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寒而栗。
作者:陸嬈 蘇和      更新:2022-09-30 08:37      字數:13972
  第52章 不寒而栗。

    陸嬈一直覺得,段譽銘眉眼之間自帶風流,看誰都是一副笑意盈盈,心情好時尤甚,皮相斯文卻不刻板,常能講幾句俏皮話活躍氣氛,會招女孩子喜歡也在情理之中。

    兩人剛訂婚的時候,她對他也不厭惡,隻是反感父母專製,才決心要與這位“未婚夫”保持距離,僅僅維持表麵關係。

    下了訂婚宴的酒桌,她就和段譽銘把話講明,以後“各玩各的,互不幹涉”,話裏話外幾分輕佻,多少是有點遷怒於他了。

    事隔一日,陸嬈回想起來還有些歉疚,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冒犯,不夠尊重別人。

    然而這份歉疚卻沒持續太久。

    段譽銘很快辦了場泳池派對,沒邀請她,比基尼美女左擁右抱,還發了條小視頻到朋友圈,估計是喝高了沒注意影響,隔了幾個小時又刪除了。

    偏偏陸嬈正好刷到那條。

    有人先行一步“各玩各的”,那她也無所謂了,動手給他點了個讚。

    之後一段時間,段譽銘似乎有所收斂,偶爾約她吃個飯、看場電影。陸嬈知道他沒上心,倒也不再刻意回避,閑得無聊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也不用找什麽理由。

    直到那年聖誕節,段譽銘問她,要不要認真相處試試。

    陸嬈沒同意。

    但也開始自我檢討,是不是給了對方什麽錯覺。

    次日,兩人要去給段父慶生,臨到約定的見麵時間,段譽銘卻沒出現。接電話的是個嬌滴滴的女聲,說是段譽銘宿醉不起,她也“沒什麽辦法”。

    陸嬈氣得頭頂冒煙,把車開去酒店撈人,房間裏香水氣味濃烈,女人正在衛生間化妝,段譽銘還躺在床上,最後被她潑了半杯涼水才給叫醒。

    從那往後,陸嬈也不再“自我檢討”,知道段譽銘這人玩咖心態,嘴裏沒幾句真話,看誰都能眼露桃花,濃情蜜意。

    兩人訂婚三年,關係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他就卷土重來,想要跟她認真交往,壞的時候又不知去哪浪了,陸嬈已經不關心了。

    如此一來,想要找到段譽銘的一點“花邊新聞”並不算難。雖然錦意公關做得不錯,網上已經少有留痕,但去段譽銘經常出沒的幾家會所走訪打探,還是能覓到一些值得炒作的素材。

    一份三十幾頁的調查報告圖文並茂,照片、聊天記錄、轉賬記錄……段譽銘似乎從不和這些女人維係長久的感情關係。

    女人有的拿錢走人,有的也有怨氣,有的至今還以小段總“地下女友”的身份自居,最近一次聯係卻已經是半年之前。

    陸嬈翻看發現,這些女人也有共性:長卷發,高挑嫵媚,妝容豔而不俗。不得不感慨,段譽銘這人還是有點審美。

    調查報告最後一項是關於被查對象的疑似“特殊性癖”,屬於走訪中發現的“意外收獲”。

    陸嬈挑了挑眉,有些惡劣地起了興致。

    “根據四名女性當事人口述,被調查人會在發生關係前要求女方換上其預先準備的紅色裙裝,全程禁止女方說話,並稱之為‘瑤瑤’(音)。

    如果女方違反前述約定,與被調查人交談或對其錯誤稱呼予以糾正,被調查人會立即終止性活動,脾氣突然暴躁,對女方進行辱罵、掌摑甚至驅逐。”

    報告語言措辭足夠中性客觀,卻還是讓陸嬈不寒而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開始有些不太確定段譽銘對自己的感情。

    在她的記憶裏,兩人訂婚之前似乎沒什麽交集,訂婚以後也沒太多愉快相處的經曆。

    那他如此近乎病態的執拗堅持到底從何而來?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正在這時,電話突然響起,是段譽銘約她時間去挑選婚紗。

    男人似乎心情很好,語氣也輕快,愉悅嗓音透過話筒鑽入陸嬈耳中,更讓她脊背陣陣發冷,不禁回憶起二人相處的種種細節,和他從前看向她時的每一個眼神。

    “我這幾天不太舒服,”陸嬈借口推辭,“過陣子吧。”

    “你怎麽了?”電話那頭忽然緊張,關切詢問,“遙遙,你在家嗎?要我去看看你嗎?”

    “不用!”陸嬈脫口而出,又覺得太過明顯生硬,趕緊找補,“我……生理期而已,你來看也沒什麽用。”

    好在他沒糾纏,隻是叮囑:“那你自己多注意休息,有事就打給我。”

    “好……”

    陸嬈放下電話,深深舒了口氣,心情忽然有些複雜。

    一時分不清是愧疚更多,還是恐懼更多。

    *

    自從段譽銘授意放出兩家婚期消息,輿論普遍向好。陸嬈要在這個時點為錦意製造負麵風評,敢接活的媒體不多。槍打出頭鳥,誰都不想為了一點熱度,同時得罪段、陸兩家。

    陸嬈於是想到了“金街時報”。

    依舊是匿名溝通,價錢談妥,對方也願意配合爆料。謹慎起見,陸嬈隻挑了手上證據的極小部分——關於錦意虛報加盟酒店數量。

    報道一出,內容卻與此前溝通不同,全文未提“財務造假”,隻是非常隱晦地暗示。

    陸嬈不太滿意,再去派人聯係,對方已經拒絕回應。

    好在另有一個金融財經類自媒體賬號為蹭熱點,特意製作了一期視頻,詳盡分析了錦意業務模式之下,虛報加盟酒店數量背後的可能用意,一度衝上視頻網站熱門,引起廣泛關注。

    陸嬈覺得時機差不多成熟,這才帶著此前搜集的資料找到父親。

    辦公室裏,陸父正在泡茶,聽她講明來意,沒有太驚訝,也沒去看那些資料。隻是問女兒:“你覺得,該怎麽處理?”

