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林中有霧      更新:2022-09-28 18:42      字數:5726
  第32章

    所有人都覺得老夫人不可能替王氏認了這個罪名。畢竟老夫人將名聲看得很重, 在虞平生失蹤之後,外麵的人紛紛嘲諷樂平侯府沒落了,她便躲在府上從來不出門。

    所以當老夫人來了大理寺, 向方正明說縱火的事是她吩咐王氏去做的時候,所有人都驚訝了。

    方正明看過所有證據, 在此之前沒有一樣是指向老夫人的。他顯得寬大的臉上帶著幾分威嚴,“老夫人,您可知道包庇罪犯,同樣是要受到追究的。”

    “什麽罪犯, 我犯了什麽罪。她錢氏既然嫁入我們虞家,便生是虞家的人, 死是虞家的鬼。我作為她的長輩, 她不敬尊長, 我教訓她有何過錯!”老夫人義正詞嚴, 朝著錢氏的方向啐了一口,“早知道你是個這樣的禍害, 當初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進虞家的門。”

    錢氏麵色發白, 嘴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苦味。

    方正明也全然沒有想到, 這高門大戶裏還有像虞家老夫人這般蠻不講理的人物。他用驚堂木猛得拍了拍桌子,“肅靜!公堂豈是你們能隨意吵鬧的地方。虞家老夫人, 你說的可都是真話。若全都是真的,你可就背了殺人的罪名,按照律例最起碼也要判處二十多年!”

    一聽到二十年,老夫人雙眼都瞪大了,生出了想要反悔的心思。王氏見情況不對, 直接跪了下來, 拉著老夫人的胳膊, 對著錢氏求情。

    “弟妹,老夫人就是一時糊塗。你看在她都這麽大年紀的份上,就不要計較。”王氏壓低了聲音說,提醒說:“若是二弟回來之後,得知是你親自將老夫人告得做了牢,你讓他如何自處!”

    王氏挖人心窩子一直很有一手,錢氏隻覺得鼻尖酸澀,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若是有其他的要求,隻管說出來,我們能做到的一定都做到。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事情自己都能解決,何必要鬧到對簿公堂的地步,你說是嗎?”她情真意切勸著。

    方正明這時候也不確定,若是往小了說去,這還真的就是人家的私事。想到這裏,他不禁朝著堂下的女子看過去。

    這些時日來,錢氏身形越發消瘦,冷冷清清站在堂下,麵容姣好而又哀怨。她雙肩微微聳動,緊閉雙眼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麽,半天才極為克製地問了一句,“你們在動手的時候,可又曾想過我們是他的妻女,可想過他回來之後怎麽告訴他你們是怎麽動手謀害他的妻女的?”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滾燙的眼淚順著頰邊流下,“你們口口聲聲說瞧不上我,可當年是平生主動上門去我錢家求娶,我錢依敏也是坐著八抬大轎從正門嫁入虞家。你們又有什麽樣的資格瞧不上我?”

    她和虞平生認識是在江南,那時候虞平生去田間地頭調訪賦稅,身上都是星星點點的泥點子。她那時候跟著兄長去收貨,隻以為他是一個清貧小官,順手遞給他一碗茶。那時虞平生身上還帶著幾分書卷氣息,對著她靦腆笑了笑,說了聲“多謝”。

    隻是他們的開始,無關身份地位,她願意為了他來到京城僅此而已,怎麽就在她們口中如此不堪。

    王氏愣住了,老夫人發出一陣古怪的譏笑,“商戶女倒是問起我們如何瞧不上你了。”

    方正明覺得自己火氣起來了,連拳頭都硬了起來。

    老夫人像是才反應過來,錢氏似乎不敢拿她怎麽樣,抖擻著肩膀就硬氣起來,“你告我好了,告啊,等平生回來之後,就讓他來牢裏見他的娘。”

    錢氏撇過臉去。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出現一位穿著宦官衣服的男人。男人麵色陰柔,瞧不大出年紀,可手上的金色拂塵很是醒目。

    這正是皇上身邊的太監總管梁公公。

    “灑家是不是打擾了方大人斷案了。”梁公公說話的時候,臉上慣是笑眯眯的,“今兒皇上聽說大理寺有這麽一樁案子,特意派灑家過來看看,然後回去給他老夫人家回話呢。”

