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紀苗總覺得紀禾不對勁兒, 暗地裏觀察了他好幾天。

  　　為此不惜犧牲自己課餘寫小說的時間跑去理一班門口，要麽借口給紀禾送書，要麽借口送吃的, 還要拉著佟真。

  　　理一班的氣氛比她們班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即便是下課，說話的人也寥寥無幾。

  　　就算有, 也都是在討論題的。

  　　當然，也有天生腦子聰明的, 不用努力學習也能考進理一班, 但在這樣的氛圍裏, 誰都不好意思多說一句話, 生怕斷送了這裏某一位學子的清北生涯。

  　　更何況，正兒八經的學神都在做題。

  　　紀禾屬於學神那一掛, 但不是平常一直玩，一到考試大放異彩，他是會懶懶散散地做題, 看似在做，其實就是隨便做做。

  　　很多題他都會。

  　　一旦遇上不會的，就會死杠到底。

  　　紀苗和佟真的到來就顯得十分突兀。

  　　偏紀苗是個社牛, 跟誰都能聊幾句, 到理一班之後也不覺得尷尬, 還會占紀禾同桌的位置。

  　　紀禾的桌麵就很空, 這人有點兒小癖好, 不喜歡桌上放太多東西，而他同桌比他桌麵更空，甚至桌鬥更空, 就放著兩三本書。

  　　這麽去了幾次以後, 紀禾終於忍不住, 一看到紀苗過來就讓她走。

  　　紀苗卻說：“你肯定有情況。”

  　　紀禾：“？”

  　　那天紀苗被紀禾拎著衣領拽出理一班。

  　　佟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邊。

  　　紀苗大喊：“救我！”

  　　結果被紀禾一個爆栗敲在腦袋上。

  　　那大概是理一班有史以來最吵的一天。

  　　**

  　　但在高二結束的那個期末，全市學校統考，紀禾被人拉下神壇。

  　　那一次的全市第一是宋知禾。

  　　第二是紀禾。

  　　成績單出來那天，佟真在紀苗家裏畫畫，紀苗在專注地寫小說。

  　　房間裏鍵盤聲劈裏啪啦的，在鍵盤聲停止的時刻會傳來筆尖的沙沙聲。

  　　紀苗的手機震動一下，她立刻把凳子拉前點開網頁，“佟真寶寶，成績下來了。”

  　　佟真立刻湊過去，“看下我的。”

  　　紀苗對紀禾再放心不過。

  　　從小到大這個人就沒當過第二。

  　　中考也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一中的，而且是一騎絕塵。

  　　直接劃拉到文科找自己和佟真的，在她找的時候，佟真也用手機打開了成績單。

  　　結果最先打開是理科綜合排名，她震驚兩秒，等到確認以後才拍紀苗的肩膀。

  　　“怎麽了？”紀苗整專心致誌地找自己的名字，“你找到了嗎？”

  　　“不是。”佟真把手機遞過去：“這次第一，不是紀禾哎。”

  　　紀苗：“怎麽可能？”

  　　幾秒後，紀苗轉過頭。

  　　“啊！”房間裏傳出一聲尖叫。

  　　過了幾分鍾，紀苗終於接受事實。

  　　紀苗從抽屜裏翻出一根棒棒糖，轉身衝出房間敲響了對麵的門。

  　　門從裏邊打開，紀禾頂著一頭雞窩似的炸毛，半眯著眼威脅地看向紀苗：“你又發瘋。”

  　　紀苗把糖遞給他：“好了，你別難過。”

  　　紀苗安慰：“老馬失前蹄，誰還沒個失敗的時候呢？”

  　　紀禾懵：“什麽鬼？”

  　　紀苗拍了拍他的肩膀，聲調卻是往上揚的，“哎呀，不就是第二嘛，我們紀大帥哥肯定不在乎。”

  　　紀禾：“？”

  　　紀苗見他不開竅，冷哼了一聲，“統考成績下來了。”

