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柿樹鳳袍  隻見年輕的新皇正摟著身側女……
作者:一二霜白      更新:2022-10-01 10:51      字數:5462
  第31章 柿樹鳳袍  隻見年輕的新皇正摟著身側女……

    皇帝駕崩, 文武百官照例要服喪二十七天,舉國上下共哀,一月內不許嫁娶。

    國不可一日無主,大行皇帝駕崩當日, 太子靈前即位, 而登基大典則設在一月之後。

    因著還有一段時日正式登基, 宋寒之便沒有急著搬出東宮。

    這些年他鮮少在宮裏久住, 即使是這些日子,他也未能閑下來仔細欣賞東宮的一草一木, 如今馬上就要離開了,他反而莫名生出一絲不舍來,站在廊下對著一棵柿子樹出神。

    這是幼時他和父皇一起種下的, 二十年的光景,如今已經枝繁葉茂,隻是當今這個時節果實尚未成熟,滿樹皆是一片青色,遠沒有成熟時看上去繁華與熱鬧。

    “夫君……”一身白衣的嬌小姑娘站在門口,扶著門框擔憂地看著前頭同樣一身縞素的高大身影。

    前些日子皇上駕崩的消息突然傳遍各宮,即使東宮向來冷清, 此等大事,裏頭的人不想知道也難。

    彼時皇後也正好在東宮,她正樂嗬嗬地與薑雪蠶商量婚服的紋樣, 外頭的小太監卻突然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跪下說:“娘娘, 皇上駕崩了。”

    薑雪蠶記得清楚, 當時皇後娘娘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手裏的繡片也落了地。

    就在前一刻,皇後娘娘還笑說手裏縫製的嫁衣比當初她大婚時那件要漂亮多了, 還說想把它拿給皇上瞧瞧,也想聽聽皇上的評價。

    可惜,皇上來不及見到那件尚未完工的婚服,也來不及給出評價了。

    薑雪蠶想,皇後娘娘是不是永遠也見不到他的夫君,聽不到夫君的聲音,看不見他的笑了?

    想到此處,她的鼻頭莫名酸澀,眼眶也愈加滾燙,一大顆淚珠隨之從眼角滑落。

    許是眼前人聽到了她細微的抽泣聲,收回思緒轉過身來。

    “怎麽了?”

    眼見著小姑娘哭得愈加梨花帶雨,宋寒之不明所以,湊近兩步,捧起她的小臉,用指肚輕輕拂去她腮邊淚珠,可惜這法子似乎不如從前有用,一顆顆晶瑩仍是不斷落下,有些落在他指尖,滾燙即刻化為冰涼。

    宋寒之這些日子不是忙著處理政務就是守在大行皇帝靈前,奔波勞碌,身形明顯消瘦不少,聲音也帶著幾分沙啞與疲憊。

    薑雪蠶之所以哭得更厲害,便是因為聽到了他沙啞的嗓音,她知道夫君最近很累,明明想安慰他、逗他笑的,不知為何,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一句都說不出,腦子裏滿是皇後娘娘當時得知皇上駕崩時失落難過的神情。

    她和夫君,他們將來也會這樣嗎?

    “夫君”,她突然抓住眼前人愈加瘦削的手腕,眼角淚珠肆意滾落,語氣裏是明顯的哭腔,“我不想和你分開。”

    從前一直是宋寒之患得患失,生怕一個不留神,眼前人便棄他而去。

    這是他第一回 從眼前這小姑娘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也是第一回如此清晰地知曉她的心聲,他很開心。

    “我們不會分開的”,宋寒之將她擁中,動作很輕,仿佛此刻在他懷中的是一件無價珍寶,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語氣比方才輕快許多,卻傾注了無盡愛意,“我們才剛剛開始。”

    許久,懷中人情緒才漸漸安定下來,抽泣聲也漸漸消失,安靜地靠在他溫暖的胸膛裏,又過了一會,她才抹了把眼淚,揚起小臉,指了指前頭那棵柿子樹,眼裏有了笑意:“夫君,我也想在那兒種一棵小樹。”

    她其實聽皇後娘娘說過,東宮院子裏有一棵長勢最猛、最為枝繁葉茂的柿子樹,那是夫君幼時和他的爹爹一起種下的,已有二十年之久。

    “經常見夫君站在廊下望著那棵柿子樹,想必這樹對夫君來說很重要,種樹之人應當也很重要。”

