當心身子。”薑雪蠶一臉焦急地勸對麵莫名興致高漲的爹爹。

    “乖女兒,別擔心,你若不想聞這酒氣,就去自己屋子裏待著,皇上這邊有爹爹我在呢。”丞相心思一轉,想借此讓女兒脫離對麵那人的視線。

    不想,他這寶貝女兒聽了,神色更為焦急,心道一定要好好在這兒看著這倆人,中途也要再勸幾句。

    一番寒喧過後,丞相嘴角一勾,端起麵前的海碗笑著對眼前人說了句“請”。

    宋寒之見狀,也不擺架子,撩了撩袖擺也將麵前的海碗端起,率先喝了幾口。

    丞相眉頭一挑,也跟著飲了半碗。

    一來二去,兩人麵前的海碗已經空了好幾次,酒壇裏的烈酒也慢慢見了底。

    半個時辰後,薑雪蠶托著腮,心裏沒了主意,因為此刻在她對麵和旁邊的是兩個完完全全的醉鬼。

    方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此時倒是消失地一幹二淨,隻是換了一種形式,如今這倆人不知從什麽時候坐到了一處,正勾肩搭背地比賽說著對她的好。

    “老臣我含辛茹苦將女兒養育大,既有功勞又有苦勞!”丞相滿臉通紅,指著對麵的薑雪蠶朗聲道。

    “朕自小與她相識,念了她十年。”宋寒之將碗中殘酒一飲而盡,臉色也不比丞相好多少。

    “老臣隻想讓她嫁個老實人,安安穩穩過一生。”丞相吸了吸鼻子,竟落下兩滴清淚來。

    “朕不要三千後宮,隻要她一人,這輩子,隻會對她一個人好。”宋寒之附在他未來的老嶽丈耳邊,喃喃道。

    “嗝,真的?”丞相打了個酒嗝,扭過半張臉,帶著幾分懷疑地問。

    “真的,朕發誓。”

    宋寒之舉起手,眼神朦朧,可確確實實看向的又是薑雪蠶那邊的方向。

    “女兒你瞧,他發誓了,皇上、當今天子為你發誓了。”丞相也看向自己的女兒,一會哭一會笑,但是外人都聽得出他這是高興的語氣。

    薑雪蠶被眼前兩個男人同時注視,一時竟不知該看向誰,糾結半天,最後隻得皺著眉頭說了句:“爹爹,夫君,你們都喝醉了。”

    “爹爹可沒醉,爹爹千杯不倒,嗝”,丞相又打了個酒嗝,把目光轉向宋寒之,“至於皇上,爹爹就不知道了。”

    “朕也沒醉。”宋寒之垂眸摩挲著碗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嗬,老臣可不信,皇上鬼話連篇,最是狡詐,說是沒醉,便一定是醉了”,丞相冷笑一聲,也垂下腦袋,“不過皇上,今日哪怕是醉話,您也一定要說話算數,一定要對我女兒好。”

    宋寒之聽後,重重地點了點頭:“當然會,朕一定對她好。”

    “那便好了”,丞相鬆了口氣,大手一揮,“女兒啊,扶你夫君去歇息吧。”

    薑雪蠶立馬跑過去先扶住身子搖搖欲墜的爹爹,喊來小廝將他扶回屋,而後才扶起自家夫君,後知自覺,爹爹這是同意了?

    喝醉的男人格外像一灘爛泥,哪怕是皇上也不例外,薑雪蠶想。

    她一手摟著宋寒之的腰,一手扶著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扶到了客房。

    進了門她才又後知後覺,剛剛她怎麽沒喚另一個小廝過來幫忙?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她紅著小臉暗暗想。

    慢慢把宋寒之扶到榻邊坐下,宋寒之卻抱著她的手臂不撒手,還使了力氣讓她也坐在了旁邊,摩挲著她未被衣袖掩住的那截白淨細膩的手腕。

    “夫君,你喝醉了,還是先躺下來休息吧,我去給你煮碗醒酒湯。”她拿手背給宋寒之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神色有些擔憂。

    “我沒醉。”宋寒之靠在她肩膀上,臉色瞧不見,聲音倒真比剛剛清明了許多。

    可薑雪蠶不信,爹爹說過,男人喝醉後的話不能信,酒後吐的根本也不是什麽真言。

    想了想,她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放到宋寒之麵前,扭頭問他:“夫君瞧瞧,哪個是我?”

    宋寒之聞言抬起頭,一會兒瞅瞅玉佩一會兒瞅瞅她,仿佛真的在思考,然而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仍在摩挲著姑娘的皓腕。

    終於,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慢慢湊近那枚玉佩,卻在姑娘不注意的時候將她一把拉近,帶著酒氣的薄唇印在她覆著鮮紅唇脂的櫻唇上。

    “這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