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行啦，一會兒男方就要過來接親了，你這樣搞得好像我被逼上轎一樣。”

  　　瞥了眼一旁嘴鼓得跟河豚似的閨蜜，江菲菲失笑道。

  　　“可不就是被逼的嗎？”

  　　葉曉敏依然悶悶不樂，隻要一想到好友下半輩子的處境，哪怕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也笑不出來。

  　　“美麗的伴娘小姐，你要再這樣板著一張臉可就不漂亮了哦。”

  　　江菲菲的心情倒是十分不錯，對著鏡子裏畫上新娘妝後的自己，隻覺得左看右看怎麽都看不夠。

  　　到底是城裏請來的化妝師，技術比他們鎮上那幾家理發店兼職給人化新娘妝的阿姨專業多了。

  　　“雅婷姐姐，你給我化的妝真好看。”

  　　她年紀不大，聲音也甜美，配上那雙大眼睛和嘴角的兩個小酒窩，讓人心生親近。

  　　正給她補上定妝粉的化妝師聞言笑了下，“是你五官長得好，皮膚也細膩，很好上妝。”

  　　是女孩自然都喜歡被人誇，江菲菲也不例外，甜甜一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她愛不釋手地指著點綴在自己編發裏的那些別致的小花朵，朝一旁的閨蜜道，“哎曉敏，你要不要留個聯係方式？將來你和祖遠結婚的時候也找雅婷姐姐幫你化？”

  　　“省省吧你，我倆哪有那麽快。”

  　　葉曉敏撇撇嘴，卻也忍不住被鏡子裏嬌俏動人的新娘子吸引住目光。

  　　視線定定在江菲菲臉上看了會兒，想到自己這麽漂亮的閨蜜卻要嫁給那樣一個男人，不由又是一陣心酸。

  　　這時，外麵突然響起了一陣喧鬧的鞭炮聲。

  　　接著便傳來了喜娘宏亮的聲音。

  　　“新郎來接親咯。”

  　　“準備好了沒？男方來人了。”陶美枝在樓下催促道。

  　　聽見她的聲音，葉曉敏忍不住唾道，“賣女求榮。”

  　　沒聽見樓上回應，陶美枝又問：“菲菲，你們好了嗎？接親的人要進去了。”

  　　聲音那叫一個親切慈愛，活脫脫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收了那麽多彩禮錢，心情能不好嗎？

  　　葉曉敏氣得牙癢癢，真想罵人。

  　　一旁的江菲菲將閨蜜的表情盡收眼底，連忙拉住她的手。

  　　都已經忍到現在，眼見馬上就能離開江家了，當然不能因為一時意氣前功盡棄。

  　　遞了個安撫的眼神給閨蜜，她衝外麵脆聲應道，“馬上好了。”

  　　“好嘞！”

  　　伴隨著一陣喧鬧的聲音，接著，一群人便簇擁著新郎進門了。

  　　乍看見一身黑色西服的林軒，江菲菲瞬間怔了一下。

  　　剪去那頭亂發，打了定型的劉海底下露出一張清俊的臉。飛揚的濃眉薄薄的單眼皮，一雙漆黑的眼眸黑白分明，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襯著一身修身剪裁的黑色定製西裝，整個人顯得英俊地不可思議。

  　　除了緊繃的表情和熟悉的略顯飄忽的眼神，江菲菲幾乎無法將眼前這個器宇軒昂的男人和她認識的那個自閉症青年對上號。

  　　一旁葉曉敏的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眼前這個身形挺拔麵容清俊的年輕男人，真的是她印象中那個傻子似的林軒嗎？

  　　對比她們的驚訝，此時的林軒卻十分局促不安。

  　　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麽大的陣仗，也鮮少見過這麽多人，更何況今天的主角還是自己。

  　　那麽多人看著他圍著他，周邊都是嘈雜的聲音和陌生的氣息。

  　　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

  　　如果不是向磊哥一路上哄著他，他早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了。

  　　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仿佛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滿腦子都在叫囂著：“快逃，快逃，快離開這裏……”

  　　就在林軒無所適從幾乎快忍到極限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林軒。”

  　　這聲音仿佛夏日裏徐徐吹來的一陣涼風，瞬間撫平了他心裏的那股子焦躁。

  　　茫然的目光仿佛找不到落腳點，四處晃蕩著，漂泊著……終於，視野裏撞進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耳邊那些吵雜的聲音忽然奇異地消失了。

