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愁風月(10)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0-03-31 20:23      字數:3793
  正始十一年最新章節

  一轉身,見崔娘身子半隱在枯了的芭蕉葉後頭探頭探腦,桓行簡叫來她,道:“出了點岔子,事關嘉柔的終身大事我有話要細問她,你不要聲張。”

  看桓行簡那一副說一不二嚴整的做派,崔娘莫名怵他,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慌亂,不知出了什麽事,隻把雙布滿皺紋的眼殷殷地看向桓行簡:“是,老奴明白,凡事還請郎君要為柔兒做主。”

  那神色,儼然是極為擔憂,來洛陽幾個月過去嘉柔的婚事一點頭緒也無。她心裏急歸急,卻也不好催什麽,此刻,陡然聽桓行簡把這事提了,自然上心。

  桓行簡略一點頭,丟個眼神給同在廊下候著的寶嬰,自己又進來,反手將門一合,沒看到嘉柔,進了暖閣,才看見纖秀的背影正坐在床鋪邊不知忙碌著什麽。

  見他過來,嘉柔慌的把一個暗花的小包袱往枕頭邊使勁搡了搡,分明已經打算好了隨時要走。

  一切動作盡收眼底,桓行簡也不拆穿她,步步走來隻看進她點漆般的黑眸。嘉柔心裏猛跳,霍然起身,玉色的羅裙那麽一蕩顯然想往外跑,被桓行簡從身後一撈,走了幾步,把人往蝶幾上一放,嘉柔兩腳懸空,裙擺微曳,一顆心陡得跟著吊在了半空中。桓行簡一手托住她後腰,蠻橫地撞開她一雙腿,站定了哼笑問:

  “你好大的本事,招的劉融都登堂入室跑到我家裏來要人,說,那天你在太初的家裏都見了什麽人?”

  兩人這姿勢嘉柔羞窘地為難至極,身子一縮,把個小扇子一樣的睫毛亂顫,心虛地說:“沒,我就是讓府裏的家仆仔細照看園子,再沒別的了。”

  當日,嘉柔確是碰到了陌生男子,目光很是放肆,嚇得她避之不及隻是再無後話,這麽回答,也不算欺瞞人罷?她悶悶地想。

  桓行簡一點瑤鼻:“還不老實,我看你真的是欠收拾,不知輕重。知不知道,今天什麽人來要你?”

  被這麽欺身迫著,嘉柔哪兒哪兒都使不上勁,人嬌滴滴的,把臉一別:“我沒騙你,騙你是昆侖妲己。”

  “昆侖妲己?”桓行簡把她臉轉回來,眉頭一揚,忽然一笑,“那是什麽?”

  不知為何,聽他征詢的語氣,嘉柔想笑,又忍著不笑:“是刺史府裏的一隻野貓,通體雪白,漂亮得很,所以我叫它昆侖妲己。”

  看她嬌俏,桓行簡眸子裏自然浮出幾絲笑意,手不知不覺解開她衣裙,往裏探:“你也通體雪白,可比妲己。”

  沒想到,嘉柔的臉立時變了,生氣道:“我才不是,我不要比禍國之人。”

  話音剛落,桓行簡忽的一陣孟浪,來的又急又凶:“你這模樣,也離禍國差不多遠了。”

  嘉柔幾乎窒過去,一張臉,已經是麵無血色再想不知誰在外麵候著呢,生生忍住,咬緊了自己手背。

  蝶幾被撞得悶聲作響,於嘉柔而言,格外刺耳,也格外煎熬,桓行簡呼吸微急地質問:

  “那天,在太初的門口跟你說話的是什麽人?劉融又是怎麽打聽到你豔色無匹的?”