    所有人麵色都是一驚,誰都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被皇上知道,皇上還親自過問了。

    方明正內心更是驚駭不定,折子是早上送出去的沒錯,可每日送到的皇上麵前的折子不知凡幾。再加上近些年皇上沉迷求仙問道,最近更是極為寵信清源真人,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看到一份算不上是重要的折子。

    他對那位世子爺手眼通天的能力驚訝不已。

    梁公公將所有人的反應都收到眼底,臉上笑意不變,問:“這都審問到什麽地方了。”

    方明正連忙站起身,將剛剛的情況都說了一遍。

    “這怎麽算得上私事,這天子腳下若是誰想縱火就直接縱火,那不就是全亂了套。”梁公公連忙搖頭,蹙眉道:“再說了當初虞大人可是二榜進士,天子門生,皇上可一直還記得呢。他替皇上辦事,那就是有功之臣。要是他的妻女在京中受到這樣的折辱,豈不是傷了其他有功之臣的心。”

    老夫人臉色驟變,臉上的皺紋瞬間深了幾道,按著自己的手死死地盯著梁公公。

    方明正也琢磨出一點意思來,“下關愚鈍,那依著公公的見解,應該如何?”

    梁公公笑了一聲,老夫人和王氏神經緊繃,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既然虞二夫人也沒有的受傷,虞老夫人又是長輩,過重的處罰也不好。不如就讓老夫人一輩子留在府中每日抄寫佛經,替天下萬民祈福。至於樂平侯夫人……”

    說道這裏,梁公公停了下來,王氏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灑家自會稟報皇上,讓皇上來定奪。”

    王氏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雙目都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滿腦子中隻有兩個字“完了”,這下是真的完了。而老夫人更是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哭了起來,接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很快皇上的旨意就下來了,褫奪樂平侯的爵位,責令在府中好好反思。準許虞家二房先搬出虞家,另立門戶。

    樂平侯一口老血都快吐了出來,這全是他老娘和老妻幹下的錯事,和他有什麽關係,為什麽到頭來他被削了爵位!

    都是王氏那個蠢女人!

    他立馬衝進王氏的院子裏,和王氏大吵了一家,最後滿臉失望地痛斥著:“我不知道當初怎麽就娶了你,就是那出身商戶的錢氏都比你見識長遠。”

    王氏娘家已經沒落,這麽多年全是靠著“自己比錢氏出身好”這麽一口氣撐著,處處顯示自己作為一個京城貴女該有的教養。

    而虞家大爺這麽說,無疑就是將她的臉皮子放在地上踩了又踩,王氏哪裏能咽得下這口氣,隨即衝上去捶打男人的肩膀,“我這麽做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你哪來的臉……”

    她的指甲尖銳,虞家大爺被撓個正著,來了火氣直接推了她一把。

    王氏便撞到櫃子上,額頭磕出血來。

    “真是晦氣!”虞家大爺沒有再多看一眼,旋即走了出去。

    王氏捂著自己的傷口,過了半天坐在地上又哭又笑起來。

    原本打鬥過程中變得搖搖欲墜的金簪從發間滑落,直接砸到了地上。

    ——

    虞家的事算是暫時解決了,虞念清算是暫時鬆了一口氣。隻是給錢氏下毒的凶手還沒有找到,她有預感這件事不會輕易結束。

    不過這方麵沒有一點兒頭緒,她隻能暫時放下,開始準備去幽州。

    這種大事定是要告訴自己的兄長虞元意,最好虞元意能護送母親一路去江南。

    說來也很奇怪,她前幾次讓人送信去國子監給哥哥,但是都如泥牛入海沒有一點兒動靜。先前的事一件件發生,她沒來得及去細察,這次便決定親自去國子監看看哥哥。

    梁知舟聽說之後,提出和她一同過去,順便在那邊辦點事。兩個人便約定了一個時辰,乘馬車前往。

    為了讓學子有個清淨的環境,國子監坐落在山林之中,外人無事不得入內。不過在國子監讀書的有很多是官宦之家,規矩上就稍微放鬆一點,允許送東西的家眷或是小廝在正門旁邊的偏廳等候,再去讓學子出來見上一麵。