    她提裙下了台階,走到那棵樹前,撫了撫幹枯的樹皮,而後扭過頭看向宋寒之,眉眼彎彎,語氣俏皮:“我也想成為夫君心裏重要的人。”

    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她沒有那麽貪心,她知道往後夫君要把心分成許多瓣,要裝著整個天下,也要裝著萬千子民,還要裝著他的母親、他的弟弟。

    至於留給她的……她低下頭,發現腳下剛好是一片樹蔭,若是夫君心裏也能為她留下這麽一小片樹蔭就好了。

    “想種什麽樹?”

    宋寒之也跟著下了台階,走到她身邊,將她帶出那一小片樹蔭,溫聲道:“秋風刺骨,還是不要站在陰涼處,小心得風寒。”

    離了那片樹蔭,陽光打在身上,暖意也跟著襲來,薑雪蠶抬起頭,入目皆是溫暖燦爛的景色,半晌,她收回目光,對上身邊人清澈的雙眼,嘴角也跟著慢慢扯出一個燦爛的弧度。

    “種一棵桑樹吧,夫君,就是我之前繡給你的那棵。”

    宋寒之想起那塊一直藏在懷中的帕子,又想起此刻踏在腳下的那雙鞋墊,微微失笑,回了聲“好”。

    因著時節不對,他們把這事延後到了明年三月。

    薑雪蠶還特地將這事一字一字寫到了紙上,裝進了信封裏,她笑著解釋說,自己記性不好,怕到時候就忘了。

    她寫了兩份,一份留給自己,一份給了宋寒之。

    其實宋寒之記性很好,承諾的事從來不會忘記,可當那人笑意盈盈地把信封塞到他手裏時,他還是乖乖收下了。

    *

    時間過得很快,眼見著就到了宋寒之登基的日子。

    這天,玉泰端著龍袍垂著腦袋進了東宮,恭恭敬敬跪到宋寒之麵前,將龍袍奉上。

    兩個小太監將龍袍小心翼翼地拾起、展開,恭敬地等候新皇的吩咐。

    宋寒之身形挺拔,負手站在榻前,目光如炬,氣勢威嚴。

    玄色長袍自他麵前緩緩鋪展開,他垂下眸子,目光從領口到衣襟一一掃過,最後停在那繡著鎏金龍紋的袖口上。

    他和大行皇帝不同,大行皇帝喜好奢華,龍袍從麵料到繡工都是頂尖,袖口和衣襟處都點綴著珍珠和寶石,顏色也是鮮豔奪目的金色。

    宋寒之自知如今雖算上國運昌隆,百姓也尚能安居樂業,但奢靡之風還是應盡量杜絕,他便從這件龍袍開始,掐頭去尾隻留了幾處鎏金龍紋,珍珠與寶石一律去掉,在繡工上倒仍是嚴格要求,趁機也遣散了一批偷工減料的懶散之徒。

    “皇上,吉時要過了,還請您盡快更衣。”玉泰飛快瞟了麵前這位新帝一眼,小聲提醒了句。

    宋寒之收回目光,伸開雙臂,任那兩個小太監為他更衣。

    玄色龍袍加身,更襯得他麵龐如玉,不怒自威。

    “玉泰啊,”他垂眸擺弄著袖口,語氣帶著幾分涼薄,“你在父皇身邊侍候多年,勞苦功高,想必也累了,朕今日許你告老還鄉,你覺得如何?”

    玉泰為他整理袍子的雙手瞬間頓住,反應過來後立馬跪趴在宋寒之腳下。

    “皇上,奴才跟在大行皇帝身邊多年,一心伺候大行皇帝,對皇家忠心耿耿,如今皇上您即位,奴才也想繼續效忠您,為您當牛做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玉泰不停地磕著頭,聲音也在不停顫抖。

    誰知宋寒之聽後竟笑出聲來,悠悠道:“朕不用你替朕去趟什麽火海,也用不著當牛做馬,不過,朕記得禦馬菀裏確實缺個喂馬的奴才,玉泰公公勞碌多年,不如去那兒喂喂馬,歇一歇吧。”