  　　說完就回了房間。

  　　隻見紀禾在門口抓了下頭發，悶聲吐槽：“有病。”

  　　紀苗頓住，回頭怒懟：“你病得不輕！”

  　　紀禾本人好像對這事兒沒什麽反應。

  　　但這件事在一中的學生群體裏卷起了一陣風暴。

  　　有天晚上，佟真正在醞釀睡意，紀苗忽然給她發了條消息：【我好像知道勢均力敵是什麽意思了。】

  　　佟真：【？】

  　　紀苗：【紀禾絕對戀愛了！】

  　　**

  　　佟真對紀苗的話不太相信。

  　　所以她在睡意朦朧間回複紀苗：【是的，他愛上了學習。】

  　　紀苗：【？？？】

  　　紀苗：【……】

  　　之後紀苗也沒再提起這件事。

  　　因為紀苗在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開始進入網文行業，在網上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佟真成為了她的第一個讀者。

  　　紀苗和網站簽約之後就要日更，三千字的更新量對紀苗來說不小。

  　　她好多時間都泡了進去。

  　　直到快開學，紀禾跟她談，讓她先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但紀苗仍舊陽奉陰違，偷悄悄地寫作，經常熬到兩三點，白天困成狗。

  　　佟真這會兒雖然有點喜歡畫畫，但並沒達到紀苗這樣的程度。

  　　畫畫和睡覺比起來，她還是更喜歡睡覺。

  　　所以當紀苗跟她吐槽的時候，她也覺得紀禾說得對，是該先顧學習。

  　　紀苗撇嘴：“可我就是喜歡這個東西啊。”

  　　佟真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她，但看到她在本上奮筆疾書的樣子也覺得羨慕。

  　　這大抵就是熱愛的力量。

  　　時間的指針就這樣劃到了高三。

  　　裴蘇怡的絕食抗議起了效果，父母同意她走文化課去讀翻譯專業。

  　　佟真繼續在畫室畫著日複一日相同的畫作，日子無聊得很。

  　　原本以為高二的生活是離弦的箭，過得飛快。

  　　後來發現高三的生活才是。

  　　好像就是“咻”的一聲。

  　　甚至快到聽不見這一聲。

  　　佟真的手幾乎每天都黑黑的，畫過畫的手上會有石墨。

  　　鉛筆會在手上留下印記。

  　　也在她的青春裏留下印跡。

  　　佟真也不止一次後悔學畫畫，一開始以為能畫世間萬物，後來發現打基礎就像是達芬奇畫雞蛋，一天好幾個，無聊又重複。

  　　但這是她自己選的路，隻好堅持下去。

  　　仔細想來，這也是她為數不多堅持下來的愛好之一。

  　　而方宇航的成績在統考那次跌到了穀底，四百分。

  　　統考卷子難，他數學隻考了四十多分。

  　　李淑芳看見他成績的時候，氣笑了。

  　　佟真還給他打掩護，“也倒是還沒……那麽糟糕。”

  　　畢竟佟真也隻考了四百五。

  　　“而且考試那天他發燒了。”佟真說。

  　　李淑芳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扔，幹脆眼不見心不煩，“我懶得管了，你愛上大專就上大專，不行就不念。”

  　　佟真都被這樣的李淑芳嚇到了，大氣不敢出。

  　　偏方宇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什麽話都不說，安靜地聽著李淑芳的譴責。

  　　在學習這件事上，李淑芳也算是想盡了所有辦法。

  　　小時候送方宇航去過奧數班，可能引起了方宇航的叛逆心理，就數學最差。

  　　後來還補過英語，倒是能說一口流利的口語，卷麵卻達不到能把數學成績拉上來的程度。

  　　李淑芳氣到中午都沒給方宇航做飯吃。

  　　是佟真跑去廚房給做飯，結果差點把廚房炸了。

  　　方宇航係上圍裙去做了飯，米飯軟硬適中，炒了一葷兩素三個菜。

  　　佟真還跟著蹭了一頓飯。

  　　吃過飯後，方宇航起身收拾，瘦瘦高高的身影占據了小半個廚房，站在洗碗池前，連背影都拽兮兮的。

  　　在有些沉悶的氣氛裏，方宇航忽然開口：“我打算學播音。”

