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V三合一(捉蟲)  “兒臣想娶她。”……
作者:一二霜白      更新:2022-10-01 10:51      字數:10639
  第27章 入V三合一(捉蟲)  “兒臣想娶她。”……

    宋寒之的心從未跳得像現在這樣快過。

    就在剛剛, 他動身去追趕宋興懷之前,特地下馬叮囑林子裏那些侍衛,令他們仔細保護前頭那個正在喂馬的白衣姑娘。

    宋寒之本以為今日隻是要單純地檢查宋興懷的課業,不會走得太遠, 便沒有帶侍衛來, 衛成近日又被他派去調查有關薑雪蠶兒時受傷之事, 如今身邊竟連一個可靠之人也沒有。

    好在宋興懷知道今日人多, 要帶回的獵物也多,特意挑了身邊幾個魁梧壯實的隨侍過來。

    宋寒之掃視了一圈, 發現一共有十七名侍衛,兩個人身材瘦弱,在裏頭顯得格格不入, 但因其中一人是熟麵孔,他也就沒有多想。

    結果剛走到半路,忽地想起那日從寒鷺寺回宮後,他曾收到過舅母一封信,上頭寫明了當日抓走薑雪蠶那人的外貌特征。

    其中有一句——“此人步履蹣跚,似有腿疾。”

    他心頭驀地一震,剛剛那十幾個人裏頭, 正巧有一人站姿不穩,皇家侍衛一向訓練有素,怎麽可能連站都站不穩。

    他心中極為忐忑不安, 直至見到宋興懷, 得知今日圍獵隻有十六名侍衛跟隨, 心頭疑惑解開,取而代之的是擔憂與恐懼。

    他不顧後頭那人的呼喊,趕緊打馬回到原處。

    結果映入眼簾的是昏迷在地上的十五名壯漢, 以及那名臉熟的瘦子,而另一個跛腳的瘦子卻不見了。

    好在其中一名侍衛在昏迷之前看見了那人離開的方向,宋寒之認得,那條小路通往碼頭。

    他發了瘋似的循著地上的馬蹄印追趕,用一盞茶的時間跑了一個時辰的路程,連馬兒都累得喘/息不止。

    不過幸好,他沒有來遲。

    宋寒之趕到碼頭的時候,岸邊隻有一艘小船,纜繩尚拴在鐵樁上,四下無人,船篷外頭也不見人影,但船底卻不斷泛著漣漪。

    料定船篷內有人,他立即飛身下馬衝過去挑起帷幕,果真,那穿著一身月白胡服的人兒正躺在裏頭,頭上的帷帽卻不見了,雪白的小臉此刻也掛著極深的紅暈。

    而那罪大惡極之人正跪坐在她身邊,企圖俯身行不軌之事。

    “太……”

    船簾突然被掀開,刺眼的光線打在那人蠟黃的臉上,他警醒地抬起頭,大驚失色,話還未出口,便被來人一個手刀當場劈暈。

    這是幼時霍旭教宋寒之的防身之術,沒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他盯著那張令人憎惡的麵龐,怒火中燒,緊緊攥著拳頭,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裏的人,豈容得此等宵小之徒惦記?

    正當他欲圖抽出背後箭袋中的利箭時,船篷內平躺著的人兒卻發出了一聲嚶嚀。

    “嗯……”

    眼見她額頭冒出一層薄汗,宋寒之顧不得收拾腳邊的歹徒,也不想讓他心尖上的姑娘醒後見到一片血汙,索性拽著那人的衣領將他扔到了河裏。

    拽拉那人時,一塊腰牌“哐當”一聲落進了船篷裏,宋寒之將那人扔下船,抬頭望去,隻見天色比方才來時昏暗了不少,烏雲壓頂,怕是馬上就要降下一場大雨。

    他俯身進了船篷,撿起那塊腰牌,一個“曹”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曹氏是世家大族,如今的族長是曹智淵,他膝下隻有一女,巧的是,這個女兒早在二十年間就嫁給丞相做了大夫人,此人正是薑雪蠶的大娘——曹楚雲。