    沒等玉泰再出聲,他便大步向前,邁過門檻走了出去。

    屋內,玉泰緊緊握著拂塵,臉色慘白,他其實一早就猜到新皇即位後一定不會放過他,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他當了一輩子位高權重的大太監,如今卻淪落到要去禦馬菀喂馬,那地方又髒又臭,甚至還沒冷宮舒坦,若是禦馬出了什麽差錯,罪責恐怕第一個就要找上他。

    他如今隻盼著梅太妃和二王爺能為他想想法子,讓他免受這份苦。

    然而此時的梅太妃和二王爺處境也沒好到哪裏去。

    新帝即位後,幾位兄弟也都按例封為了王爺,先帝的嬪妃們也都封為了太妃,但梅妃和二皇子的冊封禮卻比別人的要簡陋許多。

    要說步驟,倒是一個也沒少,且步步謹慎規矩,叫人挑不出錯來,可問題就出在細枝末節處,比如隔壁迎春宮的徐太妃冊封時得了東珠十二顆,兩人明明位分相同,到了梅太妃這兒,卻隻有十顆。

    以梅太妃的性子,當然氣不過,當即便去找了禮部的人爭論,結果那人居然還有理有據地列出了徐太妃比她多出的功績,諸如撫養十皇子、協助皇後處理六宮事宜等等。

    其實這些都是可計可不計的小事,直至輪到她,才將這些賬算得明明白白,她想爭論,卻無從爭論。

    她的兒子二王爺宋舒榆也一樣,隻不過理由比她多出一個——皇上以身作則,揚節儉之風,王爺們也要紛紛效仿。

    他是節儉了,可別人呢?又被他那個好皇弟以各種由頭多贈了許多好東西。

    他們母子兩個其實本不用受這份氣,奈何梅氏新科狀元那兒前些日子突然出了點問題,說是被人檢舉考會試時舞弊,巧的是,當時的監考官屬梅氏一派,與梅太妃的爹爹來往甚密。

    這下子那新科狀元自然就被撤了名次與科考資格,甚至還被依照律法施以杖刑,發配到了邊疆。

    如此一來,梅氏當然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科舉舞弊不是小事,許多人都跟著受到了牽連,包括當時與那人一室的考生。

    當中有許多都是朝中各派家裏的子孫,如今突然受到牽連,自然對那人連帶梅氏都懷恨在心。

    梅氏也隻得暫時收起鋒芒,梅太妃和二王爺吃了點虧也隻能先受著。

    這事宋寒之自然也是知曉的。

    直到那道檢舉奏折遞上來,他也才明白先帝在世時與他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前路險阻,朕可以為你踏平一半,另一半,就要靠你了。”

    這是父皇留給他最終的後手,往後的一切,都真的要靠他自己了。

    距離上朝還有半個時辰,宋寒之教訓完玉泰,又去了趟偏殿。

    “夫君,你怎麽來啦?今日不是有登基大典嗎,可別誤了時辰。”

    彼時薑雪蠶剛梳洗完,正坐在桌旁喝粥。

    宋寒之走過去掃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小籠包、米粥,還有一盤桂花糕。

    “夫君還未用膳嗎?”見宋寒之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些吃食上,薑雪蠶猜測著問了句。

    登基禮儀繁雜,宋寒之自起床梳洗至更衣,每一項都規矩甚多,確實還未來得及用膳,方才尚未覺察,如今被眼前這人兒一問,方覺腹中空空。

    “夫君坐下來和我一起用些吧,餓著肚子可怎麽上朝,到時候受文武百官朝拜,肚子可要替夫君應答了。”

    她一邊笑著打趣,一邊放下白瓷碗站起身,拉著宋寒之的手臂讓他坐在凳子上,又挽起袖子親自為他布菜。

    不經意扭過頭,卻見旁邊人正一臉笑意瞅著她,她尋思了半天,還以為是剛剛那番話出了問題。

    “夫君可別怪我伶牙俐齒,我都是和綠柳姐姐學的。”她擺擺手,一臉無辜。

    【此時,路過窗前的某綠衣女子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怎麽會怪你”,宋寒之緊鎖多時的眉眼舒展開,眼底皆是溫柔,“見你如此開心,我也跟著開心。”

    不想,聽了這話,倒換成身邊的姑娘皺起了眉頭,神情也有些落寞和無奈:“夫君現如今是皇上,就不能自稱為‘我’了。”

    宋寒之將最後一口米粥咽下,笑著看向她:“你且細想想,我做太子時,又何曾對你自稱過‘孤’呢?”