  　　李淑芳一愣：“什麽意思？”

  　　“參加藝考。”方宇航說：“我對比過了，播音是最適合我，最容易速成，最省錢的，以我的成績也能上一本。”

  　　佟真聞言眼睛都亮了。

  　　“跟佟佟一樣？”李淑芳問。

  　　方宇航點頭：“類似。”

  　　李淑芳抿唇，隨後一揮手：“隨你。”

  　　不過也提不起什麽興致，大概身為一個數學老師，兒子數學隻考四十多分對她造成了極大的心理打擊。

  　　但佟真卻興高采烈的，“你真要學播音啊？”

  　　方宇航點頭，“改天去看看機構。”

  　　“別改天啊。”佟真扯著他衣服，“就現在。”

  　　方宇航不理解：“怎麽感覺你比我還在意？”

  　　佟真一愣。

  　　幾秒後，佟真微笑：“你隻要成了明星，我就可以當黃牛了。”

  　　方宇航：“？”

  　　**

  　　方宇航學播音這件事跟佟真學畫畫一樣突然。

  　　不過佟真的很多事都是魏怡和佟興國一起看的，甚至魏怡還跟著佟真上了兩節試聽課。

  　　李淑芳和方建民卻沒怎麽管方宇航，聽他說報名要多少錢，直接給轉了賬，讓他自己看著辦。

  　　佟真也不知道哪種教育方法更好。

  　　或許，教育方法是沒高低的，隻是要看誰用。

  　　方宇航是個有主意的人，他不想做的事兒別人怎麽勸都沒用。

  　　所以他父母對他放養。

  　　不管怎麽說，佟真還是很欣喜方宇航能學藝術。

  　　以後就不止她一個人在這個苦海裏掙紮了。

  　　方宇航決定要學的時間遲了，隻能找老師速成，甚至高三上半年沒辦法去學校裏上課，一天有大半時間泡在播音室裏。

  　　每天早上四點多起來就練早功，一天練下來，根本不想多說一個字。

  　　佟真早上常起不來，但一到了高三，腦子裏好像自動上了發條一樣，早上五點多就醒了，她起來時透過窗就能看到在霧蒙蒙的天裏，一個瘦高的身影站在樓下，穿一件白色外套，頭發亂蓬蓬的，用標準流利的普通話在讀繞口令。

