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上回去的時候, 宇宙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

  　　亦步亦趨地跟在方宇航和佟真身後。

  　　準確來說是跟在方宇航身後。

  　　他還是怕方宇航的。

  　　混世小魔王在家裏天不怕地不怕，卻也怕生了氣的方宇航。

  　　方宇航生氣的時候就不愛說話, 臉冷冷清清，那雙眼隨意一瞟, 看上去跟平時差不多，但隻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 他的氣場有多冷。

  　　在樓下佟真叮囑宇宙：“別跟芳姨說哈。”

  　　宇宙瘋狂點頭。

  　　宇宙自然沒敢跟他媽說, 晚上吃飯都乖得不行, 主動給方宇航盛了一碗飯。

  　　方建民看著這“兄友弟恭”的場景頗為感慨, 結果毫不留情地被李淑芳拆穿：“一看就知道小的惹事了。”

  　　方建民：“……”

  　　還是他天真了。

  　　不過兄弟兩個無所謂。

  　　平日李淑芳雖然會在小事上偏親宇宙，但要是方宇航跟宇宙激烈地吵起來, 她一般不插手。

  　　他們小孩兒的事就留給小孩兒解決。

  　　但李淑芳也還是從魏怡那兒知道了宇宙丟失的事兒，臨睡前進宇宙房間偷悄悄問他，“是你亂跑還是佟真姐姐把你弄丟了？”

  　　宇宙迷迷糊糊, “我亂跑的。”

  　　“我就知道。”李淑芳拍他一把，然後低聲叮囑他：“以後跟佟真姐姐出去要乖，不許亂跑。”

  　　“嗯。”宇宙眼睛都沒睜開, “哥哥說過我了。”

  　　李淑芳給他蓋上被子。

  　　隔了會兒, 宇宙忽然問：“媽媽, 是我跟哥哥親還是佟真姐姐和哥哥親？”

  　　李淑芳一怔, “怎麽這麽問？”

  　　方宇宙思考兩秒：“我覺得哥哥更喜歡佟真姐姐。”

  　　李淑芳：“啊？”

  　　方宇航已經把疑問變成了結論。

  　　因為晚上在回家時, 他哥買了三個雪糕，給佟真姐姐那個是最貴的。

  　　而那個雪糕是店裏最後一個，明明他也想吃。

  　　**

  　　宇宙在公園走丟這件事把佟真嚇得不敢再亂跑, 可消停了好一陣。

  　　學校裏的課業也重起來, 她感冒好了以後就開始跟著正常同學的步調去學習。

  　　很快就是期中考試。

  　　上學的那些日子總覺得快, 一場一場的考試把時間劃開，以此為節點，進入下一個周期。

  　　感覺還沒學到什麽東西，就要開始上考場。

  　　佟真這次格外沒底，她問方宇航。

  　　方宇航正咬著筆做一道數學題，懶洋洋地抬起頭，兩秒後把筆一扔，書一合，“狗都不做。”

  　　佟真等他走以後翻開他書，密密麻麻一頁演算，最後得出的答案和標準答案完全不一樣。

  　　這好像就是人生。

  　　拚盡全力去演算了好多，結果卻是錯的。

  　　佟真當然沒有這種感悟，她在看到方宇航的演算紙之後，坐在他座位上畫了一隻狗。

  　　等方宇航看見以後來找她算賬，她挑釁：“你不是說狗都不做？那你這算怎麽回事？”

  　　方宇航理直氣壯，“狗不做，我做。”

  　　佟真：“……”

  　　這算是每次考試前的小輕鬆。

  　　這一次的期中考試，佟真確實被安排進了前幾的考場，是因為分了文理科，按照文1到文9的順序來排。

  　　而理科班從1到24 。

  　　因為學校考場不夠，佟真跟方宇航都被安排進了混合考場，一半文一半理。

  　　還很巧地，方宇航在佟真旁邊。

  　　佟真感慨：“放眼望去，考場陣亡。”

