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林中有霧      更新:2022-09-28 18:42      字數:4681
  第31章

    大理寺右少卿隻覺得頭皮都在發麻, 隻覺得自己遇見了一樁十分棘手的差事。

    現在民風要比之前開放了不少,也有不少受過壓迫的女子站了起來狀告夫家不做人事。但這種事高門大戶發生的比較少。無外乎大家都是要臉的人,誰肯舍了名聲去討公道。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他是真不想摻和到這件事中,免得最後落了一個吃力不討好的結局。

    他咳嗽了兩聲, 肥粗的手指撚著被梳理整齊的胡子,帶有暗示性地問:“虞夫人,這中間是不是存在什麽誤會,若是真的鬧到公堂上, 可是要公開審理,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多謝大人, 不過我已經想好了。”錢氏咳嗽了兩聲。

    方正明也不再多家勸說, 而是按照一般流程將訴訟書收上來之後, 讓衙役就傳喚樂平侯夫人過來。

    王氏做了放火燒人的事, 一開始兩天還在心驚膽戰,生怕虞念清後麵留著什麽後手, 到時候衝上來撕咬。結果什麽事都沒有, 風平浪靜。

    她心裏估摸著, 應該是虞念清找不到人來幫自己,隻能認栽吃下這麽悶虧。這麽想她還有幾分得意, 和自己的兩個兒媳婦提及到這件事,語氣裏帶了幾分告誡,“日後若是挑選兒媳婦,千萬不要選商戶女和病秧子。你看二房那位兩樣都占全了,自己沒本事, 女兒再橫又怎麽樣。”

    王氏的小兒媳婦手上也有生意, 還得了錢氏的指點。平時她就因為王氏偏心大嫂不大高興, 這時候更是不以為然。要她看來,二嬸嬸雖然出身商戶,可眼光不知道比尋常人好了多少。人家都是奔著長久的日子去的,哪裏像王氏這般計較起一畝三分地的東西。

    她撇撇嘴沒有順著王氏的話說。

    王氏的大兒媳婦原本是王氏的侄女,是個麵人一樣的性格,聽了之後不免擔憂說:“這件事情會不會傳出去,要是鬧大了,對府裏的名聲也不好吧。

    “她們哪有這個本事。”王氏吊著眼尾,原本端莊的麵容透露出幾分刻薄來,“你不要整天小家子氣,想那些有的沒的東西。”

    小王氏瞬間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一個嬤嬤連滾帶爬進來,聲音都在不停顫抖,“夫人,外麵來了好多官兵。”

    “來了就來了,這有什麽好驚訝的,真是沒出息。”王氏瞪了她一眼,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隻是一口茶還沒有送進嘴裏,就聽見嬤嬤哭著說:“他們說是來請您去大理寺,二夫人……二夫人告了衙門,說是您縱火謀害她的性命。”

    “啪”的一聲,茶杯直接落到了地麵上。

    王氏的手上被燙出一個大水泡,她卻已然顧不得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問:“你說什麽。”

    嬤嬤還想要說得明白,身配長刀的侍衛就已經走了進來,直接走到王氏的麵前,“夫人,現在懷疑您同一樁命案有關,請您跟我們走一趟。”

    王氏極力想要保持鎮定,眼神卻飄忽不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就是隻是問話,等去了之後大人自有決斷。”領頭的侍衛像是看出王氏有反抗的意思,不由抓緊了手中的佩劍,威脅的意思很是明顯。

    王氏捂著自己的胸口,恨不得自己現在立馬暈過去。眼見著沒有辦法反抗,她反倒是冷靜了不少,“我這府裏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能否讓我和兒媳婦說幾句話。

    侍衛叉著腰看了在場的人一圈,最後點點頭,“最好快一點,我們等不了多久。”

    說完之後,他便帶著人退回到門外。

    王氏便抓住這個機會,交代小王氏,“你趕緊去找侯爺和老夫人,再讓人通知時玉和久書。若是我沒有按時回來,讓他們一定要想想辦法。”

    小王氏麵色蒼白,一一應下。

    王氏這才跟著侍衛一起出去。

    現在王氏還沒有被定罪,因此還是乘車直接去的大理寺。馬車剛走出樂平侯府不遠的地方,就有人注意到馬車的前後跟著不少的衙門裏的人,一時就傳播開了。

    這一塊住著的人都知道那天夜裏樂平侯府失火的事,更是知道樂平侯府的二夫人帶著姑娘連夜搬了出來。若是說中間沒個貓膩,他們怎麽都不相信。

    這時候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吼了一嗓子,“瞧瞧,那不是大理寺的人嗎,莫不是樂平侯府有人犯了事兒?”

