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愁風月(7)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0-03-31 20:23      字數:4014
  正始十一年最新章節

  說是等,更像在把關,石苞琢磨著桓行簡這是興致上來了,哦,在遼東凶了吧唧的小姑娘這會不也如小貓收了爪子,老老實實的?

  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石苞說完,轉念聚精會神回想起白天遇到夏侯妙的情形。

  屋內,桓行簡把嘉柔擱在榻上,俯下身將那秀氣精致的鳳履一握,抬首問她:“是這隻?”

  嘉柔扭著身子不肯,臊得不行:

  “你不要脫我的鞋!”

  話說著,雪白的羅襪也一並褪下了,隻露出晶瑩如玉的腳丫子,趾頭白潤,圓光致致。嘉柔小腿用力蹬了下,被桓行簡攥緊了,揶揄笑道:

  “看來你沒什麽大事,還能踢人。”

  他略作檢查,命她抬高了腳輕握著動了一動,專注問:“疼嗎?”

  “有點兒疼。”嘉柔雙手朝後,撐著自己。

  “你見我總跑什麽?”他笑,“這次是扭了腳,下回保不齊跌了胳膊摔了腿,再不能出門,怎麽去見你的小情郎?”

  什麽小情郎,嘉柔一時不解,咬唇反駁:“我沒有!”

  “沒有?書送了,胡蒼子也送了,禮物倒真是別出心裁我說錯了嗎?”桓行簡的手在她纖秀腳踝那微微摩挲了兩下,命石苞去打盆冷水。

  嘉柔使勁蹬,無奈怎麽都動彈不了,他虎口那死死卡著自己掙脫不開。

  “蕭弼不是我的小情郎!”她不忘提這茬,少女的臉上分明在生氣。桓行簡眉頭微揚,“哦”了一聲,玩味地對著她輕笑,“對,他不是,我是。”

  這下輪到嘉柔語塞,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喉嚨那,分明苦澀得發疼,眼睫一顫,否認了:

  “你不是。”

  “我怎麽不是?”桓行簡話音剛落,石苞應聲進來,規規矩矩把盥洗的水盆一放,人又老老實實退出去了。

  再去看嘉柔,一副嚇到屏息凝神的小模樣,桓行簡笑著把手巾浸透朝嘉柔腳腕處一覆,寒意透骨,嘉柔毛發都要豎起來了,她忍不住叫:

  “涼!”

  嬌氣得不行,桓行簡根本不理會她,隻道:“敷幾次就好了,腿。”下頜一揚,示意她抬高些。

  “怎麽如此蠢笨,我讓你腿抬高些。”他微微笑看著嘉柔,她一動不動,聽著這話,仿佛人被魘住了隻把嘴唇咬得鮮紅欲滴,臉色卻慘白一片。

  桓行簡起初不解,眉頭一揚忽的記起了雨夜低聲命令過的話,嗤的一笑:“你素了這麽幾日,都不想我的麽?”

  嘉柔茫然無覺,隱約覺得這並非善意,手腕子撐得久了,有點發虛,加上今日登高確實耗損體力。可腳腕被桓行簡握著,反複冷敷,涼的她嘶嘶吸著氣,雙肩一塌,竟軟軟地朝後頭仰去了。

  杌子碰落,桓行簡眼疾手快把嘉柔攔腰一截攬在懷中,重心不穩,兩人齊齊滾在了榻上。

  彼此氣息交織著,嘉柔儼然嚇得呆住,兩隻眼竟不知避他忽閃了兩下,溫香軟玉橫壓,桓行簡心隨意動笑著點了點她秀挺的小鼻子:

  “看不出,你我還誌趣相投。”

  這話雲裏霧裏的,嘉柔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一個激靈,慌地要推他。桓行簡不急不慢把她手腕朝上交錯一摁,偏過頭,微微抬高了聲音,道:

  “退遠些。”

  分明是在吩咐石苞,果然,當石苞那道剛剛聽過的熟悉聲音響起,嘉柔渾身緊繃,立下哭了出來:

  “我要回去!”