    陸嬈道:“這些東西既然我能查到,專業機構就可以做得更好。上市公司財務造假,被調查是早晚的事情,陸氏救不了錦意,也不該救,我覺得要盡快劃清關係。”

    不論是合作項目,還是婚約。

    至於那份關於段譽銘私生活的調查報告,她實在沒拿出手,隻挑了幾張照片,模糊說是段譽銘在訂婚以後的交往對象。

    如此一來,聯姻成了樁既虧生意又虧女兒的買賣,任誰也不會願意。

    陸父卻沒有立刻表態,隻讓女兒把材料拷貝下來,同時囑咐此事不要外揚,避免牽涉陸氏。

    *

    陸嬈離開父親的辦公室,心裏還是有些沒底。

    這麽多年,她跟父親交流實在不多,也因為沒有深入參與集團工作,許多商業背景不夠了解,很難揣度老爺子的心思。

    相反,父親卻把她看了個透,知道她要拿財務造假的事情繼續發酵做文章,特意叮囑她不要外泄,理由是“避免牽涉陸氏”,一個她根本背負不起的罪名。

    眼下能做的就隻有等待。

    電梯廂門打開,一個有些麵熟的女人下來,陸嬈多看了一眼,又沒想起在哪裏見過。

    直到一樓大廳,那個名字才鑽進腦海:宋清初。

    當初陸父壽宴,這位女記者第一個轉移大眾視線,公然向段譽銘提問關於錦意赴港上市計劃,隨後才引來其他媒體的跟風關注。

    段譽銘起初懷疑宋清初受人指使,有意挑撥段、陸兩家關係,後來卻沒查到證據,不了了之。

    陸嬈也一直認為,壽宴當日請來的媒體都與陸氏關係不錯,不至於反水挑撥。

    事件矛頭最終指向了那家發文媒體“金街時報”。

    宋清初的突然出現卻讓陸嬈隱約覺出幾分蹊蹺。

    她於是立刻返回剛才的樓層,幾經打聽,得知這位女記者上個月即已入職陸氏公關部門,負責公司高管對外形象塑造與媒體關係維護。

    易言之,父親的每一份對外發言稿件都會經她過目。

    如此重要的角色,父親先前必定經過多番考量,那怎麽會……

    陸嬈如夢初醒,恍然大悟。

    她能查到錦意財務造假,父親又怎會毫無察覺?

    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挑撥”。記者敢問是因為父親的默許,因為陸氏早就開始與錦意疏遠關係——從明麵上的合作項目逐漸減少,到暗地裏的媒體言辭針鋒相對。

    母親不明就裏,逆流而上,為了鞏固自身勢力堅持與段家聯姻,利用代建業務為錦意處處“開綠燈”,導致合作項目賬目不清,難免會被父親架空、回收要權,隻給留個名義上的職位。

    至於那家“金街時報”,到底是哪個利益方的唇舌,如今也再明顯不過。

    陸嬈頓覺羞慚。

    到底是她自作聰明,班門弄斧了。

    *

    女兒走後,老爺子摘下眼鏡,疲憊地捏了捏鼻梁,閉眼思索良久。

    然後拎起電話,叫來陸子辰,將女兒剛才留下的資料轉發給他,叫他去查其中所有可能關涉陸氏的所有合作項目,還有沒有“不夠幹淨”的賬。

    早幾年前,兩家合作關係緊密,許多東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想要徹底拆分也非易事。

    他雖早已提前部署,但也需要時間。原本以為至少能夠拖到年中,一切又被妻子擅作主張許諾婚期的舉動打破節奏。

    事到如今,就連平日從不過問集團事務的女兒都有察覺,顯然紙快包不住火。

    所以必須當機立斷,速戰速決。

    陸子辰稍有遲疑,“如果查到媽媽那邊……”

    是指陸嬈母親。

    他擔心會有阻力。

    陸父神色一凜,“不用管她,也不用問。代建那邊的業務,小事就去找杜和平,大事來找我批。”

    妻子爭強好勝爭大半輩子,臨到這個年紀也不消停,非要跟誰拚個高低。拚到最後,聰明人也要犯糊塗,拎不清利害輕重,哪能再由她胡鬧下去。

    *

    一月底,陸母一邊置辦農曆新年,一邊張羅女兒婚禮,忙得不可開交。

    婚禮籌備工作卻被陸父突然叫停,說是不會辦了。

    陸母驚愕之餘,自然是不同意。

    兩人難免又是一通爭吵。

    與此同時,薛貞前一陣子在公司突然露麵的事情也被不知哪個饒舌的同事添油加醋,私下傳成一段“鮮為人知”的“豪門秘辛”。

    人言可畏,眾口鑠金,陸母自尊心極強的一個人,哪能忍受如此羞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向董事會遞了辭呈。