    宋寒之眸光冷了幾分,正打算將令牌收起來,一隻滾燙的小手卻突然覆上了他的側臉,摩挲幾番後又往下,緩緩觸到他冰涼的側頸。

    熟悉的酥麻感再次湧上心頭,他耳後極為敏感,從未有人觸碰過這處禁地,而此刻昏睡著的人兒卻毫不知情,成了采擷這處的第一人。

    “好熱……”

    薑雪蠶另一隻小手正拉扯著身上胡服的領子,使本就寬鬆的衣領間隙又大了幾分,裏頭那片雪白也隨之若隱若現。

    宋寒之哪裏遭得住心上人如此蠱惑,哪怕是無意識的行為,也足以讓他心旌搖曳,坐如針氈。

    “夫君……”

    薑雪蠶循著那片涼意摩挲了半天,依舊不知饜足,還想尋求更多。

    她緩緩睜開氤氳著水汽的雙眼,見到眼前這張熟悉的俊美臉龐,先是愣怔了一會,隨後嘴角勾起一個大大的弧度:“夫君,你來啦。”

    不是那種委屈的語氣,也不是那種抱怨式的——“你終於來了”,而是平平淡淡一句“你來啦”,就像她早早便預料到宋寒之會來。

    或是對他傾盡了所有信任,她根本沒有下這場賭注,她知道她一定會成為贏家。

    與她此時的喜悅不同,宋寒之卻隻覺心髒抽痛,是他太糊塗,不夠細心,太晚發現潛藏的隱患,導致這如花似玉的人兒差一點便被那歹人占了便宜。

    “我們回家。”

    宋寒之抓住頸間那隻滾燙的小手,正想將她攔腰抱起,這隻小手卻突然使了力氣,帶著他那隻大手慢慢夠到了那胡服寬大的衣領。

    外頭雷聲大作,細密的雨珠紛紛落下,飛濺的雨滴也隨之打在船篷上,錯落有致的聲響打破了船篷裏的寂靜。

    “夫君,我好難受……”

    薑雪蠶淚眼婆娑地瞅著眼前的男人,說不清到底哪處不適,就是貪戀著眼前人身上的涼意。

    側臉、脖頸、臉蛋……每一處都有她渴求的冰涼,可她卻不滿足,她還想要更多。

    宋寒之此刻也好不到哪裏去,眼前人帶著他的大手尋到她頸間,指肚下的滾燙與細膩的觸感令他不由地打了個激靈。

    他在宮裏生活多年,對那些見不得人的醃臢手段自然也了解幾分,方才見眼前人麵色酡紅,便已猜到了一二。

    可外頭暴雨如注,此刻帶她出去尋大夫,她羸弱的身子怕是受不住,隻會適得其反,但若自己去尋大夫,將她扔在此處,他更為不放心,左右權衡了半天,竟想不出一個好法子。

    “夫君,你可以抱抱我嗎?”