  　　一次又一次。

  　　佟真便隨手拿起發圈紮一下，拎一本書下樓。

  　　方宇航練習，她就背書。

  　　背到六點鍾就回家洗漱吃個早飯，騎車去學校。

  　　為了節省時間，高三這年佟興國給他倆買了輛電動車。

  　　方宇航就騎電動車載著佟真去學校。

  　　藝術生在班裏和大家是格格不入的，尤其在高三上半年，幾乎不怎麽來教室。

  　　就連紀苗都好久見不到佟真一眼。

  　　方宇航就更別提了，一去了學校上一節早自習，然後一整天都不見人影。

  　　值得一提的是，津南一中和津南電視台聯合組織了一檔節目，叫《聽見我的聲音》。

  　　專門針對高三學生的。

  　　大概跟之前那個放火燒教務處的學長有關，這檔節目聚焦高三生的心理壓力，通過天台喊話的形式來表現。

  　　這也不是國內首檔這種類型的節目，借鑒了另一個節目的形式。

  　　主持人也都是津南本地人，更巧合的是，都是一中畢業的。

  　　在活動時間，所有高三生都站在樓下，有意向上天台喊話的人都要寫一張紙條放進紙箱裏，由主持人抽簽來選。

  　　好多人都不願意參加，甚至連來這裏時都帶著背書的小冊子。

  　　不少高一高二的學生路過圍觀。

  　　最後主持人隻收到十幾個學生的紙條。

  　　第一個上去喊話的人是理24班的男同學，眼睛很小，眯成了一條線，戴一眼鏡，長得有點兒嬰兒肥，還挺可愛的。

  　　他上去以後主持人問他，要對誰喊話。

  　　“我要對所有人喊話。”小眼睛說：“第一，不是所有戴眼鏡的人都是學霸。第二，我……我要跟我爸媽說，我不是你們心目中的好孩子，我考上一中的時候你們很高興，但你們不知道，我每天都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我跟不上老師上課的節奏，我不會做這裏的題，我也不喜歡在最後一個班待著，我原來也是我們小鎮的前幾名，可是來到一中以後，我發現我隻是滄海一粟，這裏有太多太多比我好的學生了，我怎麽努力也超不過。我知道你們希望我考上好大學，出人頭地，但我真的可能做不到。不過你們放心，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放棄的。”

  　　“第三，我親愛的老師們，不是誰都能成為紀禾。我們是差生，但差生也不應該被區別對待。”

  　　“第四，我最最最討厭這個學校的一點就是——排考場的時候是按照成績來的，選座位的時候是按照成績來的，好像差生就該被釘在恥辱柱上，我們是學生的前提是，我們是人。”

  　　“……”

  　　小眼睛喊完以後在場眾人都沉寂了幾秒，然後爆發了如雷的掌聲。

  　　站在台下的老師也麵麵相覷。

  　　小眼睛下台的時候走路都帶著風，雄赳赳氣昂昂。

  　　佟真在台下鼓掌鼓得尤為熱烈。

  　　這也是她最討厭一中的一點。

  　　永遠唯成績論。

  　　且所有人都認為它沒有問題。

  　　校長還出來回應，以後會酌情改變這個規則。

  　　天台喊話還在繼續。

  　　有人向家長喊話，說到一半就哭了。

  　　有人跟朋友對話，約定要一起考清北。

  　　有人向老師道謝，謝謝她無意間的鼓勵。

  　　分明是一個普通的節目，卻弄得很催淚。

  　　高中生們的感情很細膩，總能發現生活裏很意外的美好。

  　　這檔節目辦了三周，逐漸熱鬧。

  　　第四周紀苗站上天台，朝”鹹魚小分隊“喊話。

  　　“我們不是鹹魚，我們都是有夢想的人。”紀苗大喊：“紀禾，你要考上醫學院，要一直做第一，如果沒能成為第一，那就和我一起躺平。”

  　　“佟真，你要去傳媒大學，畫生活裏所有明亮的瞬間。”

  　　“方宇航，少打遊戲，好好學習，保護好佟真。”

  　　“韓總，人大在前方向你招手。”

  　　“茜茜，你一定能考上清華。”

  　　“還有裴蘇怡，要學最喜歡的專業，成為優秀的翻譯官啊。”

  　　“以及本人，紀苗，一定能寫出讓人感動且喜歡的故事。”

  　　“我們都會有光明的道路和燦爛的前方，因為夢想在為我們鋪路。”

  　　青春年少，驕陽似你，似我。

  　　**

  　　這個活動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愛。

  　　慢慢地，不隻一中在辦。

  　　好多學校也開始跟風，不過隻是在校內小範圍地展開。

  　　方宇航有天倒黴，因為播音班的老師把他留下談話，去的時候遲了被主持人逮了個正著，大概看見他外形條件好，直接拉他當了“壯丁”。

  　　方宇航稀裏糊塗地站在了天台上，手裏拿著麥克風，站得筆直，像是一棵鬆樹。

  　　一點兒都沒有平時吊兒郎當的勁兒。

  　　佟真在台下還感慨，看來播音班的聲台形表頗有成效。

  　　主持人問他想對誰喊話。

  　　方宇航沉默。

  　　正好台下的佟真朝他做鬼臉，他頓了頓道：“那就佟真吧。”