    董事長夫人請辭,一群老頭子哪敢表態,隻能等著看陸父的意思。

    誰知陸父竟然雲淡風輕地批了,說太太近來身體不好,確實需要好好修養。

    本來倒沒怎麽“不好”,這辭呈一批,立刻就不好了。大年三十的晚上,救護車和數名醫護人員烏泱烏泱地衝進紫苑山莊,把突發心絞痛的陸夫人給接走了。

    一桌年夜飯成了擺設,陸宅頓時冷冷清清,陸嬈跟車跟到醫院,陪護整晚,好在搶救及時,母親沒什麽大礙。

    隔日,華爾街多家金融機構先後發布沽空報告,擬將做空錦意集團的美股股票,導致錦意當日收跌超過百分之十四,市值一夜蒸發數十億人民幣。

    陸嬈唏噓,但也僅限於唏噓。自從兩家婚約正式解除,段譽銘再沒給她發過一條消息,也沒打過一通電話。

    陸嬈在醫院待了一天一夜,實在需要回去換身衣服。她開車回到公寓,剛出電梯,就見公寓門口佇了道單薄身影。

    “你回來了?”

    “……”

    陸嬈站住腳步,聞到很重的一股酒氣。

  第53章 他們是同一類人,活在套子裏的佼佼者,連鐐銬都是別人眼中的金光閃閃。

    關於錦意集團的沽空報告一出,市場嘩然,大量投資者開始拋售股票,錦意隻得迅速發文回應,抨擊報告內容不實,力圖安撫人心,避免股價跳水崩盤。

    公關危機還是小事,應付接踵而至的監管機構調查和域外集體訴訟才最讓人頭疼。段老爺子年逾古稀,原本已經退居二線,這次又不得不重新攢起身子骨,連夜召開董事會,緊急商討應對方案。

    見到兒子的那一刻,老爺子眼底寫滿失望,幹癟的嘴唇微微顫抖,接連說了三個“你”字,幾度氣結,最後隻是一聲長歎,狠狠罵了句“滾”。

    段譽銘原地怔住,仿佛耳邊轟下一道驚雷,喉結微動,身側雙拳握緊又鬆。

    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自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也從未有一刻敢輕鬆懈怠。正式接管錦意兩年,公司市值翻了不止五倍,撇掉一層虛浮泡沫,增長依然有目共睹。

    父親卻隻能看到他的一點失誤。

    有人評價錦意“盲目擴張”,但何為“盲目”?不過是些長了舌頭的外行,隻靠舞文弄墨也想指點江山。

    疫情之下,大量酒店破產倒閉,錦意依靠雄厚資本趁虛而入,就是要用最低的價格搶占市場,這樣的機會再無二次,他隻是需要一些時間,來驗證自己的判斷。

    段譽銘試圖辯解,卻隻得到父親的又一次震怒回應——

    “滾!”

    “……”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

    眾目睽睽之下,顏麵與驕傲一並掃地,男人低頭,冷笑,踢開麵前的一把扶手椅,憤然離席。

    脫離父親注視的那一刻,仿佛一身重擔也跟著卸了,枷鎖碎了滿地,竟是從未有過的怡然輕快!

    一瓶紅酒不夠慶祝,所以他開了兩瓶,直到全部喝光,店家打烊。

    入夜的北京城,因為正值春節,街頭分外冷清,唯有馬路兩側高懸的大紅燈籠提示著這個毫無年味兒的新年。冷風吹過,燈籠微微搖晃,紅得令人眩目,像是誰的裙擺。

    他閉上眼,記憶裏的那個女孩又在偷吃蛋糕,美得近乎張揚,偏又拘泥得小心翼翼。

    紅絲絨真的很甜,甜到發膩,他一直記得那個味道,還有她說,他的琴彈得很好——少有的讚美。

    他開始留意、打探,去她參加的各種活動,數她一共有多少條長裙,然後借機走到她的麵前,說一句:“好巧啊,陸小姐,我們又見麵了。”

    她也會笑著回他:“是啊,好巧。”

    再後來,她被家人送去國外念書,漸漸失去聯係,近況隻出現在朋友圈,直到那一場原本荒謬的訂婚典禮。

    聚光燈下,她看起來並不高興,卻依然挽住他的手臂。那一刻他更堅信,他們是同一類人,活在套子裏的佼佼者,連鐐銬都是別人眼中的金光閃閃,也正因為站在金字塔尖,永遠都不配抱怨。

    “荒謬”變得順理成章,巧合也成了命運的安排,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他身邊的位置。

    他可以忍受等待,但不能接受失去。

    ……他要失去她了嗎?

    男人突然有些慌張,突然很想見她,想要送她最甜膩的紅絲絨,喂她一口一口吃到滿足。

    再回神時,已經來到她的公寓門口,門鈴按過百遍,直到它也啞了嗓子,再不會發聲。

    酒精在血液裏翻騰叫囂,他頭暈,視線也模糊,手機斷電關機,走廊裏的燈亮了又滅,黑暗難熬,莫名的煩躁不斷積聚,太陽穴跳得厲害,他終於忍無可忍,用力將手機摔到牆上!