    “該不是因為前兩天失火的事吧。”

    “不清楚,我們快點跟上去瞧瞧。”

    ……

    不少人因為這麽幾句話被煽動了,有些不明所以的人也跟了上去,最後居然傳成了“樂平侯府的侯夫人因為霸占妯娌的嫁妝,最後要將樂平侯府二夫人燒死了,還將可憐兮兮的二姑娘直接掃地出門”的消息來。

    偏偏他們聲音大,而且完全不怕別人聽見,坐在馬車裏的王氏剛好就能將她們的話聽個正著,氣得一口老血都差點噴了出來。她倒是將這對母女燒死一了百了,這不是還沒有得逞,還沒反將一軍告到了大理寺!

    王氏的心一直就像是放在火上煎烤,終於馬車停下,到了大理寺。

    結果她剛路麵,就有人驚呼一聲,“真的是樂平侯夫人犯了事!”

    人群就因為這麽一句話瞬間沸騰,這可是好幾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大消息啊,足夠他們說道好久。

    而王氏一股氣直接衝上了頭頂,隻覺得十分難堪,又覺得這群愚民放肆,一點都不懂什麽叫禮數。她死死皺著眉頭,在侍衛的護送之下,才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直接進入大理寺。

    饒是這樣,她仍舊顯得有幾分狼狽,等進了公堂看見端坐在旁邊如弱柳扶風般的錢氏時,她的這分的狼狽就更加明顯。

    她眼裏閃過一絲不喜,頭上的金簪不知道什麽時候歪了搖搖欲墜,“弟妹,真是好本事,這麽一點小事也驚動官府。你病得久了之後人也開始產生幻覺,總疑心別人在害你。可我們都是一家人,別的不說老夫人對念清很是不錯,就是鬧出那種事兒來,老夫人還會費心要替她尋找一門好親事。現在你一聲不吭,反過頭來要告我們,這不是寒了我們這些人的心嗎? ”

    錢氏若是之前聽到這樣的話,說不定還會有幾分顧慮,怕女兒因為自己在婚事上被人瞧不起。可她一直忍讓到今天,王氏反而出手想要她們的命。

    若是這次囫圇過去,豈不是告訴她們隨便怎樣欺負都沒有關係。

    她心思翻湧,壓下喉間的腥甜,才開口,“證據什麽的,我都已經轉交給方大人。若是有什麽要辯駁的,直接和方大人說好了。”

    王氏手心裏攥出一把汗。

    方正明更是用驚堂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公堂之上,其實你能隨心所欲的地方。本官且問問你,你對樂平侯府失火一事可知情,著火的時候你都在幹什麽。”

    “那都是晚上了,我自然是在休息。也是聽見了外麵有人說失火,才特意趕出去救火的。”王氏冷著一張臉,指著錢氏道:“大人,我這妯娌出身商戶,本就是巧言令色之輩,請大人不要聽信她的一麵之詞。”

    王氏穿了一件深紫色繡著金色祥雲紋的衣裙,頭上配飾紛繁,此刻目光如炬地說話,看不出一點兒心虛。

    這副鎮定卻讓方明正有些不悅,他按下這股不悅,將錢氏交上來的證據都擺到王氏麵前,還傳喚了幾個證人。

    王氏是完全沒有想到錢氏會報官,所以很多證據都來不及抹去。現在一樁樁一件件擺在自己麵前,她整張臉都變得蒼白,接著便覺得頭暈目眩,現在才生出一種恐懼來。

    “這些罪名你是認還是不認!”方正明喝到。

    認了之後說不定還會有牢獄之災,還要遭受別人的指指點點,這還不如幹脆將她直接殺了。倘若事情傳了出去,她的兒女們在外麵要怎麽做人!

    王氏雙腿如篩子一般打顫,哆嗦著擠出幾個字來,“我不認,我沒有想過要害她的……對了,我沒有想過要害她的!都是……都是老夫人。”

    她眼裏迸發出一股亮光,如同抓住了最後一點希望,“這都是老夫人讓我這麽做的,我就隻是個做兒媳的,哪裏敢不聽她的話。”

    方正明心裏懷疑是王氏在給自己找替死鬼,麵上不顯露。因為現在天色很晚,隻能等明天再審理。他便讓人將王氏壓下去,準備改日再進行審理。

    不過這事也確實難辦,不管是那一方都是有品階的貴婦人,真要是確定了怎麽量刑又是一個問題。他收拾收回了卷宗,正苦惱地朝著議事房走去,意外發現屋子裏已經坐了一個人。

    來人眉目俊朗,半靠在椅子上,分明沒有任何動作,卻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方明正心神一凜,不知道這位爺今日怎麽來了這裏,還是恭恭敬敬打了聲招呼,“世子爺。”

    “嗯。”梁知舟點了點頭,手指抵著椅子上的扶手,緩聲開口,“我聽說樂平侯府的案子最後交給你了,是嗎?”