    一聲帶著哭腔的問句驀地打亂了他所有的思緒,他盯著那人滿含水汽的眸子,終是妥協,輕聲回了句“好”。

    於是那小巧玲瓏的人兒就這麽落到了他的懷裏,兩隻滾燙的小手依舊在他頸間不安分地遊走,濁熱的氣息也一下一下打在他喉結處。

    難捱。

    他此刻隻有這一個想法。

    “小時候生病,爹爹都會這樣抱著我的。”薑雪蠶軟軟地靠在他懷裏,意識模糊間,想到了她那位大肚便便、慈眉善目的爹爹。

    說起丞相,宋寒之心裏也正納悶。

    前些日子丞相匆忙向父皇告了假,說是要去尋人,可值得丞相如此大動幹戈親自去尋的人,除了他的寶貝女兒,恐怕再也不會有別人。

    宋寒之前日去過一趟丞相府,當時府裏隻有幾位女眷,迎他的正是那位大夫人曹楚雲。

    曹楚雲對他的態度也十分奇怪,說是諂媚奉承,又帶了幾分試探,還有些畏懼。

    如果說剛剛那瘸子是曹家的人,那他與曹楚雲應當也逃不了關係。

    “夫君……”懷中人又低喃了一聲,聲音比方才要虛弱許多。

    宋寒之回過神來,摸了摸她的額頭,不是他想象中的一片滾燙,而是滿布著一層冷汗。

    “疼……頭疼。”她的聲音愈加虛弱,幾近微不可聞。

    頭……

    宋寒之慌亂地垂下眸子,這才發現她後頸處的長發黏在了一處,她一直在船篷裏,沒有淋過雨,頭發為何沾濕了一小片。

    心中不安漸漸加深,玉白長指顫了顫,緩緩撥開懷中人頸後那片黑發。

    入目是一片泥濘的血汙,原本已經愈合多年的舊傷疤處此刻在汩汩流著血。

    外頭烏雲散去,雨聲漸歇,一切又歸於寂靜。

    船篷內隻餘他愈加劇烈的“咚咚”心跳聲。

    血/腥味一縷一縷貫入鼻腔,他猛然清醒,心中那些旖旎心思瞬間也消失地一幹二淨。

    他狠狠攥了一下拳頭,拚命告誡自己要冷靜,顫抖的手指和比方才那狂風暴雨還要劇烈的心跳卻出賣了一切。

    不安和恐懼占據了他整顆心髒,他勉強定住心神,小心將懷中人攔腰抱起,俯下身子一同走出了船篷。

    幸好,天公垂憐,雨消雲散,陽光打在身上,尚有幾分暖意。

    “五哥!”

    宋興懷打馬而來,遠遠便瞧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大聲朝對麵呼喊。

    方才見宋寒之匆忙離開,宋興懷也察覺出林子裏恐怕出了事,他急忙回到來處,發現他那十六名侍衛紛紛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循著地上的馬蹄印一路追蹤,中途又趕上一場大雨,路途泥濘,馬蹄印又被大雨衝刷,這林子他不算熟,繞了好久才找到了這處碼頭。

    “五哥,你受傷啦?”宋興懷下馬走過去,瞅見宋寒之手上滿片血汙,還以為是宋寒之受了傷。

    “興懷,借你的馬匹一用。”

    微弱又顫抖的聲音讓宋興懷愣了神,他從未看見過宋寒之這個模樣。

    宋寒之一出生便當上了太子,他的身份不容得他行事出一絲差錯,他習慣性地掩藏情緒,處變不驚成了他慣用的模樣,宋興懷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樣子。

    他愣愣地點了點頭,等那兩人走遠了,他才突然意識到——馬給了五哥,那他要怎麽回去!

    *

    林大夫覺得自己最近又蒼老了許多,白頭發“蹭蹭”往外冒。

    今天一早,他喝著兒子親手熬的米粥,扇著蒲扇笑著與兒子說:“太子殿下交待的事情爹爹馬上就要辦完啦,今後可算是能在家裏歇歇,享享天倫之樂了。”

    結果一個時辰之後,滿身是血的太子殿下就抱著懷裏同樣狼狽的姑娘敲響了他家的木門。

    一時間,他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受了傷。

    但無論哪個,他的清閑日子怕是又遙遙無期了。

    林大夫把外頭那倆人迎了進來,關好了那扇顫顫巍巍的木門。

    “姑娘這是……”林大夫號了號薑雪蠶的脈,驚呼出聲,姑娘這是內傷外傷兼具,而且那內傷還是……

    他輕咳兩聲,先從藥箱裏找出一顆藥丸塞到了薑雪蠶嘴巴裏,餘光瞥到臉色不佳的宋寒之,試探著問了句:“要不太子殿下您先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眼見著榻上的姑娘腮邊酡紅漸漸褪下,宋寒之才吐出一口濁氣,語氣也平緩了許多,“孤在這兒陪著她。”

    他俯下身,輕輕為她撥去額間被汗水浸濕的碎發,又從懷中掏出一塊幹淨的帕子,為她擦拭著鬢邊黏膩的汗水與血水。

    林大夫見狀,也隻得輕歎一聲,將榻上側躺著的姑娘扶將起來,撥開她後頸處的長發,往傷口處灑了些特製的藥粉為她止血。

    “姑娘這處舊傷本來已經痊愈,但今日似乎又磕碰到了利器,傷口又裂開了些許,好在傷口小,太子殿下來得又及時,保住了性命。”林大夫小心處理著傷口,解釋道。

    “依林大夫看,是什麽利器?”宋寒之盯著眼前人後腦處的傷口,直到確認沒有鮮血再流出,他才鬆了一口氣。

    林大夫用指頭比劃測量了一番,答道:“看這大小形狀,應當是尖銳的樹杈一類,而且姑娘應當是掙紮過,對麵那人一氣之下推了她一把,後腦處剛好懟到了樹杈上,而且看情況,那人還稍加處理過,給她吃了顆止血的藥。”