    “啪”的一聲,零件崩碎掉了滿地。

    也是這時,電梯聲響,哪怕閉著眼睛,他也能辨出她的腳步。

    隻一瞬間,所有的躁動情緒都安穩下來,他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嗅著空氣裏愈發濃烈的她的氣息,越來越近。

    “你回來了?”

    “……”

    陸嬈站住腳步,聞到很重的一股酒氣。

    “想吃蛋糕嗎?”他提起手裏的紙盒,笑著問她,“是紅絲絨,你很喜歡的那家店。”

    陸嬈知道他是醉了,不想糾纏,道謝接過蛋糕,“我叫陳叔送你回去。”

    “陳叔放假了,回老家了。”

    “那我給你叫車。”

    他卻直接拿走她的手機,“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一起把蛋糕吃完吧,我想看著你吃。”

    陸嬈沉了口氣,伸手去夠,“別在這發酒瘋,手機還我。”

    男人卻能拿得更遠,舉得更高。

    陸嬈好氣又好笑,“段譽銘,你幾歲了?”

    他認真地想了想,舉著手機答:“和你一樣吧,晚兩個月而已,你居然不記得我的生日。”

    “……”

    這還醉得不輕。

    陸嬈知道錦意如今狀況,自然能猜得到他醉酒的原因。當初說的好聚好散,現在卻是這番光景,她也難免惋惜遺憾,歎了口氣,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怎麽樣?”

    “想和你待一會兒。”他垂眼看她手裏的蛋糕盒,不知想到什麽,驀地一笑,“一起吃蛋糕吧,吃完我就走了。”

    “……”

    陸嬈不知他抽哪門子邪風,又實在不想留他下來,隻得連哄帶騙:“不是說了送你回去嗎?回去再吃,一樣的。”

    段譽銘緩慢地眨了眨眼,思索良久,最後點頭,“也對。”

    才剛坐上副駕駛位,他就又反悔了,迫不及待地替她拆開蛋糕盒子。

    “安全帶。”陸嬈發動車子,提醒。

    “嗯?”他一臉茫然。

    “把安全帶係上。”

    他開始左顧右盼,四處地找。

    “……在你右邊。”

    男人好不容易找見,像是第一次知道這個東西可以伸縮,拉出來,放回去,再拉出來……

    陸嬈服了,一把扯過安全帶,給他扣好。

    他又好奇去看卡扣,伸手去摸——

    “不許動!”

    陸嬈立即喝止,怕他又給重新按開。

    段譽銘愣住,盯著她看了一會,目光粘稠迷戀,聽話地縮回手,重新抱住懷裏的蛋糕。

    街道空曠,車裏也安靜,她能感覺到他的滾燙注視,始終落在她的側臉。

    接著是一塊紙杯紅絲絨,被他捏著,遞到她嘴邊。

    陸嬈別開臉,“我在開車。”

    “開車不能吃嗎?”

    “不能。”

    “就一口……”

    陸嬈無奈,低頭咬了很小一口。

    他嫌不夠,遞來更多。

    她有些不耐煩了,抿緊嘴巴,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為什麽不吃?你不喜歡嗎?”

    “對,不喜歡。”

    “可是你以前很喜歡。”

    陸嬈從不記得自己喜歡,隻當他是胡攪蠻纏,不再搭理,專注開車。

    他卻堅持,像是真的想要一個答案:“為什麽以前喜歡,現在又不喜歡?”

    “……”

    “因為他嗎?你是因為那個放羊的才拒絕我?”

    “跟誰都沒關係,我不喜歡吃蛋糕。”

    “不可能!”他不相信記憶有錯,也不允許它出錯,“你在騙我,遙遙,你又騙我!”

    “……”

    陸嬈不想跟醉鬼講道理,看了眼導航,還有十幾分鍾,她踩下油門,隻想盡快結束行程。

    他卻不依不饒:“你是喜歡的,對吧?你看我買了好多,都是買給你的……”

    陸嬈繼續沉默。

    她不正麵回答,他更覺得不安,好像唯有吃下他的蛋糕才是最完滿的答案,所以他先輕言勸哄,又用另一隻手去捏她的雙頰,強迫她張口接受——

    “唔……”陸嬈偏頭躲避,用力撥開他的手,“你發什麽瘋?!”

    “為什麽不吃?”他不明白,所以更用力掰她的臉,大聲喝問,“為什麽總是要拒絕我?!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拒絕!”

    “放……唔……放開!”

    陸嬈仰頭奮力掙紮,方向盤被迫脫手,又被男人肩膀撞歪。車頭開始不受控製,斜後方一輛廂式貨車立刻鳴笛示警!

    她更慌亂,卻根本推不開他,四周鳴笛愈發急促,刹車聲此起彼伏——

    段譽銘這才大夢初醒一般,停住動作,有些錯愕地看她印著指痕的臉,蹭花的唇膏,和他手裏的半塊紅絲絨。

    陸嬈迅速奪回方向盤,勉強避開斜後方的那輛貨車,卻以難以控製的速度衝向馬路中央的綠化帶,折碎的樹枝劈裏啪啦砸向擋風玻璃,車身劇烈顛簸搖晃,世界漸漸傾斜……

    “轟”的一聲巨響,車身側翻,天旋地轉。

    ……

    “遙遙,遙遙!”

    “遙遙,你醒醒……”

    “對不起,遙遙,對不起,你再堅持一下,不要睡……不許睡!”