  桓行簡輕笑撫了撫她翕動的紅唇,眸光往下,嘉柔一隻纖妙的嫩白小腳,無力在半空中揮踢了陣,另一隻,尚且半勾不掉著鳳頭履。他順勢抬起那隻光著的筍芽,朝她胸前一壓,手握住了,猶似把玩窄窄的初月,噙笑吟哦:

  “玉足如霜,巧趨蹌兮。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

  他難得顯露這一番閑情逸致,嘉柔則嚇得渾身癱軟如泥,眼睫濕潤,眉上愁生驚恐望向他:“姊姊會知道的,大家都會知道的,我害怕……”

  “知道了又如何?”他無謂一笑,指腹捺去嘉柔眼角清淚,“別怕,你隻有跟著我,才是最好的,至於別的男人沒辦法護住你。傻姑娘,你生的這麽好,嫁了尋常男人也會被搶走,到時,輾轉人手恐怕你才有的哭。”

  說完,懶得跟她再廢話,隻貼著她耳畔笑:“我這裏隱秘,你大可放開了叫,再有,盡興了過後你我也可秉燭夜談,跟我講講你在涼州的趣事?我愛聽。”

  嘉柔聽得迷迷瞪瞪,隻最後一句入了心,人突然機靈起來,急聲說:“你想聽涼州的事嗎?我見過很多胡人他們跟中原的人長的一點也不一樣,他們的鼻子很高,眉峰也很高……”語速極快,喋喋不休,手指忽然被桓行簡一牽引,挪到眉峰上,讓嘉柔摸他骨相,低笑問,“我的眉骨也很高,像胡人嗎?”

  他溫柔起來,嗓音清醇,加上那雙雋秀的眼就這麽專注纏綿地注視著自己,簡直像一個迷離的夢境。嘉柔幾乎被他深誘著靠近,指尖輕顫,被迫遊走在他眉宇之間,光潔的額頭兩邊鬢發整齊,她看到他頭頂上的冠帽未除,那枚玉簪,在燭光裏格外溫潤……

  燭花忽的爆燃一瞬,嗶剝作響,四下裏跟著焰焰一亮。嘉柔猛地回神,把臉撇到旁邊去,難堪極了,“我不要給你做妾。”說著心裏一酸,“你是清商姊姊的,我要我自己的夫君。”

  桓行簡微訝,她一貫懵懵懂懂,此刻,卻把這麽一口話說的清清楚楚,嗬的一聲笑了:“怎麽,經滋潤柔兒開竅了?一日而馳千裏,”話說著,心頭搖曳,忍不住捉弄她一把,果然,嘉柔嚶嚀叫了出來。

  “這兒什麽時候也能一日而馳千裏?大概要做娘了才成。”

  他把人朝懷裏一緊,笑著繼續:“你錯了,我不是她的,我是你的夫君。”

  屋裏燭光未滅,門窗緊閉,石苞在榆樹下抱肩靠等微覺寒意,他是斷然不敢偷瞄的。不過,無須窺探,也知道裏頭這會是顛鸞倒鳳,無限旖旎春光,這其中滋味原來郎君也不能免俗。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開,桓行簡衣衫整齊出來,吩咐石苞先把寶嬰找來。

  這個時候,崔娘正在園子裏等得心焦,見有婢子來找寶嬰,忙要跟著去接嘉柔,寶嬰笑著把她一擋:

  “我去就行了,回頭夫人該說奴怠慢了薑姑娘,整日耗著你們做事。”

  崔娘麵上不好說什麽,又等半日,見寶嬰兩個攙著嘉柔回來,步態可掬。剛近身,竟聞到一股酒氣。

  “哎,柔兒,你不能吃酒怎麽又……”崔娘把嘉柔接手過來,那一瞬,察覺到嘉柔明顯的挺腰一拒,她撫著發燙的臉說,“沒事,我隻是想姨母了,吃醉就不會再想了。”

  兩條腿,到現在都顫得幾乎站不住,這一路不知怎麽過來的。嘉柔昏昏倒向褥間,死活不肯洗漱,把帳鉤一放,唯恐人發現端倪躲在被子裏佯裝睡去。

  聽見崔娘似乎跟寶嬰抱怨了句什麽,寶嬰賠笑,不多時這些人聲遠去,嘉柔才鬆開被角,怔怔望著帳頂繡花:那個人,一貫的強硬不容人拒絕,隻是,他為何又溫柔地說了那麽些她並不太懂的話?且又給給她灌了一氣的酒。

  那股火辣辣的嗆意,依舊不散,她心裏似悲似懼,一個翻身,捂著臉無聲地哭了。

  忽的,帳子外有人影一動,是寶嬰在輕聲喚她:“薑姑娘?”