  　　林軒神情愣愣的，眼神也懵懵的。

  　　滿心滿眼，都是床上那道迤邐的身影。

  　　一身白色婚紗的江菲菲巧笑嫣然地坐在床上，公主裙的設計樣式配上精致典雅的妝容，讓她整個人俏麗地如同遺失在人間的精靈……

  　　不僅是表情呆呆的新郎，除了吳向磊，剩下幾個年輕男人也都看得愣了一下。

  　　這其中以林軒的堂哥林躍表現最為明顯，眼睛直直盯著床上的堂弟妹，完全移不開眼。

  　　一陣不忿的情緒緩緩湧上心頭。

  　　這傻子憑什麽？

  　　居然給他娶了個這麽漂亮的老婆？

  　　不經意抬頭，觸到吳向磊沉沉的眸光。

  　　林躍頭皮一麻，佯裝羨慕地攬著他肩膀歎氣，“唉，軒弟年紀輕輕就結婚了，我這當哥的老婆還不知道在哪兒？”

  　　礙於今天這種場合，吳向磊沒有訓他，警告地掃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和喜娘一起提醒林軒過去背新娘子。

  　　林躍目光暗了暗，不動聲色地頂了下腮幫，視線不屑地掠過自家堂弟僵硬的身影……最後，緩緩落向床上那張清麗的臉……

  　　嘴角扯起一抹邪笑。

  　　嗬，我倒要看看，你這傻子守不守得住這麽個如花似玉的老婆？

  　　堂哥心裏那點小九九林軒自然不知道，他整個人還處於一種懵圈的狀態。

  　　“新郎快過去背新娘子呀。”

  　　“林軒，你不是要娶老婆嗎？背回去才能給你當老婆……”

  　　然而任憑表哥和喜娘怎麽催，林軒漲紅了臉，腳步就是不動。

  　　“新郎害羞了。”

  　　“別嘛，這才剛開始呢，晚上還有洞房呢……”

  　　幾個年輕男人開始起哄。

  　　林躍更是雙手環胸，一臉戲謔，“軒弟，要不要哥哥替你呀？”

  　　聽見這些嘲弄的話，站在床畔的葉曉敏幾乎要被氣死。

  　　不忿地瞪了眼木木站在那裏的男人，虧她剛才還覺得他今天不一樣了。

  　　原來隻是換皮不換芯啊。

  　　真是，傻子就是傻子，連背個人都不會。

  　　就在她恨不得上前把人拉過來按在地上的時候，床上的新娘突然動了。

  　　眾目睽睽之下，年輕的新娘提著裙擺緩緩下了床，一雙白玉耳墜將一張小臉襯地愈發精致，臉上的笑容顯得俏皮又靈動。

  　　“才幾步路，我自己走不就行了。”

  　　“不行，這不合規矩……”

  　　喜娘的話沒說完便被塞了一個大紅包。

  　　她望了眼神色沉著的吳向磊，視線又落向一旁依然不在狀態的新郎身上，默默收回了到嘴的話，心裏卻暗自歎了口氣……

  　　見新娘子已經提著裙擺走過來了，喜娘不敢再遲疑，連忙撐開紅傘擋在了一對新人頭頂。

  　　林軒還愣愣站在那裏，手肘處不知什麽時候攀上了一隻白皙的小手。

  　　他皺了下眉，剛想掙開，那手卻突然不經意似的攤開了。

  　　隻見手心裏躺著四五個小小的玩具車輪子，都是他從來沒有玩過的樣式。

  　　他眼神倏地亮了起來，正要去拿，那手卻又收了起來。

  　　林軒有些不解地低頭看向身側的人。

  　　“等回去了再給你玩。”

  　　嬌俏明媚的新娘子衝他眨了眨眼。

  　　林軒看著她呆了呆。

  　　江菲菲嫣然一笑，趁他愣神的功夫，挽著他的手臂就走。

  　　與此同時，院裏喜慶的鞭炮聲也跟著劈裏啪啦響了起來……

  　　—

  　　渝水鎮很久沒有辦過這麽隆重的婚禮了。

  　　光是流水席就擺了四十幾桌，幾乎把鄉裏鄉親能請的都請上了。

  　　雖然是在老宅子辦的，但是宴席由市裏的五星級大酒店包辦，幾個廚師據說也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廚，更不用說桌上那些名貴的煙酒……

  　　作為姑姑，林劍萍這幾天快忙壞了，從下聘到迎親乃至後麵的婚宴，基本都由她一手操辦。

  　　這是林軒的婚姻大事，一輩子隻有這麽一回。

  　　婚禮前一天，她還給早就改嫁去市裏的前弟妹黃亞蓉打了電話，想邀請她回來參加自己兒子的婚禮。

  　　沒想到黃亞蓉聽了之後，直接就拒絕了她，還冠冕堂皇地說自己已經再婚，前夫家的事和她沒有關係了。

  　　林劍萍當時聽得心裏那叫一個恨啊，想起從前黃亞蓉還在他們家時，對小小的林軒總是非打即罵，仿佛認定這個兒子給她丟臉拖累了她，恨不得把他甩得遠遠的……

  　　在黃亞蓉心裏，恐怕壓根就忘了自己在渝水鎮還有個兒子。

  　　林劍萍徹底寒了心，她和老公兒子說了，就算沒有親生父母列席，也一定要給小侄子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她要讓大家都知道，她家林軒不是傻子，他也能結婚娶老婆，以後的日子也會和正常人一樣……