    ……

    不知過了多久,陸嬈意識漸漸回籠,身體麻木不覺得痛,隻是動彈不了,想要發聲,氣息太弱,嗓子也是啞的。

    世界從未有過的清淨,淡淡的消毒水味,沒有人在叫她,隻是幻聽。

    但有人正握著她的手,很暖。

    她又昏睡過去,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關於警燈閃爍的街道,呼嘯而過救護車,冰冷刺眼的無影燈,和寬敞病房裏往來匆匆的過客。

    有人掩麵哭泣,有人道歉懺悔,也有人一言不發地握著她的手,握了很久。

    陸嬈再度醒來已是傍晚,冬季的黃昏總是很短,斜陽透過玻璃照進房間,床邊空蕩無人,隻有指尖的餘溫還在。

    護士進來查房,忙忙碌碌,她有些恍惚,分不清夢境現實。直到秦曉柔也來探望,說她睡了兩天,醒過幾次,肋骨和小腿骨折,但沒破相,還是很美。

    陸嬈想笑又沒力氣,氧氣麵罩蒙了層霧,低聲問她,蘇老板是不是來了。

    秦曉柔愕然,“沒有吧?沒見到他啊……有人告訴他嗎?”

    陸嬈搖頭,難免悵然。

    果然是夢。

    沒過多久,蘇和推門進來,秦曉柔一臉壞笑,陸嬈這才發覺自己被騙,心率表瞬間竄高——

    “哎呀呀,我錯了,你別激動。”秦曉柔趕緊告饒跑路,“蘇老板,我搞不定,交給你了!”

    “……”

    說是“交給”,其實也無事可做。病人起居都有護工照看,他不過是放心不下,才要留下陪她。

    男人掌心粗糙幹燥,包住她的手指,和從前每天一樣,隻是這次她是醒的,所以他也敢摸一摸她的臉,不用怕吵醒她。

    皮膚相觸的瞬間,陸嬈咬緊腮肉忍了幾秒,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唰”地就滑下來,哭了。

  第54章 病房裏的曖昧氣息太濃,老爺子目光落在二人牽住的手上,極不適應地低咳兩聲。

    蘇和見她忽然落淚,有些猝不及防,立刻縮回手指,神色緊張,“不舒服?我叫護士過來……”

    陸嬈搖頭拉住他,吸了吸鼻子。

    車禍當時情況緊急,她來不及反應,更顧不上害怕,現在平靜下來,記憶深處的太多情緒反而翻湧上來:車子失控時的驚惶,被人強迫時的憤然,等待救援時的無助……

    無人可說,無處可說。

    而他這一刻的溫柔觸碰就像按下開關,為她的所有情緒打開出口。眼淚開閘泄洪,怎麽止都止不住。

    蘇和當初接到秦曉柔的電話通知過來,並不清楚車禍原因,隻知道她和那個男人都在車上,警方還在調查細節。這會見她哭得厲害,心裏陡然躥火,覺出她是受了委屈。

    本想問問原由,又記起護士叮囑,說要盡量控製傷患情緒,便作罷了,打算等她恢複一些再說。

    他不擅長安慰,隻能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眼淚,無奈笑道:“你這麽哭,別人要以為我欺負你了。”

    陸嬈輕輕抽噎,動了動唇。

    他沒聽清,側臉湊近,“你說什麽?”

    陸嬈小聲重複:“你敢。”

    “……”

    窩裏橫。

    蘇和睨她一眼,不跟傷號一般見識。

    *

    雖然正值春節假期,奶食工廠卻沒徹底放假。日產的牛乳需要及時處置,工廠必定要留人手。

    陸嬈恢複意識以後才知道,她出事這幾天,蘇和雖然一直陪著,但也電話不斷。遠程協調總不如現場方便,把事情都交給別人也不合適。其間他還回過一趟牧區,第二天又趕回來,為了再看看她。

    幾天之後,陸嬈身體逐漸恢複,除了下地活動不便,已與常人無異。反倒見他又瘦了一圈,臉頰輪廓愈發明顯,難免心疼。

    蘇和卻無所謂,最新一筆訂單尾款到賬,留出年後要給工人的紅包和下個月的原料采購費用,還能剩下不少。他去商場轉了一圈,回來提了個小紅袋子,遞到陸嬈跟前,說是禮物。

    陸嬈驚喜拆開,見是條項鏈——她很喜歡的牌子,又是剛推出的“新年紅”限定款,不像他會買的東西。

    蘇和隻得承認,的確問過秦曉柔的意見。

    陸嬈能猜到價格,小五位數,對她來說不過是件禮物。但如果不是有她,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買這種東西。

    “……不喜歡?”蘇和見她盯著項鏈愣神,心裏有點沒底,擔心選得不好。

    “沒有啊,很喜歡。”想說其實也沒必要破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們之間的經濟差距天然可見,一方願意主動迎合,化壓力作動力,另一方總要學會接受。

    陸嬈於是拿出鏈子,遞給他說:“你幫我帶上。”

    蘇和這才鬆了口氣,笑著接過,“好。”

    男人指頭粗硬,卡扣又太精細,他擺弄了半天才給扣上,又拿手機拍了照片給她看。

    項鏈造型別致,很襯膚色,隻是病號服有點太煞風景,鬆鬆垮垮像個棉布袋子。陸嬈越看越覺得嫌棄,最後叫他趕緊刪掉照片,又問什麽時候才能出院。

    “一會我去給你問問。”蘇和收起手機,偷偷留下照片,沒刪。

    哪能唬得過她。

    陸嬈立刻朝他伸手,要拿過來檢查。

    “真沒了,刪了。”他唇角壓笑,握住她的手指,企圖蒙混過關。

    無意之間,瞥見她埋留置針的手背皮膚微微泛青,蘇和心頭驀地一軟,漸漸斂起笑意,低頭吻住她的指頭,問疼不疼。

    “不疼啊,沒什麽感覺。”陸嬈手指輕勾,一股暖流瞬間湧進胸口,漾開一層又一層漣漪。

    男人抬眼看她,“真的?”

