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果她的愛情不值得等待，那也不值得托付。

  　　陸母原本沒打算來這一趟。

  　　女兒的事故給了她不小刺激。反觀自己半生，苦心經營，小心算計，卻依然求而不得，處處在為女兒考慮，卻反而害她意外傷重，陸母自覺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審度再三，痛定思痛，她決心和這一切做個了斷。

  　　離婚協議起草了厚厚一冊，她又質押了一部分股票套現，托人在雲南購置了一套山景房，訂了即將飛往昆明的機票……卻在臨出發前接到丈夫打來的電話。

  　　電話無關挽留，也隻字未提離婚，丈夫隻是問她，知不知道女兒交了新男朋友。

  　　陸母訝然，從未聽女兒提起，何況陸、段兩家的婚約才剛解除。她以為是哪裏搞錯，丈夫卻很快發來男方資料，嘴上說著“條件一般”，實際上是差到荒謬。

  　　草原牧民、高中文憑、無父無母、小本生意……陸母愈發覺得女兒是叛逆心作祟，故意挑了個阿貓阿狗，隻為叫她這個做母親的難堪。

  　　“如果隻是因為賭氣，那倒還好處理，怕就怕遙遙認真。”陸父想起那日病房所見，更覺得難說，旁敲側擊地暗示妻子，“畢竟是女孩子家，有個什麽意外的……不好收拾。”

  　　女兒大了，做父親的許多話不方便講，總要當媽的出頭去唱白臉。女兒終身大事麵前，夫妻之間再大的矛盾也要擱置。陸母的行李箱還沒拎出家門，就又被她推回臥室。

  　　幾番思量過後，陸母決定先找女兒談談，問問她的心意。今日過來探望，又是買菜又要下廚，原本就是想要拉近母女關係，也沒料到“新男朋友”會露麵。

  　　此時三人麵麵相覷，各有各的尷尬。到底還是老薑更辣，陸母很快斂去意外之色，雙臂抱胸端起身架，下巴微微揚起，“都別愣著啊，遙遙，這是誰啊？給媽媽介紹一下。”

  　　姿態語氣傲慢，全然一副迎戰待敵的勢頭——陸嬈太過了解母親性格，知道這是早就摸清蘇和底細，怕是待會兒場麵會更難看。

  　　“媽，”陸嬈先讓蘇和進來，回頭對母親道，“咱倆先聊聊吧，聊完再介紹。”

  　　陸母審視目光打量蘇和，男人與她料想之中不同——高大，沉悶，氣場肅殺，偶爾與她目光相撞，眼神堅定並不露怯。

  　　蘇和微微頷首，叫了聲“阿姨”。

  　　陸母鼻音輕哼一聲，立刻將目光撇開，隨女兒進了一旁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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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隻有母女二人，做母親的也不必繞彎：“我和你爸爸都不會同意。你置氣胡鬧也要有個分寸，不要隨便什麽人都往家裏麵帶，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陸嬈簡直無語：“媽，那是我男朋友。不是‘隨便什麽人’……”

  　　親口聽見女兒承認，陸母心裏更不舒服：“你不同意家裏麵的安排，可以，那你也找個條件像樣的來。現在這個算怎麽回事？”

  　　門不當戶不對，事業上毫無助益也就罷了，講出去都要叫人笑話，以為陸家千金是有什麽隱疾，才要隨意抓個男人應付了事。

  　　“媽，”陸嬈不想與母親無謂爭辯，“如果您今天來就是為說這個，那也沒什麽必要。您知道我不會聽。”

  　　“你！”

  　　陸嬈話鋒一轉：“但如果您想跟我談談條件，那我們還可以聊。”

  　　陸母霎時哽住，好一會才沉下氣來，問女兒：“……什麽條件？”

  　　做母女的無法交心，隻能靠“談條件”緩和氣氛，陸嬈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悲哀，又覺得兩人關係好像本該如此——怪就怪她一直心存幻想，過分渴求母親的理解認同，卻隻引來無休無止的矛盾爭吵。