  　　雖然初衷是好的，可惜眾口悠悠，實在難堵。

  　　就在林劍萍忙著在外麵招呼客人的時候，被布置的喜氣洋洋的新房裏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新房裏不斷有人魚貫而入，新娘和伴娘正忙著給大家發喜糖，而本應出去招待客人的新郎正躲在角落裏兀自玩他的車輪子。

  　　他一個人玩得愛不釋手，幾乎忘了周遭一切，也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葉曉敏偷偷覷了眼男人高瘦的身影，心裏又替閨蜜感到一陣憋屈。

  　　白瞎了一副好皮相，虧她剛才還被驚豔了一番。

  　　然而她這邊還沒說什麽，門口就忽然來了一群小孩，簇在新房門口嘻嘻哈哈地曉。

  　　葉曉敏聽到幾句“傻子娶新娘”、“鮮花插在牛糞上”、“新娘子也是傻子嗎”……之類的話，簡直快氣炸了。

  　　正想把他們都轟出去，卻被人攔住了。

  　　葉曉敏不明所以地看向閨蜜，“這些小孩真煩人，我讓他們去別的地方玩。”

  　　“沒事，就讓他們鬧吧。”

  　　已經換成一身龍鳳褂喜服的江菲菲臉上依然掛著和煦的笑容，從後麵箱子裏捧了一大把精致可愛的糖果盒朝那些孩子招手。

  　　“進來呀。”

  　　幾個小孩麵麵相覷，有些不敢動。

  　　江菲菲也不著急，依然捧著糖果笑吟吟地問，“真的不想吃糖果嗎？裏麵還有棉花糖和巧克力哦。”

  　　孩子們望著年輕漂亮的新娘子，到底架不住垂涎的心理，便挨個走了進來。

  　　江菲菲又從櫃子裏抽出一個大紅包，“這個也想要嗎？”

  　　孩子們的眼神一下子亮了，紛紛點頭。

  　　江菲菲臉上笑意更深，一對精美的耳環隨著她低頭的動作晃了晃，“想要糖果和紅包，就要好好說話哦。”

  　　孩子們茫然地望著她，卻見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誰？”

  　　“……”

  　　幾個孩子愣了愣，過了會兒才有個小女孩怯怯地說，“新娘子。”

  　　“對啦。”

  　　江菲菲滿意地點了下頭，將一袋糖果遞給了她。

  　　那女孩頓時一臉興奮，其他孩子見狀也紛紛躍躍欲試。

  　　“還有我。”

  　　“我也會。”

  　　“我我我。”

  　　……

  　　“不急不急，慢慢來。”江菲菲笑著指了下葉曉敏，“她呢？”

  　　“伴娘。”幾個孩子大聲搶答。

  　　江菲菲便遞了包糖果給最小回答的那個小男孩。

  　　這下孩子們更興奮了，沒有得到的更是一臉惋惜。

  　　於是江菲菲又指著另外一旁的周雅婷，“她呢？”

  　　“化妝姐姐。”

  　　“對了。”

  　　……

  　　之後江菲菲又問了幾個問題，有回答的都得到了獎勵。

  　　新房裏氣氛十分熱烈。

  　　終於，她手裏的糖果全發完了，隻剩下一個厚厚的紅包。

  　　孩子們目不轉睛盯著她手上，小臉都有些緊張。

  　　江菲菲咧著小酒窩笑了笑，她直起腰來，抬手緩緩指向角落裏形單影隻的新郎。

  　　“他是誰？”

  　　“傻……”

  　　有個孩子剛要說，被江菲菲掃了一眼，不自覺就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不說話了。

  　　一片寂靜中，最先回答的那個小女孩怯生生地說，“他是新郎。”

  　　聽見她的話，其他孩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紛紛大聲回答，“新郎！”“新郎！”“新郎”。

  　　江菲菲笑了起來，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將厚厚的紅包遞給了她。

  　　在孩子們羨慕不已的眼神中，江菲菲笑著拍了拍手，“記住，好好說話才有獎勵哦。”

  　　……

  　　終於等到孩子們都走了，葉曉敏一臉鬱悶，“堵得了一時堵不了一世，你今天哄他們難道以後都要這樣哄？他什麽情況大家又不是瞎子。”

  　　江菲菲無所謂地笑了笑，“誰說我要堵他們的嘴了？”

  　　眨了眨眼，她語氣俏皮，“這麽好的日子，想聽些好聽的話不行嗎？”

  　　葉曉敏張了張嘴，“但是……”

  　　仿佛猜到閨蜜要說什麽，江菲菲彎唇一笑，塞了包喜糖給她。

  　　“沒有但是。”從她答應要嫁給林軒時就沒想過回頭了。

  　　轉頭看向角落裏依然安靜把玩著車輪子的林軒，江菲菲明媚的鳳眸一派堅定。

  　　“日子是過給自己的，又不是給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