    “真的。”她嫌他小題大作,“我看起來很嬌氣嗎?沒有吧……”

    蘇和幹笑兩聲,不予置評。

    正在這時,房門“當當”敲響,隨即被人推開——

    陸嬈見到來人一怔,“爸……”

    病房裏的曖昧氣息太濃,老爺子目光落在二人牽住的手上,極不適應地低咳兩聲。

    蘇和從未與陸嬈父親打過照麵,此時見狀立刻鬆手,卻被陸嬈再次拉住。

    蘇和有些意外地看她,幾秒之後,不自覺地挺直腰板,衝長輩微微頷首。

    陸父麵上沒什麽表情,隻道:“我有些話要和我女兒講。”

    言下之意,希望蘇和回避一下。

    態度不算友善。

    “我去找醫生問出院的事,”蘇和拍拍陸嬈手背,“你們先聊。”

    說完,把人放開,與陸父錯肩而過,離開病房。

    *

    陸父是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女兒出事的。

    車禍當天,醫院問及家屬電話,陸嬈不敢驚動父母,隻報了陸子辰的,又特意叮囑兄長,千萬不要聲張。

    彼時陸母還在住院,正因為辭職被批準的事情在與陸父冷戰,家裏的情況已經夠複雜了,陸子辰能理解陸嬈的擔憂,自然幫忙隱瞞下來。

    事後,警察調查車禍原因,聯係到陸子辰,詢問陸嬈與段譽銘的關係,又問兩人之前有沒有矛盾,話裏話外暗示車禍並非單純意外,甚至有向刑事案件發展的可能。

    陸子辰擔心事情發酵,未來走向不受控製,這才不得已告訴父親,問該怎麽處理。

    “行車記錄儀我看過了,小段那邊我也了解過情況。”陸父拉開病床邊的一把椅子坐下,難得語氣和緩,“你們年輕人好感情用事,喝點酒,吵吵架,都很正常。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也沒必要糾纏。遙遙,你覺得呢?”

    陸嬈這才明白過來,父親是來當說客的——希望她能大事化小,不要追究段譽銘的責任。

    想起事故當時的情況,陸嬈心裏還是慪火,不明白哪裏叫“很正常”。父親過來探望,最先不是關心女兒病情,而是叫她別亂講話,不論出於什麽立場,都讓她有些難過。

    陸嬈早已過了向父母討愛的年紀,特別是對父親。男人思考問題的方式總與女人不同,他們自詡“大局為重”,時常忽略女人的情感訴求,甚至嗤之以鼻,貶稱其為“婦人之仁”。

    母親因病入院之後,陸嬈也偶爾會想,她若真為奪權奪勢,又何必要走“辭職”這步險棋?留在集團厚積薄發豈不是更穩妥?

    母親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會權衡不出其中利害?

    說到底還是置氣。

    陸子辰是母親的一道心結,接受並不代表她不在意。更何況,當年父親帶著個七八歲的男孩回來,也沒給過母親別的選擇。

    二十幾年過去,倘若那個女人也要到母親麵前分一杯羹,任誰也不會甘心。

    何況父親又不表態,母親自然倍感危機,這才想盡辦法拉攏段家,力圖鞏固自身勢力,卻偏更惹父親反感。

    事到如今,母親遞上辭呈,也是要逼父親做個選擇。結發夫妻白手起家,她為陸氏貢獻半生,總該有個自己的位置。這張辭呈的賭注就是她對丈夫最後的信任。

    依舊滿盤皆輸,一敗塗地。

    父親對於母親尚且如此,又何況是對她。

    陸嬈索性放棄掙紮,直接問父親:“您希望我怎麽做?”

    陸父道:“這兩天警察可能來找你做筆錄,問問案發當時的情況。至於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是聰明孩子,心裏應該有數。事情如果鬧大,對陸氏也沒有好處。”

    陸嬈冷淡回應:“我知道了。”

    “嗯,你多注意休息。”陸父平日少有機會同女兒交流,除去正事,也不知該說什麽,便不打算多留。

    他撐著膝蓋起身,道:“回頭我讓小段來給你配個不是,你也不要往心裏去了。”

    “還是別了,”陸嬈扭開臉,說不出的抵觸排斥,“我不想見他。”

    “……”

    陸父輕歎一聲,離開病房。

    蘇和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見到陸嬈父親,還是難免拘謹,立刻站起來,衝他點頭打了招呼。

    老爺子目光很深地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當初女兒拿著錦意集團財務造假的證據過來找他,建議盡早與段家劃清關係,他還以為她是收了玩心,終於長大,開始關切家族安危。