    宋寒之目光冷了下來,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那人良心發現,那人隻不過是想讓她活著,之後再行不軌之事。

    不過陰差陽錯,倒是救了她一命。

    “此次舊傷複發,可會影響她記憶恢複?”宋寒之問。

    林大夫沉默著點點頭,意思不言而喻。

    宋寒之捏緊了拳頭,曹氏……管它是什麽世家大族,既然有人成心害他的心上人,與他作對,那他也不必將這份殺意藏著掖著。

    曹楚雲,曹家……哪個他都不會放過。

    “姑娘這傷已經包紮好了,太子殿下也去清理一下衣衫吧。”林大夫收拾著藥箱說。

    “今日來去匆忙,不知林大夫可否讓孤在此處借宿一晚?”宋寒之擔心薑雪蠶的傷勢,不想讓她在路上顛簸。

    “這”,林大夫收拾著藥箱的手頓住,“家中簡陋,而且還有個忙著考鄉試的兒子,恐怕是……”

    “爹”,一副書生打扮的少年掀開珠簾走了進來,將手中熱氣騰騰的藥湯交給林大夫,語氣輕快,“太子殿下能住到咱家,多讓咱家蓬蓽生輝啊。”

    林大夫和何叔是同鄉,與何叔不同的是,林大夫老來得子,已經致仕多年,兒子卻剛剛考鄉試。

    宋寒之經常聽林大夫提起他這個兒子,說是他穩重又好學,如今看來,好不好學不知道,這頑皮的性子倒和他那個弟弟宋興懷有些相像。

    “這位姐姐便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嗎?”

    宋寒之挑眉,這少年眼力倒還不錯。

    “鴻兒,不得無禮。”

    林大夫瞪了他一眼,端著藥碗正要給榻上的姑娘喂藥,卻被宋寒之橫臂攔下。

    “我來喂她。”

    林大夫悻悻地將藥碗遞到宋寒之手裏,推搡著兒子出了門,臨走前才恭敬說了句:“這間和隔壁那間屋子便留給太子殿下和姑娘了,老朽去和這小子擠一擠。”

    剛出了門,林鴻笑嘻嘻地跟他爹說了句:“爹,我賭五文錢,今天夜裏我那屋子肯定是空的。”

    “你要是把這點心思花在讀書上,還至於考了三年都考不上!”林大夫壓低了聲音,彈了林鴻一個腦瓜崩。

    他這兒子是聰明,就是沒聰明到正經地方去。

    林鴻扯了個鬼臉,跑著收拾東西去了。不過收拾也是白收拾,他想。

    事實證明,林鴻確實有一雙慧眼。

    宋寒之擔心薑雪蠶夜裏驚醒無人照顧,直到太陽落山也沒有回去。

    他點了屋子裏幾支蠟燭,自己倚在桌邊瞧著微弱燭光下那臉色依舊蒼白的人兒。

    “夫君……”

    夜半時分,宋寒之剛闔了一會眼,便聽見了那聲熟悉的低喃。

    他猛地睜開雙眼,慌忙往杯子裏倒了些清水端了過去。

    “還疼嗎?”宋寒之小心翼翼將她扶起來,避開傷口,讓她輕靠在自己懷裏,將杯沿遞到她嘴邊。

    “不疼了。”薑雪蠶小口小口飲著杯子裏的水,幹澀的唇瓣稍加滋潤後依舊泛著白。

    “對不起”,宋寒之眼角微微濕潤,聲音也是少見的哽咽,“今日我不該離開的。”

    薑雪蠶揚起小臉,傷口處痛意又一陣一陣襲來,她忍住痛意急促道:“不怪夫君,是我太不小心了,沒注意到今日那些侍衛中居然藏著先前那個歹人。”

    燭光下,宋寒之眼角兩滴晶瑩悄然落下,將懷中人摟得更緊了一些,好一會兒,他才輕聲問了一句:“我們成婚,好不好?”