  　　方宇航敲她桌子：“自己做。”

  　　佟真聳聳肩膀：“不然呢？抄你的還不如用腳踩答題卡。”

  　　方宇航輕嗤，“你也沒那麽厲害。”

  　　第一門考語文，佟真拿出古詩冊來背誦，還讓方宇航考她。

  　　方宇航一邊嫌麻煩，一邊吐槽：“你這個金魚腦子，現在背了……”順手翻開一頁，話鋒就轉向了別處：“安得廣廈千萬間的下一句。”

  　　無縫銜接。

  　　教室裏吵吵嚷嚷的，這個考場裏的氣氛和1 考場天壤之別。

  　　好多人都放棄了。

  　　也有因為文理分科分班的，這會兒遇見了就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不停地聊。

  　　還有人和佟真一樣在背古詩詞。

  　　很快，老師進來，考場瞬間安靜。

  　　他們這麽考場特殊，安排了兩個監考老師，這會兒還沒到點，但一中學生考試習慣都特好，早就坐在了考場裏等待。

  　　唯獨佟真後邊的位置還空著。

  　　老師還走過來問了一句，佟真搖頭說不知道。

  　　後座那個女生是在開考十分鍾後來的，在靜謐的考場裏，門吱吖一聲被推開，正在巡查的監考老師和全班考生都抬起頭來看。

  　　隻見女孩兒穿著黑色寬鬆衛衣，下身穿了條黑色休閑褲，膝蓋處那條垂下來的銀色鏈子格外明顯，戴一黑色鴨舌帽，單手背著黑色書包。

  　　是宋知禾。

  　　從她進來，佟真的目光就沒移開過。

  　　腦海裏不斷湧現的就是那天她給那個小混混漂亮的過肩摔。

  　　老師驚了一下，“你……”

  　　話還沒說完，女生抬起頭問：“老師，還能繼續考吧？”

  　　語氣不算禮貌，但也是很正常的詢問。

  　　老師年紀小，大概還沒見過這麽“特立獨行”的學生，錯愕了一下看了眼表回答：“還能。”

  　　一中規定跟高考規定是一樣的，遲到15分鍾不讓考試。

  　　宋知禾徑直走到佟真座位後麵。

  　　佟真能清晰地聽到她拉開書包拉鏈取東西的聲音，能聽到她拔開筆蓋的聲音，能聽到她伸手鋪平試卷的聲音。

  　　而她和佟真的位置就是這個考場文理的分界線。

  　　佟真疑惑，為什麽一個在高中就算高數的學霸會淪落到最後一個考場。

  　　就在她走神的時候，聽見老師敲了敲後邊的桌子：“考場不許吃東西。”

  　　宋知禾聲音冷，“是糖。”

  　　她不疾不徐地說：“我低血糖，沒吃早飯會暈倒。”

  　　老師也拿她沒辦法。

  　　第一門考試結束之後，老師一出去就有人在看宋知禾。

  　　在一中，她就是珍稀生物。

  　　佟真也不例外。

  　　隻不過佟真是偷悄悄看，直到方宇航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吃不吃午飯？”

  　　佟真這才回過神，“吃！”

  　　然後起身跟在他身後小跑，但一步三回頭地看還在座位上收拾東西的宋知禾。

  　　吃飯的時候方宇航說：“你好像對她很有興趣。”

  　　“昂？”佟真錯愕幾秒，然後低聲說：“你對她沒興趣嗎？”

  　　方宇航：“……還好。”

  　　方宇航提到宋知禾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他不明白佟真為什麽會有那麽大反應。

  　　比她之前去看陳洛演唱會還要激動。

  　　佟真捧起碗，不顧湯還燙著，飛速喝完一碗，將碗重重放在桌上，“我決定了。”

  　　方宇航一頭霧水：“什麽？”

  　　“我想報藝術班。”佟真說。

  　　既然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要很努力才能抵達自己想去的地方。

  　　那還不如去做一件其他事，讓自己也能看上去很酷。

  　　方宇航沒懂她的點在哪裏。

  　　不過他一向都跟不上佟真的腦回路，隻問：“學什麽？”