    虞念清報了自己哥哥的名字就在等著,無意中看見梁知舟正在同一位和十三四左右的孩子說話。那孩子衣著十分尋常,麵容倒是有幾分清秀,還帶著一點不諳世事的天真。

    從這點便可以看出來,他出身富裕的家庭。他對著梁知舟時,態度十分恭敬,還有些許仰慕在裏麵。梁知舟淡聲說了幾句話,他連連點頭,像是在做什麽保證。

    兩個人統共沒說多少話,那少年便已經回去,梁知舟這才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剛剛那個是誰?”她有些好奇。

    “梁恕久。”男人言簡意賅。

    她聽這個名字很是陌生,但同樣都是姓梁,便提了一句,“是主家那邊的孩子嗎,怎麽之前從來沒有見過。”

    梁知舟抬眼看向她,聲音低了點,“他是梁公公的義子。”

    她對宮裏麵的情況不清楚,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梁公公便是皇上身邊的大內總管。她忽然想起那些傳聞,說梁知舟勾結大內總管,欺上瞞下,以權謀私。

    這些話她原本是不相信,總覺得外麵的那些人是在誇誇其詞。現在看來這些話未必不是真的,她卻忍不住去想,梁知舟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心頭正亂糟糟的時候,從屋外走過來一個人,卻不是虞元意。

    那個人直直地朝著他們走過來,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你們是來找虞元意的嗎?是的虞家的人?”

    見虞念清點了點頭之後,那個有些清瘦的書生才突然鬆了一口氣般,從袖子中掏出一封沒有拆開的書信來,“他一個月之前就已經不在國子監了,不過他留下一封書信,說是要交給他的妹妹。你們既然是虞家的人,那不如就一起帶回去吧。”

    哥哥一個月之前就離開國子監?

    她回不過神,接過書生的手中的書信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梁知舟則是在旁邊和書生說話,問問虞元意在國子監中的情況,為什麽會突然離開。他身上的威壓是上輩子為官幾十年的積澱,書生緊張到渾身僵硬,一五一十地將實話說了出來。

    書生叫做溫蘭義,是虞元意在剛進國子監的時候就認識的朋友。聽他說虞元意為人開朗風趣,來這沒幾天便和一群人稱兄道弟。因為之前到了春耕的時節,夫子帶著他們去田間體驗勞作。

    “不過那天出了意外,一輛運著秧苗的牛車不知怎麽就發了瘋,朝著元意兄頂了過去。幸虧旁邊有人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虞元意表麵沒有什麽變化,但是沒兩天之後的一個晚上,便找到溫蘭義,說是讓他稍上一封信。若是有人來尋他,就將這封信遞出去,緊接著人就直接不見了。

    梁知舟細細問了一下牛車撞過來的情況,便對著他說:“我車上還有一本劉真如先生寫的字帖,若是不嫌棄,就送予你吧。”

    溫蘭義激動地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劉真如是當世大儒,更是寫得一手好書法,他的字帖就不是錢不錢的事,是尋常人根本得不到的物件。

    他當即誠懇地道謝。

    等從國子監出來之後,虞念清才將手中的信件遞給男人,“這是我哥哥的字跡,他給我寫信時,總喜歡在落款處畫一個半缺的元寶。”

    這上麵寫著虞元意要去幽州繼續探尋父親的下落,讓她不要過於擔心。

    但這件事處處透露著詭異,虞元意從國子監消失不見,國子監是曾經派過人去樂平侯府說明此事,但是她從頭到尾都沒聽過一丁點兒風聲。

    中間是誰將消息攔截下來?

    錢氏中毒還有可能是下人做的,將這個消息瞞住可不是一個下人能夠做到的。所以到底是樂平侯府的誰?