    繾綣愛意從他的眼角眉梢,蔓延到她的心底。

    宋寒之曾想過,他要一步一步為她鋪路,一步一步和她一起登上那至高寶座,可他漸漸發現,外頭有太多豺狼虎豹都在窺伺著他的心上人,他想給她一個名份,讓她能名正言順地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千軍萬馬,他都會替她攔下,絕不會再讓這些人傷她一分一毫。

    薑雪蠶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她真的要當新娘子了嗎?

    從小到大,她見過許多次新娘子出嫁,鳳冠霞帔,人麵桃花,她們在那一天都特別漂亮。

    她印象最深的是姑姑出嫁。

    因著她嫁的人是皇帝,禮節格外繁瑣,聘禮也比尋常人家要多上好幾倍,但不知為何,薑雪蠶總覺得,姑姑並沒有那麽開心。

    她後來問過爹爹,爹爹摸著她的小臉,語氣也不似平時那樣輕快。

    他說:“因為你姑姑嫁的人是皇帝呀。”

    皇帝……太子將來也會成為皇帝,那她是不是也算嫁給了皇帝?

    嫁給皇帝,就會不開心嗎?

    她心裏如此想,也如此問了出來。

    宋寒之並沒有訝異,也沒有停下來思考,而是溫和地回了句:“別人會,但你不會。”

    薑雪蠶聽得有點糊塗,困意也漸漸上湧,她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小聲囈語了句:“那我便答應夫君了。”

    宋寒之失笑,目光溫柔如水。

    *

    第二日一早,雞還沒打鳴,東頭那屋子裏便傳出了朗朗讀書聲。

    薑雪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率先入目的是一片墨色長發,緊接著是雪白的小臂和輕闔的眼眸。

    宋寒之怕她夜裏再次驚醒,在榻邊的木凳上坐了一夜,這會兒正用左手支著腦袋淺眠,細密的眼睫不時輕顫兩下,看上去睡得並不安穩。

    薑雪蠶側躺在榻上,盯著她家夫君瞧了一會,腦子裏忽地閃過昨日一些繾綣朦朧的記憶片段,小臉瞬間紅了一片。

    她扶著床沿欲圖起身,後腦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宋寒之一向淺眠,尤其今夜。

    聽到身旁細微的聲響,他立即睜開雙眼站起身來。

    “頭還是很痛嗎?”

    薑雪蠶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待疼痛感漸漸消退,她才睜開雙眼,對上那雙布滿紅血絲的鳳眸。

    “夫君”,她伸出小手覆上他的雙眼,語氣擔憂,“你應該多休息一下的。”

    熟悉的溫熱自他眼睫漫上心底,聽到眼前人的聲音已不像昨日那般虛弱,宋寒之終於放下心來,大手覆上眼前那隻小手,貪婪地攫取著這份溫暖。

    不過一般這種時候,總會有人出現地不大合時宜。

    “咚咚咚,太子殿下,薑姑娘,你們都在裏頭吧?我替我爹來送藥。”

    林鴻從來沒見過宮裏來的貴人,受好奇心驅使,他想多瞧兩眼。

    “是林大夫的兒子。”宋寒之依依不舍地把眼前那隻小手取下來,語氣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幽怨。

    他本來還想看在林大夫勞苦功高的份上將來在仕途上幫一幫外頭那少年,如今看來這事還有待考慮。

    “太子殿下,我就說嘛,昨夜我那屋子肯定是白挪了。”一進門,林鴻就先來了這麽一句,看向宋寒之的目光也頗為意味深長。

    宋寒之下意識去接少年手裏的藥碗,少年卻不知被什麽給勾走了魂,徑直與宋寒之擦肩而過。

    “原來這位姐姐生得這麽好看。”

    薑雪蠶怯生生地抬起眸子,眼前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生得端正,也是一幅書生打扮,言語怎地如此輕佻。

    “昨日姐姐躺在榻上,臉色蒼白,我倒沒太仔細瞧,今日一見,原來姐姐竟跟個天仙似的。”

    林鴻還想湊近幾步,手中的瓷碗卻猛地被奪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

    “林公子不是還要讀書嗎,這裏有孤在,不勞林公子費心。”宋寒之居高臨下俯視著眼前比他矮了半頭的少年,語氣冰冷,話中意思不言而喻。

    林鴻聽了卻搖搖頭,當真換上一幅讀書人的姿態:“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這讀書是在做學問,看美人也是在做學問。”

    宋寒之聞言,冷哼一聲:“這看美人的學問孤不懂,讀書的學問尚懂一二,孤來問你,《孫子兵法》的第六篇是什麽?”