  嘉柔翻過身,忙止住眼淚,起身把簾子一掀,怯怯看她,一句話也不說。她知道,寶嬰姊姊是什麽都明白的。

  “郎君命奴給姑娘送一樣東西。”

  手掌攤開,是一枚黃銅做的駝鈴,顏色陳舊,仿佛早經許久的歲月,鐫刻了風沙、孤月以及白雲水囊的味道。寶嬰朝她手中一塞,餘熱尚在,沉甸甸的。

  “郎君說,薑姑娘不要太想家,來日方長,他會帶你回涼州看駱駝看禿鷲的。”

  寶嬰笑吟吟把話帶到,這兩樣是什麽她也沒見過心中十分稀奇,見嘉柔垂著腦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好退下了。

  帳頂的刺繡漸漸模糊,嘉柔攥著駝鈴,綉枕上一頭青絲不事張揚地鋪陳成烏濃一片,伴著迷迭香,像個黑漆漆的夢直往深處墜,夢裏有邊城的月色,一伸手,就攏了一懷抱的清霜顏色。

  夜深重,打更的聲音不知傳了幾次。夏侯妙在幾旁靜坐已久,手邊,寫了一頁的紙,字跡娟娟。聽到腳步聲,她起身去迎,桓行簡這次罕有地擋了擋她的手,笑道:

  “這麽晚還沒休息?我自己來。”

  夏侯妙伸出去的手,便落寞地垂下,麵上依舊是溫婉的笑意:“不困,翻了幾頁書。”

  桓行簡是從浴房回來,不過在屏風後更衣卸冠,朝案頭盤腿一坐,略作掃視,淡淡讚道:“好字。”

  那上頭,寫的是一首《芑梁妻歌》:吾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外無所依,內無所倚,將以何立。

  看了良久,桓行簡抬起眼簾,瞳仁漆黑:“清商何故發此悲音?”

  “不,我雖無父,卻有兄,雖無子,卻有女。更何況我還有你,我比她幸運多了,是嗎?”夏侯妙很少有這麽直白的時刻,觸到他眼睛時,忍不住戰栗,卻不肯移開,“我今日去了你的書房,也見到一幅字。”

  桓行簡微微地一笑,也不問,等著她繼續說。

  “我有些話想問你。”

  他點點頭。

  “燕然勒功,是竇憲的典故,子元是否覺得竇憲身上有發人深思之處?”夏侯妙眼中掠過一絲踟躕,“是羨他功業,還是……”

  桓行簡不答反問,低眸似在品鑒著她的字:“登燕然山,刻石彰威,這樣的功業清商以為是否值得豔羨?”

  “當然,大丈夫誌在四方。”夏侯妙試圖從他眼眸深處看出些什麽來,一切徒然,她像在水中掙紮的小蟲子般,無聲問,“看到你寫這幾個字,我忽然想起來他這個人,權傾朝野,卻極快覆亡,這又是為何呢?我始終沒明白這一點。”

  桓行簡動作一停,把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兩人的目光碰到一處,別有意味。他捏了捏她微涼的手,笑道:“怎麽突然對這個有興趣?”

  “沒什麽,隻是覺得以史為鑒,總歸有益無害。”夏侯妙淺淺一彎嘴角,麵上尋常,“子元對此有何高見?”

  桓行簡鬆開她的手,揉了揉太陽穴:“這人,我其實並未細究過,隻神往他大破匈奴的豐功偉業。我是男人,不能免俗,人雖在這洛陽城裏可若有一日社稷需要我馳騁邊塞,我自然也是義不容辭。”

  “是嗎?我以為子元深諳史冊,對人對事總會有一番詳解。”夏侯妙笑道,不動聲色把自己的字疊放起來,桓行簡則倦倦地一起身,“歇息吧,前人舊事,與我們其實並不相幹。”

  燈滅帳垂,夏侯妙把腦袋輕輕置於他的臂彎之下,全無困意,隻是闔上雙目,一顆心,不知為何幽幽的涼。他是她的枕邊人,一呼一吸,皆再熟悉不過。

  旁邊,桓行簡睜著一雙清醒的眼,手握她的肩頭,沒有任何多餘動作。不知過了多久,聽夏侯妙均勻的呼吸聲響起,他才低首看她,輪廓模糊,並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