  　　“我想學畫畫。”佟真說。

  　　不僅如此，佟真還給方宇航安排：“你去學音樂吧。”

  　　這是佟真第二次提到這個話題。

  　　方宇航搖頭：“沒興趣。”

  　　“那你去學體育。”佟真說：“你不是喜歡打籃球嗎？”

  　　方宇航依舊搖頭：“把興趣變成工作就不會喜歡了。”

  　　佟真皺眉：“不然你和我一起學畫畫？”

  　　方宇航的潔癖上線：“放過我。”

  　　佟真問他：“你有藝術天賦，為什麽不學啊？”

  　　方宇航也反問：“那我為什麽要學？”

  　　佟真抿了抿唇，把那天晚上的話很認真篤定地重複了一遍：“我就是覺得，人要留下一個耀眼瞬間的。”

  　　站在舞台上的。

  　　在成績單上的。

  　　留在作品裏的。

  　　……

  　　她們或許一生都會默默無聞，但起碼她們為之努力過。

  　　她們在努力為自己平平無奇的人生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方宇航忽地問：“那跟宋知禾有什麽關係？”

  　　“有的人能靠臉就耀眼，有的人能靠成績，那我們呢？”佟真自問自答：“靠一些努力吧。”

  　　方宇航把筷子撂下，端起餐盤往門口走，“好好考試。”

  　　佟真在後邊喊：“你有沒有認真聽啊？”

  　　方宇航沒回答，也沒回頭。

  　　可他開始思考，要學什麽呢？

  　　對什麽都有些興趣，但又都興趣不大。

  　　他不喜歡想太多，和腦子天馬行空的佟真不一樣。

  　　佟真會去想未來和夢想，而他隻想著遊戲今天優化了沒，今天的試卷做完沒有。

  　　明天的事悉數留給明天，從不去想。

  　　**

  　　後來佟真跟宋知禾熟了以後，宋知禾問她為什麽要選擇畫畫。

  　　佟真想了想說：“因為那天考試的時候，我特別想把那一幕留下來，不是用相機，而是用我的眼睛和身體。”

  　　還有生活中很多個明亮的瞬間。

  　　她都會想用筆留下來。

  　　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但學美術是個很突然的事情，尤其在期中考試的時候說出來，魏怡和佟興國都覺得她考試考傻了。

  　　佟真也隻是嘴上一提，還沒仔細了解。

  　　倒是後來魏怡見她沉默便說明天去學校問一下同事，有個同事的女兒好像就是走的藝術類考試，在傳媒大學上學，也是211 。

  　　佟真晚上回去查了資料，第二天考試的時候都覺得勁頭十足。

  　　等到考試結束以後，她特豪邁地轉過頭，“宋知禾，你能給我個聯係方式嗎？”

  　　宋知禾正好拉上了書包拉鏈，望過來的眼神就兩字——有病。

  　　佟真第一次這麽主動，非常強烈地想要認識一個人。

  　　但宋知禾也一如既往，冷淡地回了一個字：“不。”

  　　起身就走了。

  　　遭到拒絕的佟真並沒有覺得氣餒或尷尬，反而在她離開以後跟方宇航說：“她越來越酷了怎麽辦？”

  　　佟真對宋知禾的濾鏡一度讓方宇航覺得佟真有受虐傾向。

  　　但佟真並沒放在心上，之後的日子她跟著魏怡跑了好幾家畫室，還上過幾節實驗課，終於也像這個學校裏的大多數人一樣把自己給填滿。

  　　忙起來的她在選定畫室之後才後知後覺發現，已經快要一周沒怎麽和方宇航吃飯說話了。

  　　而期中考試的成績，方宇航比她要靠前很多。

  　　不過在這偌大的一中，方宇航成績也算一般，勉強上個二本。

  　　如果發揮失常，二本都上不去。

  　　佟真拿著成績單看了好久，一個人跑到天台上放風。

  　　沒過多久，一到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懶洋洋地，特欠，“考倒數又想不開？”