    “第六篇……”林鴻低下頭想了半天,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

    “是《虛實篇》 ”,宋寒之瞥了他一眼,轉過身輕輕吹了吹湯勺裏的藥汁,語氣輕蔑,“等你什麽探明了讀書的學問,再來與孤談看美人的學問吧。”

    林鴻竟然真的點了點頭,認真回了句“好”。

    “你和你爹還真是有些相像。”宋寒之將湯勺送到薑雪蠶嘴邊,調侃了一句。

    林大夫年輕時是宮裏的禦醫,心性孤傲,總覺得自己比宮中其他太醫要厲害許多。

    有一回宋寒之生了病,太醫院派了他前去看診,他隻瞧了一眼宋寒之的臉色,連脈都沒診便寫下了藥方。

    宋寒之當時覺得這人既然技藝如此高超,醫術醫理知識應當也倒背如流,恰好自己那時候也在看《本草綱目》,便隨口問了他其中一句,不想,還真問住了他。

    他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最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東宮。

    後來林大夫在人前便收斂了許多,一次請平安脈時還特地跪謝宋寒之對他的提點,宋寒之當時有些納悶,之後才明白過來。

    這也是林大夫這些年一直對宋寒之忠心耿耿的原因,雖然隻是一場誤會,但林大夫卻十年如一日,哪怕已經致仕多年,也一直效忠於宋寒之。

    說曹操曹操到,林大夫這會正拿著藥方進了門,見自己兒子正在裏頭垂著腦袋不語,太子殿下臉色也不佳,一下子便能聯想到剛剛發生了什麽。

    “太子殿下,犬子頑皮,若是言行有所不周,還請您不要計較。”林大夫走上前去,狠狠剮了林鴻一眼。

    “無妨”,宋寒之拿起帕子擦了擦懷中人的嘴角,語氣和緩了許多,“孤倒覺得,他和年輕時的林大夫您十分相像。”

    林大夫將手裏的藥方遞給宋寒之,心裏納悶,他尋思自己年輕時多麽端方有禮,可與旁邊這臭小子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宮裏的馬車來了,應當是來接殿下回去的。”聽到外頭的馬蹄聲,林大夫隔窗瞅了一眼,說道。

    宋寒之不用想也知道,宮裏如此關心他的,除了他母後,便是他那個弟弟宋興懷了。

    “我們走吧。”

    宋寒之俯下/身,正想拿起地上的繡鞋,卻發現藏青色的繡鞋上頭沾了不少塵土和血水,想了想,還是蹲在了薑雪蠶身前:“鞋子髒了,我背你到馬車上吧。”

    薑雪蠶這回倒沒拒絕,挪了挪身子安安靜靜地趴在了他背上。

    她沒告訴過宋寒之,其實她很喜歡趴在他背上,小時候是,那場大雨中是,今日也是。

    林大夫看得瞪目結舌,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他親眼看到,平素最愛幹淨的太子殿下居然還走到一半又返回去拾起了那雙髒兮兮的繡鞋。

    待宋寒之二人離開後,他才小聲嘀咕了句心中疑惑。

    沉默了半天的林鴻突然又來了精神:“爹您這就不知道了吧,女子的鞋子可不能隨意亂丟,若要別的男子撿去了,要壞名聲的。”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