  　　她可以和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談感情，卻不能和一個擁有太多的人隻談感情。

  　　那不如就，談談條件。

  　　“三年之內，我會讓陸氏基金的整體規模再擴大兩倍，營收能力與其他主營業務相當，借此在集團紮穩腳跟。在那之前我不會結婚。”

  　　陸嬈頓了頓，看向母親，語氣篤定：“但是在那之後，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選擇。”

  　　陸母未料女兒竟有如此決心，驚訝之餘，更多的是不理解，轉頭看向門口方向，“你為了他？”

  　　陸嬈搖頭，“為了我自己。我想替自己做一次選擇。”

  　　陸母卻道：“你有更好的選擇。”

  　　“什麽算‘更好’？媽，我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獨立意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您可以幫我，也可以選擇旁觀，但是一味阻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讓事情向更壞的方向發展。”

  　　更壞的方向？逼到女兒一氣之下離開陸氏，自立門戶？那是她想要的結果嗎？陸母閉眼深深吸了口氣，無話可說。

  　　三年時間，太多變數，她不覺得差距如此的兩個人會走到最後，與其逼得太緊適得其反，不如就讓時間來檢驗對錯。

  　　更何況，她也希望女兒能在陸氏真正立足，有動力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可是即便她能答應，丈夫也不會答應。比起看到女兒出人頭地，他更在乎家族顏麵，寧願將女兒養成個乖巧聽話的花瓶，也絕不會任她和那個男人在眼皮底下胡鬧。

  　　除非……

  　　“媽，你願意幫我嗎？”陸嬈問母親，“就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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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母從臥室出來，瞥見廚房房門緊閉，抽油煙機轟鳴，隱隱溢出飯菜香氣。

  　　她稍有些意外，探頭過去，隔著玻璃多看了一眼。

  　　又很快收回視線。

  　　暫不阻攔並不代表認可，她也沒那個閑情逸致作陪，於是拎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走去門口穿鞋。

  　　“姨，”蘇和突然從廚房推門出來，把人叫住，“吃完再走吧，快好了。”

  　　陸母動作微頓，直起身子忖了片刻，還是冷道：“不用了。別人做的東西，我吃不習慣。”

  　　“……”

  　　陸嬈趕緊幫腔：“媽，這都快七點了，今天周五，肯定堵車。”

  　　陸母這才不情不願地坐上餐桌。

  　　蘇和本就不善與人交際，碰上這麽個渾身帶刺兒的長輩，更不知道如何應對。最後隻是默默把煮好的羊肉都剔下來，端到陸母跟前，又給盛了滿滿一大碗米飯。

  　　“……誒唷，這哪裏吃得掉的！”陸母看見米飯驚了，連忙阻止，“你不要再給遙遙盛了，拿個空碗過來，我們分一下好了。”

  　　很家常的四個菜，味道尚可，就是模樣粗放了些。羊肉白煮隻放了鹽，青椒都沒刀口，一看就是拿手掰的。陸母挑挑揀揀，再抬眼時，卻見女兒吃得很香，半碗米飯快見底了，那個男人還在一直給她夾菜。

  　　男人很少講話，也不會特意去討好長輩，除了悶頭吃飯，就是替陸嬈忙前忙後。女兒從前在飯桌上一向收斂，這會兒卻自在許多，整個人都鬆弛著。

  　　一會提起杯子，叫他：“蘇和，沒水了。”

  　　一會又說：“蘇和，給我夾那個，不要洋蔥，要牛肉。”

  　　“蘇和，幫我遞張紙巾。”

  　　“蘇和……”

  　　男人但求必應，像是有著用不完的耐心。等到陸嬈實在吃不下了，他就把她碗裏的一點剩米折進自己碗裏，三兩口扒拉幹淨。

  　　再普通不過的一頓晚飯，沒什麽歡聲笑語，隻有碗筷之間的叮咚碰撞。陸母自覺像是個熒屏之外的看客，第一次見女兒眼裏有那樣的光——是幸福嗎？她不能確定。這個詞離她太遙遠，也太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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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之後，陸母還是飛去雲南，同時委托律師與丈夫溝通離婚協議條款細節，敦促盡快簽署。