  嘉柔咬唇,疼的牙印子嵌進肉裏,哪還能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一頭的冷汗。

  看她隱忍至此,桓行簡那股邪火莫名被勾得更烈,手下細嫋春鎖,眼底雨雲羞怯娥眉顰蹙,更要懲罰:

  “你人不大,闖禍的本事倒不小。日後,沒事少給我招惹野男人。”

  嘉柔終於哭得嗚嗚咽咽,梨花帶雨,他眸光低垂,笑著撚去眼角那行晶然,察覺到她忽的一陣戰栗,自己則忍天靈蓋上竄滾的難言酥麻,咬住纖細肩頭,低吼聲攘進去了。

  最終,把香汗淋漓的人一鬆,桓行簡在嘉柔耳畔說道:“把你許給蕭弼是應急之策,別怕,我能放之也自能收之,不會叫你嫁個病秧子一點樂趣也無。”

  說罷,微微一笑,頗是曖昧。先替嘉柔整了整衣裳,屋子裏那股情潮味道濃鬱,心念轉動,他信口調笑她兩句,“夢酣春透,萬種溫存,這回是不是不嫌棄我這鞭子了?”

  意有所指,桓行簡掀開爐蓋舔香,見嘉柔腮紅似淹淹春睡未醒仍是懵懂,走過來,有意自身後抵她一下,“傻姑娘,不是嫌馬鞭臭烘烘的嗎?”隨後,把門大開,讓寒風湧進,留嘉柔一人品悟那番話去了。

  洛陽城裏坊井然有序,蕭府不難找,石苞策馬一路直奔而來。

  蕭弼受了一場風寒,告病在家,石苞登門拜訪時,衛會也在,倒省了他的一層麻煩。

  案前,蕭弼披了衣裳嘔心瀝血一字一句正在校對,衛會嬉皮笑臉湊上來,親密無比:“輔嗣清減太多,來日方長,先歇著吧。”

  蕭弼便把筆一投,這個補任台郞,他做的一點都不痛快,常與人生齟齬。此刻,鬱結於心,病容更甚,衛會少不了故作輕鬆安撫他一番,蕭弼皺眉:

  “你自然通達,你兄長十四便為黃門侍郎,你父親生前又為太傅,既是如此,自然不把黃門看在眼中。”

  衛會倒也不否認,輕描淡寫把個衣襟一撣,說:“我的確無感。”

  蕭弼氣惱,卻也無可奈何,問他:“我聽聞你兄長新遷了散騎常侍?”

  衛會是先太傅妾室所生,和嫡母所生的兄長衛毓並無多少情分可言。當下,聽摯友提起,不過無謂一笑:“他是他,我是我,我也不羨慕他。”

  音帶嘲諷,“現在這個時候,輔嗣,要職不要職的,其實沒那麽重要,我不是說過了嗎?來日方長,洛陽的天可從來都是說變就變,這場雪,來得突然不突然?你瞧,這不又放晴了嗎?再等等嘛!”

  一雙眼,精亮精亮的,蕭弼毫無生氣地瞥他,懨懨地把筆重新拾起,瞥向窗戶,有些出神:庭院植柳,整個時令蕭條的幾乎沒幾片葉子,不由吟出文皇帝狀柳的兩句“修檊偃蹇以虹指兮,柔條婀娜而蛇伸”,那是在說仲春了。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是以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輔嗣呀,你天天注老子,怎麽忘記這兩句了?所以,不要再覺得沒能在大將軍手下入黃門而遺恨了。”衛會順口接話,說的蕭弼嗤笑搖首:

  “士季近來於公務上多有怠慢,又說這話,看來想燒冷灶,不錯,太傅確是能匡扶社稷的人。”

  衛會笑吟吟的,神秘莫測,語氣沾染著慣有的輕佻:“能匡扶社稷的人,自然也能傾覆社稷。”

  細細咂摸,蕭弼陡然一凜,目瞪口呆地望著衛會存疑又錯愕,正想再問什麽,下人進來傳話。

  這個時候,兩人俱是一愣,不過很快,衛會轉眼明白了什麽,輕輕啟口,猶如刀鋒閃耀:

  “輔嗣,我猜,有好事將近。”

  石苞進來時,見兩個少年人都在。一個神采奕奕,一個清瘦羸弱,兩相對比,好不明顯。再看案頭,橫七八豎堆滿了書籍文章,一室淩亂,不知道的,倒要以為這兩個少年人有什麽了。