    “咳,老朽年紀大了,可不算你口中別的男子。”林大夫悠悠離去。

    林鴻下意識想說“我也不是”,但又撓著腦袋想了想,家裏好像確實隻有他們爺倆。

    *

    折騰了一天一夜,兩人可算是回了宮。

    宋寒之剛把背上的人兒安置在榻上,綠柳就淚眼婆娑地迎了出來,眼睛像兩隻紅腫的核桃。

    “怎麽了,綠柳姐姐?”在薑雪蠶記憶裏,綠柳一直都是樂嗬嗬的,從未哭成過這樣。

    綠柳抹了把眼淚,聲音也啞啞的:“昨日七皇子突然過來說殿下和身邊的婢女出事了,奴婢心想,殿下身邊哪還有什麽婢女,這說的一定就是姑娘,七皇子沒來得及細說就走了,奴婢想了一夜,越琢磨越害怕,就……哭腫了眼。”

    “綠柳姐姐別擔心,我沒事。”薑雪蠶笑著安慰她。

    宋寒之不知去了趟哪裏,好一會才提著一雙嶄新的繡鞋過來。

    “誒?這不是前幾日製衣局送來的鞋子嗎?” 綠柳吸了吸鼻子,指著那雙淺青色的繡鞋道。

    製衣局送過來的時候她還端詳過一番,這鞋子看似普普通通,也沒什麽花裏胡哨的珠寶點綴,但製鞋的布料卻是一等一的好,鞋底也納得極其柔軟。

    “之前你腳上有傷,舊鞋布料堅硬,不利於傷口恢複,我便讓製衣局做了這麽一雙鞋子送過來”,宋寒之撩起袍子蹲下,抬起榻上人裹著布襪的小腳,仔細將鞋子套在上頭,溫聲道,“很合適。”

    綠柳此刻和不久前的林大夫一樣看傻了眼,太子殿下雖說喜歡事事親力親為,但給姑娘親手穿鞋,還是頭一回。

    “這雙鞋好舒服。”薑雪蠶小聲驚歎。

    宋寒之聽到眼前姑娘滿意的評價,緊鎖多時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太子殿下。”衛成突然從外頭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宋寒之扭過頭,眼神示意他出去再說,衛成立馬噤了聲。

    綠柳疑惑地瞅著這兩個男人,她知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派衛成去了外地辦事,如今看他們這神神秘秘的樣子,應當還是和薑姑娘有關。

    “綠柳。”

    宋寒之突然喚了她一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照著這個藥方去太醫局抓藥。”宋寒之從懷中掏出一張疊著的藥方交給她。

    “是。”綠柳沒再多想,應了句便離開了。

    *

    殿外。

    “殿下,這是當年坐那艘船的人員名單” ,衛成將手裏的信封交給宋寒之,“還有,曹氏那邊,奴才也派了人盯著,一有異樣立馬稟告給殿下。”

    宋寒之拆開信封,仔細瞧了瞧那上頭的名字,更加印證了心中的猜測。

    “好好盯著,曹氏這些年作威作福,為了她那個女兒苦心經營,留下的把柄應當不少。”宋寒之疊好名單,冷聲道。

    “是……還有,殿下,奴才剛剛來時,與皇後娘娘身邊的侍女碰上了,她說……皇後娘娘今晚要來東宮與殿下一同用膳。”

    母後要來?宋寒之心頭一滯,心想她來這一趟,應當與殿內那人兒有關。

    別人尚以為他最近寵幸的是一名宮婢,可他母後卻清楚地很,宮裏和宮外的姑娘,分明是同一人。

    果真,母子連心,皇後搭著轎子悠悠過來,為的就是這事。

    轎子還未落下,她就先來了句:“寒之,把那位姑娘請出來吧。”

    聽著語氣,頗有一種“她不過來我就不走”的架勢。

    皇後以為她這兒子一定又會像往常一樣把人藏著掖著,沒想到這回還沒輪得到她施展那渾身解數,他兒子就突然冒出一句——

    “母後,兒臣想娶她。”

    皇後一下子愣在原地,她一直知道她兒子的心思,但聽他這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還是頭一回。

    “母後先過來用膳吧。”

    直到宋寒之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皇後才恍過神來,木然地隨他進了裏屋。

    一進裏屋,準確地說,是她一見到裏屋那姑娘,立馬便像換了一個人。

    “薑雪蠶薑姑娘是吧,上回本宮都沒來得及仔細瞧你便被這臭小子給拽走了,這回可得好好瞧瞧。”皇後走到薑雪蠶麵前拉過她的小手,又戳戳她雪白的臉蛋,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綠柳抓藥回來,得知晚些皇後娘娘會過來,特意拿出了她家太子殿下讓製衣局給姑娘做的新衣裳。