    眼前人聽後,還真支著下巴努力回想了一番,最後才捏著小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真是。”

    她這一笑,眼尾的淚痣又隨之搖曳,宋寒之見了,又有一瞬間的失神,很快,他放下手裏的碗站起身來,拉住眼前人的小手,神秘兮兮地說了句:“跟我來。”

    穿過長長的走廊,薑雪蠶被宋寒之牽著手來到了東宮角落的一間小耳房,這裏長期落著鎖,她從未進去過。

    宋寒之從腰間取下鑰匙打開鎖,裏頭光線昏暗,可身邊的人兒卻依舊瞪大了眼睛,隻因落入眼簾的不是別的,而是一件火紅的錦繡鳳袍。

    紋樣精美,鳳身更是用金線勾勒,即使屋子昏暗,微弱的燦爛金光在裏頭也極為耀眼。

    “穿上瞧瞧吧。”宋寒之指了指那件衣裳,又走出去替裏頭的人把木門掩上,眼底滿是期待。

    薑雪蠶未能來得及再說什麽,外頭的人走得飛快,連背影都沒留給她。

    鳳袍用蠶絲製成,看似沉重,拿到手裏卻柔軟又輕盈。

    薑雪蠶輕輕摩挲著鳳袍上頭的紋樣,又扭過頭往門口的方向看了看,最終,她的眼底也漸漸有了笑意,慢慢解開了身上衣裙的盤扣。

    ……

    剛剛那會工夫,宋寒之在腦子裏想像過無數遍心上人穿上這件火紅鳳袍的樣子,不想如今那人推開門,他還是一下子愣了神。

    鳳袍是他請宮中資曆最深的繡娘做的,尺寸也是他從宮外張氏裁縫店老板娘那兒打聽的,一切都剛剛好,十分襯她。

    “夫君,我這樣穿,真的可以嗎?”薑雪蠶垂著眸子有些擔憂,先帝雖有旨意封她為太子妃,可一切都太倉促,她也還未正式嫁給夫君,新帝即位,即使能成為皇後,也隻能明年再正式冊封。

    她此刻便將這鳳袍穿在身上,被有心之人瞧見,定然會指指點點,夫君剛剛即位,她不能給他招惹麻煩。

    “為何不能穿”,宋寒之久久才回過神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替她將淩亂的鬢發別到耳後,語氣與目光皆繾綣,“今日你要同我一起去受文武百官和萬民朝拜。”

    “可是我們尚未成婚,從前也沒有這樣的規矩……”

    “我立的規矩”,宋寒之將大手覆在她緊皺的眉心處,就如她從前一般,目光堅定而溫柔,“還有,我們下月初一便成婚,好不好?”

    許是那目光實在太蠱人,他麵前的人兒真的就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認真瞧著眼前人,也認真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宋寒之笑意更深,牽起她的小手,緊緊與她十指相扣,帶她穿過長廊,穿過假山,穿過亭山樓閣,共肩走出這座兩人都過分熟悉的東宮。

    臨邁宮門,薑雪蠶扭過頭回望了一眼,眼底略有一絲不舍。

    沒關係,她還有一座“小東宮”。她安慰自己。

    不想,宋寒之也在這時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讓她耳根一下子泛了紅。

    他說:“無妨,將來我們的孩子還會住在這兒。”

    出了宮門,外頭有一台候了多時的步輦,小太監見兩人一塊出來,心裏頓時惶恐,沒了主意,誰知宋寒之卻並不在意,與他擦肩而過時才說了句——

    “朕今日步行去上朝,和皇後一起。”

    明光殿。

    文武百官整齊列在兩側,恭敬等候著新皇駕到。

    “皇上駕到——”

    眾人聞聲齊跪,兩道腳步聲在他們耳邊響起。

    “眾卿平身。”

    清冷威嚴的聲音從殿前傳來,眾人紛紛起身,隻見年輕的新皇正摟著身側女子的纖腰一同坐在龍椅上。

    百官震驚過後便是沉默,新皇剛剛即位,他們可不能這麽沒眼力見兒地挑這個時候找麻煩。

    人群之中唯有一人,大肚便便,瞪目結舌,此刻百感交集。

    這……這不是我的寶貝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