  自然,石苞知道是沒有的,把來意一說,蕭弼簡直聽得心中又喜又亂,神色掩藏不住,看在石苞眼裏無聲笑了:“如今求得佳人,輔嗣當請我等吃杯好酒。”

  這個時候,桓行簡後頭又派了小廝緊跟過來,附在耳畔說了幾句什麽。石苞眼光微動,點了點頭,繼而接過書函,把目光朝衛會身上一轉,笑道:

  “這裏有一封寫給令母的書函,勞煩士季帶到。”

  “司馬客氣了,既是中護軍之托,我一定帶到。”衛會對這封書函當然感興趣,微覺詫異,手底接過摩挲了一番。

  石苞沉吟道:“輔嗣繼祖早已故去,如今家中隻有些近房,這件事,總要托個正式的媒人來說,中護軍替輔嗣想的周全,托付的正是相熟之人。”

  這話說時,眼睛一會落到蕭弼身上,一會落到衛會身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衛會笑著把書函往袖中一置,對蕭弼彎腰作揖:

  “大喜,大喜呀,我這就回去見母親。”

  “不急,”石苞把衛會朝案頭一引,親自給他備好筆墨,說,“要先勞煩士季替輔嗣下這聘書。”

  於是,蕭弼手忙腳亂自小山似的案頭裏尋到族中長輩曾謄抄過的書稿,拿給衛會,手抖個不住強自忍住,一時仍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中摸不著頭腦。

  聘書落成,石苞在一旁盯梢許久暗道果真毫無差別,這少年人,巧才倒多。不吝讚賞地誇了兩句,事情辦妥,就此告辭。

  送走石苞,蕭弼因這一陣激動大聲咳嗽起來,天昏地暗之後,才喝了口衛會遞上的熱茶,由著他替自己輕輕撫順後背:

  “奇怪,中護軍怎麽突然答應了這事?”

  衛會笑而不語,在蕭弼斷續的咳嗽聲裏心裏甚是得意,鋒芒不藏。論深諳人心,誰說隻有曆經世事在宦海裏浸淫多載的老頭子才能做到?

  於是,悠悠然地說道:“大將軍好美色,你恐怕不知,他把先帝留的才人都弄他自己府裏去了。他那個長史,又是最擅長揣度上意的,我偶然見他,提及薑令婉,他以為是我鍾意,我自然推說不敢,隻道此等絕色不知什麽人物能與之匹配。不料,這事情也湊巧,他奉大將軍之命去夏侯太初府裏找一本書,碰巧遇上了,回頭特意過來問我說果真絕色,又托我打聽婚娶。”

  蕭弼怔住,茫然想了一陣,忽抬眉狠狠瞪向衛會:“是你的計策?你也不怕真把她往火坑裏送?大將軍府裏,姬妾無數,嘉柔到那不過是他一時新奇的玩意……”說到這,又咳得眼睛通紅,“士季,你這個人,計謀向來一條比一條陰毒,我真是怕了你!”

  衛會壞笑,心裏壓根不以為意:“你懂什麽,我早算準了這個時候那位夫人,啊不,中護軍會想到你。你要知道,太傅的聲望在此,薑修跟他也算舊相識,女兒放在他家裏等著議親,突然被送去給大將軍當小妾,輿情怎麽說?當然,他未必肯因此得罪大將軍,畢竟女裝都能穿。不過,既然你蕭輔嗣早就表露過心意,這個順水推舟,也就做下來啦!”

  頭頭是道這麽一說,蕭弼笑也不是,怪也不是,喉嚨裏像卡著冰塊吭吭哧哧的,難受得快要死了。

  回去的路上,石苞想起桓行簡的另一件吩咐,四下看看,朝糧市走去,到了跟前,熟稔地同人一聲招呼,正要說話,卻見對方眼神一動,石苞會意,餘光裏瞥見一抹身影極快地閃到牆角後頭去了。可很快,那道人影又主動走了出來,笑盈盈的,近了說:

  “司馬,原來你也在街上,我說看著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