  　　“佟真是誰？”主持人問。

  　　方宇航指著人群裏的佟真說：“跟我一起長大的，也是我同桌。”

  　　是的，高三他們再次成為了同桌。

  　　佟真立刻站直，低頭，恨不得全世界都看不見她。

  　　方宇航看著她秒慫變成鴕鳥，笑著說：“佟真，祝你前程似錦啊。以後，少欺負我。”

  　　尤其最後四個字，拉長了說顯得曖昧至極。

  　　佟真立刻抬起頭，“我哪有？！”

  　　主持人搞事，“看來被吐槽的人有話要說啊，要不要一起上來？”

  　　佟真立刻擺手，但禁不住同學們的起哄，幾乎是推推搡搡地把她推到了前邊。

  　　佟真騎虎難下，漂亮的主持人學姐已經拉著她上台。

  　　佟真暴露在鏡頭前的時候，整張臉爆紅。

  　　剛好她又站到了方宇航的身邊。

  　　方宇航沒拿話筒，低聲挑釁：“你害怕了？”

  　　佟真：“？”

  　　佟真聞言瞪他，“小狗才怕。”

  　　跟方宇航鬥嘴的時候，佟真一點兒都不怕。

  　　主持人問佟真：“對於方同學剛才說的，佟真同學你有什麽要反駁的嘛？”

  　　佟真抿唇，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憤憤道：“他胡說。”

  　　主持人：“哦？”

  　　佟真跟方宇航對峙：“你小時候被人欺負的時候是不是我幫你？你考差了不敢回家是不是我帶你回我家？我哪裏欺負你了？你胡說八道。”

  　　方宇航輕嗤一聲。

  　　主持人拱火，“那方同學可以說一下她是怎麽欺負你的。”

  　　方宇航麵無表情，“掐我，咬我，打我，還找我媽告狀，從小到大都是。”

  　　佟真：“……”

  　　沉默過後，主持人問：“佟真同學，這是真的嗎？”

  　　佟真閉了閉眼，逐漸理不直氣也壯：“算是吧。”

  　　同學們在底下哄堂大笑。

  　　佟真破罐子破摔，“那也是他欠，先惹我。”

  　　“還有……”佟真眯了眯眼，威脅地看向方宇航：“我哪次使勁兒打你了？”

  　　方宇航沒說話。

  　　佟真：“你媽說，你被我欺負都是應該的。”

  　　方宇航：“……？”

  　　佟真：“這是還債。”

  　　方宇航問： “什麽債？”

  　　台下想都不想地接話：“桃花債。”

  　　隨後一陣哄笑揶揄。

  　　佟真一怔，憤憤跺腳反駁：“不是！”

  　　方宇航自始至終都表情淡淡的，目光盯著佟真。

  　　佟真抿著唇，最後咬牙切齒地湊過去低聲跟方宇航咬耳朵：“你剛出生就尿我一身。”

  　　方宇航：“？”

  　　主持人和同學們都很好奇。

  　　主持人調侃佟真：“佟真同學，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到底是什麽債啊。”

  　　佟真拿起話筒，“就是他小時候……唔……”

  　　話沒說完就被方宇航強行捂住嘴。

  　　方宇航比她高，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她帶下台。

  　　台下一陣唏噓。

  　　下台之後，佟真瞪方宇航：“你幹嘛？”

  　　方宇航冷漠臉：“不要拉我一起丟人。”

  　　佟真：“不，是隻有你丟人。”

  　　方宇航：“是的，有你我丟人。”

  　　佟真：“？”

  　　方宇航的胳膊又挨了一下。

  　　這一切都被攝像機錄了進去。

  　　攝影師一臉姨母笑，心想這大概就是青春吧。

  　　作者有話說：

  　　方宇航：這孩子是真傻，啥都往外說。

  　　——對不起，見笑了。

  　　佟真：你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