    “倒是沒有必要細想,既然你的哥哥在幽州,我們過去說不定能遇到。”

    “那我們什麽時候才出發。”

    “要等,等京城亂起來。”梁知舟遠眺城內的方向,聲音沉穩,“隻有京城亂起來,幽州那邊才可能會出現紕漏。”

    他目光篤定,帶著幾分掌握全局的從容不迫和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讓人下意識想要去相信他。

    虞念清這時候倒是有幾分能理解,為什麽無論梁知舟是那個紈絝子弟還是天子近臣,他的身邊總有一群追隨的人。

    這樣的人若是一心為了社稷未嚐不是好的,可倘若他起了一點不好的心思,定是能夠將這大周的攪和得天翻地覆。

    那梁知舟是個好人嗎?她發現她並不清楚。

    不過她不懷疑梁知舟說京城即將亂起來的話,就是沒想明白京城會怎麽亂起來。

    她也不去想,先和錢氏一起收拾東西,將東西全都分成了兩份。一份由錢氏帶著去江南,另一份少些的則是交給梁知舟,跟著他們一起去幽州。

    丫鬟的話她隻讓初六和盈月跟著,至於小滿則是跟著去江南。

    小滿聽說這樣的安排很是難受,包子臉都是鼓著,“姑娘,是不是奴婢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我可以改的。”

    “你做事細心一些,剛好去江南幫我看著娘親,叮囑她不要過於勞累。”虞念清解釋,也算是在哄她。

    多說幾句之後,小滿又重新高興起來,高高興興去廚房盯著今晚上的飯菜。

    錢氏失笑,“小滿還真沒有什麽心思,讓她跟著我也好。等到了江南……”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頓時覺得桌椅都開始晃動,梁上灰塵還飄飄揚揚往下,很是嚇人。

    地龍翻身了!

    虞念清顧不上太多,拉著母親往外跑去,一群人最後在院子中央的空曠處停了下來。看著有些搖晃的屋子,所有人的心直接揪起來了,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這次震感十分明顯,一波接著一波,足足兩刻鍾之後,才徹底沒了動靜。可這時候也沒有人敢直接進屋,隻好在外麵幹等著。

    虞念清找了個活泛些的丫鬟,讓她出去打聽情況,這才了解到她們這一塊情況算是好的,最起碼屋子沒倒,也沒有人員傷亡。

    而京城南邊多住著一些窮苦人家,原本他們蓋的房子就不怎麽牢固,這次那邊的震感又特別強烈,不少人家的房子直接倒了。傷亡還沒有統計出來,但南邊已經哭成一片。

    朝廷要賑災,內閣那幾位都著急上火,起了一嘴燎泡。皇上倒是淡定,將所有事情直接推給自己的兩個兒子,美其名曰鍛煉鍛煉皇子的能力。

    太子和五皇子就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摻和進此次賑災。他們都想當這次賑災的主事人,直接發號施令,也不管政策到底有沒有什麽用處。

    內閣的人本就頭疼得要命,這時候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可這兩位都是皇子,誰都不敢輕易得罪,大家就隻好捏著鼻子做事。

    相反七皇子雖然不怎麽起眼,但是不懂的事不去瞎摻和,老老實實跟在後麵請教,然後悶聲不吭將事情落到實處,倒是讓不少人有了好的觀感。

    梁知舟這才發現,上輩子對這位七皇子了解得還不夠深徹。

    地龍翻身之後,京城中物價飛漲,尤其是一些止血清熱的藥材,更是貴到離譜。梁知舟讓手上的藥鋪將之前囤積的草藥全部售賣,京城中藥價才逐漸回落。

    而就在這個時候,皇上突然下了命令,讓他連夜帶著一行人前去幽州。

    現在清源真人的話應驗了,皇上更加相信他是一位修行多年的得道之人,出世是為了拯救蒼生。他越這麽想越睡不著,仔細琢磨了一番之後,覺得道觀還是要早日修建起來。

    但他也知道在這個繼續要錢的時候,內閣和六部不可能同意大興土木。未免真的發生戶部尚書找上來要上吊的場景,他很是貼心地讓梁知舟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先行出發。

    虞念清坐在馬車裏,聽到這個理由之後,沉默了很長時間。她深深覺得,皇上這麽多年求仙問道還是有些用處的。不然怎麽這麽胡亂折騰,這麽多年愣是沒有出現大的禍亂。

    而就因為皇上這麽一句話,她便連夜跟上了馬車。

    現在她看著麵前狹窄的床榻,陷入深深的沉思當中,今天晚上到底要怎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