    現在看來,也不過是為了個男人。

    沒什麽出息。

    *

    一周之後,陸嬈正式出院,可以回家靜養。隻是小腿還固定著,行動不太方便,得坐一陣子輪椅。

    當日中午,秦曉柔抱著一大捧花來病房接她,計劃下午去陸嬈公寓涮火鍋,菜和肉都買好了,打算替她去去晦氣。

    陸嬈注意力卻不在花,時不時地瞥一眼門外等著的陌生男人,偷偷問秦曉柔是哪家小開,什麽時候泡到手的。

    “哎呀,什麽‘小開’,是我爸朋友家的兒子,也是開飯店的。”秦曉柔笑得一臉嬌羞,“借他給咱們當半天司機。”

    蘇和還在幫忙收拾東西,偶爾問陸嬈,這個還要不要,那個還要不要。秦曉柔等的著急,打趣他道:“差不多得了,把你自己帶回去就行了,東西沒了可以再買。”

    忙忙叨叨,熱熱鬧鬧,總算出了住院部大樓。蘇和提著大包小裹,秦曉柔推著陸嬈,“飯店小開”去提車了,說在醫院門口跟大家匯合。

    幾人才剛走到門口,就見一輛黑色邁巴赫在路邊停下。

    段譽銘當日傷勢不重,陸嬈昏迷的時候,他去探望過一次,道歉的話也講了許多。

    得知她今天出院,他還是想來看看,親口把那些話再說一遍,講給清醒時的她。

    陸嬈原本還在和閨蜜說笑,聽秦曉柔講和“飯店小開”的故事,卻在見到段譽銘的那一刻,瞬間凝了神色。

    秦曉柔發覺異樣,立刻拉住輪椅。蘇和也走過來,站到陸嬈前麵。

    段譽銘失笑,“你們也不用這樣吧,我隻是想道個歉。”

    陸嬈不自覺地加重呼吸,用力攥緊輪椅扶手,身體下意識向後縮,“我不想見他。”

    段譽銘:“遙遙,我——”

    “我不想聽!我不想見他!”陸嬈大吼一聲,捂住耳朵,幾乎帶著哭腔。

    秦曉柔也有點嚇到,沒想到她這麽大反應。

    蘇和把手裏提的東西全部撂在地上,走到陸嬈麵前,蹲下,輕輕摸了下她的臉,問:“我們上車,好不好?我抱你。”

    陸嬈點點頭,緩慢地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蘇和把人放上後座,關上車門,才來收拾東西和輪椅,一樣樣裝進後備箱。

    段譽銘自討沒趣,也有些尷尬,自嘲地低頭一笑。

    下一秒,就被人突然抓住領口——

    蘇和目光狠厲,沉聲警告:“以後離她遠點。”

    頓了頓,“別讓我說第二遍。”

    話音剛落,一拳猛揮過來,砸向段譽銘的左臉。

  第55章 許多生意未必要靠一家家敲開店門爭取,有錢人賺錢真的遠比普通百姓容易。

    蘇和坐上車子,火氣還沒散盡,身周縈著股揮之不去的冷肅氣場,額角青筋突出輕跳,微弓著背一動不動,線條硬得像尊石像。

    陸嬈沒料到他會真的動手打人,先是嚇了一跳,後又覺得爽快,像是渾身經絡瞬間通暢,哪哪都舒坦了。

    段譽銘當時和她反應相近,驚訝大於屈辱,沒等反應過來,又遭一記重拳,踉蹌躲開幾步,秦曉柔趁機過來勸阻,擔心再打要出事情,蘇和這才作罷。

    陸嬈想起剛才那副混亂場麵,噗嗤就笑出了聲。

    蘇和回過神來,偏頭看她,“你笑什麽?”

    陸嬈笑得更開,“我以為你就是個憨包,誰知道還會打人。”

    “……”

    “欸,你還瞪我!”陸嬈去按他的眉心,用力把褶皺壓平,“凶巴巴的!”

    蘇和這才軟了神色,拉下她的手,攥進掌心,小聲替自己辯解:“我才不是憨包……”

    “嗯?你說什麽?”陸嬈選擇性耳背,把臉湊過去道,“我沒聽清啊。”

    蘇和笑笑,把她的腦袋推開,知道她是為了緩和剛才的緊張氣氛故意逗他,心裏又有些暖,勾著肩膀把人帶回來,攬進懷裏抱著。

    秦曉柔坐在副駕駛看戲,一邊瞄後視鏡,一邊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實在嫌這倆人太膩,起哄地長“噫”一聲。

    *

    陸嬈的公寓已經提前叫人打掃,客廳裏還特意擺了好多氣球,專為慶祝她今天出院。

    涮火鍋剛好適合冬季,麻辣鍋底咕嘟咕嘟,椒香四溢,菌菇湯奶白鮮香,羊肉是在超市買的鮮切肉卷,品質不錯,但比牧區的還差點意思。

    秦曉柔自從陪陸嬈去過一次草原,嘴也被養刁了,一個勁兒地向“飯店小開”鼓吹內蒙羊肉,讓他有機會一定要去嚐嚐。陸嬈這才想起冰箱裏還有蘇和之前寄的,趕緊叫他去給大家拿來。

    “飯店小開”名叫宋誠,家裏經營連鎖餐廳,專做創意融合菜,分店已逾百家,對吃自然也有研究。宋誠比較兩款羊肉,仔細品嚐過後,也覺得牧區寄來的口感更佳,隨口笑問蘇和,能不能給他家餐廳供貨。

    蘇和一怔,不知對方幾分認真。

    陸嬈立馬替他應下:“可以啊,品質絕對保證,但要按市場價啊,量小的話可沒優惠。”說完,笑著舉杯要敬,“宋老板能做主嗎?”