    一件淺紫宮裝穿在身上,綠柳倒真從薑雪蠶身上瞧出了幾分宮中娘娘的影子,再加上這顏色新鮮明亮,更襯得姑娘人麵桃花。

    “給皇後娘娘請安。”

    薑雪蠶福了福身,她沒學過宮裏的規矩,這還是剛剛拉著綠柳現學的。

    皇後娘娘是夫君的母親,自己應當對其以禮相待,上回她光顧著愣神就失了禮數,心想這次一定要好好行個禮。

    不想,皇後倒當真吃這一套,笑得更加合不攏嘴,立馬拉著她坐到了自己身邊。

    “寒之,你可真有福氣,這麽個美人兒都被你騙到手了。”

    空氣突然安靜,皇後悻悻地閉上了嘴。

    這個美人兒,還真是他兒子騙回來的。

    “先用膳吧母後。”宋寒之突然出聲解了這份尷尬。

    皇後的笑意立馬又回到了臉上,夾了一筷子魚放到了薑雪蠶碗裏:“多吃點。”

    不過很快,她的笑意再次凝固在了臉上。

    因為她親眼瞧見她這個剛剛開了幾日花的鐵樹兒子也夾了一塊魚肉放到了旁邊這姑娘碗裏。

    與她不同,宋寒之熟練地挑了魚刺,然後又將白/嫩的魚肉沾了湯汁,最後才放進姑娘碗裏。

    瞧他這嫻熟的動作,指不定幹了多少回這樣的事。

    這姑娘也是,一點都不覺得驚訝,正眉眼彎彎地吃著碗裏的魚肉,當然,吃的是她兒子親手夾的那塊。

    “皇後娘娘怎麽不吃呀?”

    偏這姑娘還笑意盈盈地問了句,她也隻能回了個笑,安靜地吃完了這頓飯。

    酒足飯飽後,皇後才拉著薑雪蠶去了別的屋子,順便把她兒子關在了外頭。

    “薑姑娘”,皇後帶著她坐到凳子上,拍了拍她的手,語氣和藹,“本宮想問問你,你覺得本宮這兒子怎麽樣?”

    薑雪蠶不假思索地答道:“夫君待我很好。”

    “那……你想嫁給他做妻子嗎?”皇後又問。

    “想呀。”她依然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皇後似是沒想到這姑娘竟如此幹脆,愣怔了片刻才溫和地向她解釋:“他是太子,將來是要坐上龍椅當皇帝的,當皇帝的女人,注定不會很開心。”

    薑雪蠶聽後卻笑著搖了搖頭:“不會的,夫君說了,別人會不開心,可我不會。”

    皇後剩餘的話一下子咽在了喉嚨裏,這姑娘可能不明白這話中深意,她卻明白。

    她兒子是想與眼前這姑娘一生一世一雙人。

    或許,她現在不應該在這裏問這姑娘話,而是應該跑去質問她的兒子。

    她也確實這樣做了。

    東宮正殿。

    “寒之,你真的決定了,這姑娘雖然我見了也心生歡喜,但她身份終究擺在那裏,你這麽做是不是……”

    “母後”,宋寒之打斷了她的話,聲音不複往日清冷,多了幾分暖意,“我想娶她,娶她做正妻,也是唯一的妻。”

    他沒有回答皇後擔心的那一切,而是直截了當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知子莫若母,皇後當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便是已經在準備、或是已經準備好了要麵對前頭的狂風暴雨。

    一生一世一雙人,遠沒有說得那樣容易,尤其在皇家。

    皇後也是個性情中人,更是個愛兒子的性情中人,心中疑慮消散之後,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語氣輕快:“那明日母後便去給你提親。”

    “明日恐怕不可。”

    “為何?”

    “丞相近日不在府中。”

    宋寒之眸色漸深,曹氏將丞相支走,怕是鐵了心要暗害丞相這個最寶貝的女兒。

    他當然不會讓她得懲,還要送她一份大禮。

    “母後,丞相大人雖然不在府中,但明日這丞相府,兒臣還是要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