  　　陸氏當年為夫妻二人共同創辦。如今陸母持有百分之十七的股份，僅次於丈夫。離婚關涉財產分割，勢必影響集團股價，牽一發而動全身，陸父自然不肯答應。

  　　他當妻子是一時起興，鬧鬧脾氣，便以條款細節溝通為由，磨磨蹭蹭，一直拖到三月中旬。

  　　誰知律師直接放話，一周之內如果無法簽訂協議，就要向法院正式起訴離婚。屆時，陸氏作為上市公司就必須對外發布公告，提示訴訟官司可能引發的股價波動風險。

  　　陸父頓時慌了神，一時想不到解決辦法，脾氣開始變得暴躁，據說是連最鍾愛的茶具都摔碎兩套。最後別無他法，還是放下身段飛往雲南，去向妻子求和。

  　　下了飛機又坐汽車，顛簸了六七個小時，陸父好不容易才找到妻子隱居的山間別墅，見她正在陽光露台上悠然自得地練著瑜伽，麵色紅潤，神采煥然，全然不同於記憶裏的模樣。

  　　又或者，是不同於在他身邊時的模樣。

  　　“秋月！”陸父停在院落門口，衝著露台上的妻子叫她名字。

  　　沈秋月結束最後五分鍾的冥想，才從露台下來給丈夫開門，沒有直接讓人進來，隻是問他：“你來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股價？”

  　　陸父無奈歎氣：“秋月，別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跟我回去吧。”

  　　“有話可以說，有問題可以商量，如果什麽都沒有，隻是叫我回去，那不好意思，”沈秋月笑道，“免談。”

  　　說著，就要關門。

  　　陸父一路奔波勞頓，也攢了滿肚子火氣，立刻拿手擋住門縫，喝道：“多大年紀了還要鬧離婚，丟不丟人？你是覺得我哪裏對不住你了？！”

  　　沈秋月氣焰更勝：“這話是該我問你吧？這麽多年，我替你搭房子、跑工地，把陸氏從一間小辦公室做到一整棟大樓，還要替你養和別人的兒子！你告訴我，我哪裏對不住你了？到現在還要被你頤指氣使、呼來喝去？啊？！”

  　　“……”

  　　陸父難見妻子發火，被吼得一愣，差點忘了自己是來求和的。

  　　這才又軟下語氣：“秋月，你先讓我進去，我們好好談一談。”

  　　老爺子一壺茶水喝完，兜兜轉轉講了幾圈，都在分析兩人離婚的各種弊端。沈秋月沒能聽見自己想要的理由，隻得起身送客，告訴丈夫最近的一班汽車是一小時後，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秋月，你真要做到這個地步嗎？”陸父哪裏肯走，拉住妻子的手道，“這麽多年……快三十年了，秋月，你對我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現在你想和我談感情了？”沈秋月像是聽了個笑話，冷言嘲諷，“不覺得晚嗎？”

  　　陸父單手扶住額頭，愈發覺得女人難懂、難纏、不可理喻：“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怎麽樣你才能滿意？”

  　　到了這把年紀，要說還在企盼丈夫的深情愛意，連她自己都要笑話自己。至少現在沈秋月能確信，丈夫絕不會同意和自己離婚，哪怕隻是為了集團利益。

  　　那她就有底氣來提條件，要求進一步擴充陸氏基金規模，並將投資事務全部交給女兒打理，給陸嬈三年時間來自我驗證。

  　　至於那個條件不相匹配的男人，夫妻二人意見一致，並不看好。陸父於是經過多番考量，最終以政策優惠為由將一支百億規模的基金設立在新加坡，表示女兒如果願意，可以做那邊的負責人。

  　　陸嬈知道這是現下父母能做出的最大妥協，並沒有考慮太久。

  　　如果她的愛情不值得等待，那也不值得托付。

  　　隻是因為想要當麵告訴給他，所以趁著清明假期，她又去了一趟內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