    宋誠趕緊起身碰杯,客氣道:“算不上老板,但能做主。量小不了,優惠還是可以談一談嘛。”

    三言兩語,這個話題過去,沒再深聊。蘇和隻當是飯桌上的一番客套,未料宋誠臨走之前真的留了張名片,叫他回頭記得聯係。

    意外,令人驚喜,又像是某種必然——在這個屬於陸嬈的圈子裏,不止金錢,資源和人脈也是財富,許多生意未必要靠一家家敲開店門爭取,有錢人賺錢真的遠比普通百姓容易。

    陸嬈見他盯著名片出神,牽他衣角,問:“怎麽,怪我自作主張了?”

    “沒有,”蘇和將名片收好,“就是覺得自己挺幸運的。”

    有她,所以變得幸運。

    “機會也要給有準備的人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十年前沒選擇回牧區,或是中途放棄了,沒堅持走到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蘇和知道她是安慰,但沒有完全被她說服。

    因為努力的人真的很多。

    他曾極力拒絕陸嬈的金錢幫助,避免兩人之間摻進感情以外的太多糾葛,如今想來也是徒勞。她給的幫助遠遠不止金錢,他也永遠無法將她和她的身份徹底分開。

    陸嬈的自信、大膽、張揚和熱烈很大程度都來自她的成長環境,來自豐裕物質的滋養。他也正是被這樣的她深深吸引,愛她永不褪色的光彩明豔。

    總有一天,他要與自己和解,與他們之間的“不平等”和解,與這樣的關係和解——找到和她的相處方式,找到兩人關係之中屬於自己的位置,不再自怨自艾。

    陸嬈見他沉默不語,擔心他又妄自菲薄,緩聲叫他名字。

    “放心吧,我沒那麽脆弱。”蘇和笑著揉了下她的頭發,“我會珍惜機會,盡力做到最好。”

    *

    給宋誠供貨的事情談妥,蘇和就返回牧區,準備宰羊發貨。第一批總量不大,各個部位都有,主要是讓對方品嚐挑選。

    一周之後,宋誠訂了第二批,需要蘇和寄到不同城市的多家餐廳。貨量一起來,蘇和想不忙都不行,就連合作社的幾個牧民老鄉都被他叫來臨時幫襯。

    一箱又一箱的羊肉連夜打包,發向全國各地,雖然辛苦,幸福卻更多。老鄉家的羊也搭著賣了好多隻,大家能有錢賺,都很高興。

    陸嬈這邊由於腿傷不便,請了名護工在家照顧,遠程處理工作。當初她向父親申請擴充基金規模,除去項目本身需要,也有私心,就是想借集團輕資化改革的契機,提升基金公司在整個陸氏之中的份量。

    也是利用自身優勢,提升自己在陸氏的話語權。

    母親對於陸子辰的防備難說對她沒有影響。如今母親失勢,又無段家倚靠,陸嬈自知必須要替自己謀劃,否則三年前的訂婚交易還會在她身上重演。

    與其逃脫回避,不如正麵迎戰。五十億的資本注入遠遠不夠,未來陸氏也不該隻有三大板塊業務——投資就是它的第四大板塊。

    而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先要保障基金公司的獲利能力。

    周五,陸嬈結束工作,看了眼時間,估摸蘇和快到北京了,就叫護工提前下班,說是周末不用來了。

    沒一會,門鈴響起,比她預計的更早。她興衝衝地過去開門,愕然發現站在外麵的母親。

    陸嬈剛出車禍那會兒,母親還在住院,一天不見女兒過來探病,電話又打不通,立刻覺出不對,任陸子辰怎麽圓謊都不相信,強烈要求提前出院。

    陸子辰拿她沒辦法,說了實情。陸母起初還算淡定,見到女兒昏迷躺在床上,立刻繃不住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醫生擔心陸母情緒過激導致病情惡化,再不讓她過去探望。好在陸嬈傷勢不重,清醒之後,經常會給母親發發信息,這才逐漸安撫下來。

    如今母親病容盡褪,化了淡妝,看著心情不錯,手裏提了些蔬菜水果,問陸嬈是不是還沒吃晚飯,目光時不時地往屋裏鑽。

    母親下廚的時候不多,平日也不會來她公寓探望。陸嬈隱約覺出反常,預感不妙。

    果然,陸母瞥見玄關擺了雙男士拖鞋,登時神色一凜,立刻放下手裏袋子,進屋開始四處張望。

    臥室和書房巡查一遍,並未發現異樣,陸母一顆心才剛落下,就在衛生間看見一對毛巾和兩套牙具。

    “遙遙,”陸母拿了牙杯出來,一臉正色問女兒道,“你是不是有事沒和媽媽講啊?”

    “……”

    陸嬈一時語塞,猶豫要不要先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母親不比父親,在感情的事上更難應付,如今時機不對,陸嬈還沒做好攤牌的準備。

    門鈴卻在這時再度響起。

    陸嬈知道今天瞞不過了,隻好硬著頭皮去開。

    看見蘇和,她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喪道:“我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