    “是。”方明正心裏生出了幾分警惕之心,以為他是來為樂平侯府的人撐腰,便直接拒絕說:“世子爺若是過來要個人情,替樂平侯夫人開脫的話,就不必再說了。”

    “誰說我是帶過來求情的。”梁知舟站了起來,斯條慢理地笑了起來,目光卻很是冷淡,“我不過是來提醒大人,若是這個案子難以決斷,不如上報給聖上,讓聖上決斷。”

    報給聖上?那便是要鬧大了,那樂平侯夫人還能有半分掩麵,就是樂平侯府也會的成為京城的笑柄。

    方明正憨厚的臉上露出遲疑,“這樣做怕是不好吧。”

    “我倒是不知道有什麽不好的。”梁知舟望向他,頗有深意地提了一句,“方大人總不想,因為這一個小案子,失了前程是嗎?”

    方明正隻覺得有一股涼意從背後竄,他虛擦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汗,就看見男人朝著他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往上遞給折子而已,這事便交給大人了。”

    一時間,他覺得肩上猶如千金之重,最後還是點點頭,“我明白了。”

    ——

    王氏當堂反水咬了一口老夫人,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

    錢氏正靠在床邊休息,和虞念清提起這件事還有幾分心寒,“你祖母對王氏不可謂不好,這麽多年給了王氏不少補貼,一直壓著其他房的人替大房幫忙。有些做惡人的事王氏不願意做,都是老夫人替她出頭。誰知道臨了,鬧了這麽一處,怕是樂平侯府那邊的人,還會要鬧。”

    “定是要鬧的。”虞念清對老夫人有幾分了解,知道她願意偏心也不過是因為日後要跟著大房生活,真要是替王氏頂罪她是絕對不肯的,最後八成要到這邊來鬧她們。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開始慶幸當時聽了梁知舟的話,請了不少護衛將院子內外圍了起來,不讓任何人打擾。

    事實上,樂平侯府的人也確實來了幾趟,無功而返之後樂平侯在府中發了老大的火氣,砸碎了不少東西。

    虞時玉心裏則更是焦急,他現在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站穩腳步,眼見著升遷有望。若是這時候他的母親被定了罪,便會直接影響到他的名聲,到時候肯定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他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求爺爺告奶奶,就更不用說升遷。

    想到這裏,他一貫溫潤的臉上表現出幾分厭惡來,“母親怎麽就這麽忍不住想要動手,忍上一忍怎麽了,二叔房裏統共就那麽的幾個人,以後什麽拿不過來。”

    “怎麽知道這個蠢婦心裏想什麽!”樂平侯將桌子拍得直響,無能狂怒著。

    虞時玉握緊雙拳,下定決心,“事到如今,也隻能順著娘親的話,讓祖母承認是自己指示的。祖母是長輩,教訓晚輩是應該的,就算行為過激了些又怎麽樣。再說了,二嬸嬸也沒有受傷不是嗎?”

    兩個人商議了一番,最後發現居然隻有這樣才能將事情平息下去。到時候若是有人問起,他們還可以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老夫人身上去,將自己完全摘出來。

    這麽一想之後,兩個人便一起去了老夫人的澄暉院。

    老夫人看著自己最為疼愛的長子和長孫站在自己麵前時,眼裏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凶光,“我不同意!哪裏有婆婆給媳婦兒頂罪的!”

    她“呼啦呼啦”喘著粗氣,痛斥著:“她自己蛇蠍心腸,憑什麽將我帶上了。”

    “啪”的一聲,虞時玉在她麵前跪了下來,七尺男兒的眼眶瞬間紅了,“祖母,就求求你救我母親這麽一次。她是真的不能定了罪名,否則我前程就全毀了啊!”

    老夫人嘴唇哆嗦,“你可知道,要是我承認了,就要一直背負一個殘害兒媳和孫女的名聲,就是死了都要帶到棺材裏,讓人恥笑的!”

    室內一下子落入了安靜中。

    虞時玉眼眶通紅,他跪著往前好幾步,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夫人有些幹枯的手指,“是孫兒的不孝,可孫兒是真的沒有辦法。若是不往上升遷,孫兒又怎麽重振樂平侯府的威名啊。祖母,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您就幫我這麽一次吧。”

    望著自己從小疼愛的孫兒,老夫人隻覺得心口發疼。她緩慢閉上眼睛,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