  　　佟真頭都沒回，天台的風恣意地吹過她的發梢，“你都沒想不開我怎麽可能想不開？”

  　　“我又無所謂。”方宇航說。

  　　他跟佟真最不一樣的點就是，佟真會在成績的深淵裏掙紮。

  　　而他在成績的漩渦裏躺平。

  　　以前考完以後心累且害怕是因為年紀小，而且李淑芳會揍他。

  　　現在他大了，李淑芳也對他放養了。

  　　直接把擺爛兩個字貫徹到底。

  　　“我要學畫畫了。”佟真認真地跟他說：“我一定，一定要考上一本。”

  　　這是佟真第一次如此嚴肅地說她的目標。

  　　十幾歲的年紀，提起夢想來永遠遙遠又偉大，張揚又恣意，開玩笑似地說出那些話。

  　　可對於目標總是羞於啟齒，怕做不到，怕淪為別人的笑柄。

  　　佟真問他：“你真的不學點兒什麽嗎？”

  　　方宇航坐在她身側，雙臂往後撐著，掌心落在有些溫熱的水泥地上，良久才道：“以後再說。”

  　　**

  　　方宇航說的以後，拖完了一整個高二。

  　　高二的寒假佟真去參加了集訓，方宇航在家裏照舊地生活，隻是偶爾會在上樓時看一眼對門，平日裏身旁都有個小麻雀在嘰嘰喳喳，這會兒突然安靜下來還真不習慣。

  　　不過方宇航這一年的新年禮物是他的畫像。

  　　佟真不算特別有天賦的那類，但她對這件事還算有興趣。

  　　尤其是喜歡畫人。

  　　方宇航被拉著當過好幾次模特。

  　　不過據佟真說，她剛學的時候連著畫了一個月的水果。

  　　這幅肖像是她第一次畫的肖像。

  　　佟真還沾沾自喜地拿著畫跟方宇航說：“怎麽樣？是不是比你本人好看多了？”

  　　方宇航嘴角一抽，恨不得把這畫卷起來扔抽屜裏，結果佟真繼續說：“我真厲害啊。”

  　　方宇航：“……”

  　　“你這是什麽表情？”佟真問。

  　　方宇航沉默兩秒，“是比我本人好看。”

  　　佟真笑得滾作一團。

  　　高二下半學期課業更重，在短暫的春天裏，一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有個高三的學長因為焦慮，在晚自習結束後給教務處放了一把火，然後試圖從天台跳下去，被人給拉住了。

  　　拉住他的人正是宋知禾。

  　　而教務處被燒了兩張辦公桌，與之一起被燒盡的還有月考的卷子。

  　　為此，學校專門開了一場心理講座。

  　　那段時間佟真成天跟方宇航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去燒教務處吧。”

  　　方宇航：“……”

  　　班上也有好幾個跟佟真一樣，選擇走藝術的。

  　　有個女生條件特別好，去學了表演。

  　　裴蘇怡還來問過佟真藝考的事情，問完以後又說她媽媽想讓她學鋼琴，但她以後想讀翻譯專業，甚至試圖詢問佟真該怎麽跟她媽媽協商這件事情。

  　　佟真讓她好好談，結果裴蘇怡說她媽特固執。

  　　於是佟真給她出了個餿主意，讓她絕食來對抗。

  　　裴蘇怡還真聽了，特真情實感地餓了兩天，結果在體育課上低血糖暈過去了。

  　　當時他們跟韓總班一起上體育課，一大幫男生都在那兒打籃球，佟真急得喊方宇航，韓總卻是第一個跑過來的，二話不說把裴蘇怡打橫抱起來送到了醫務室。

  　　當聽到裴蘇怡是餓暈的以後，佟真一臉震驚，立刻回頭從方宇航兜裏拿出糖剝給裴蘇怡吃，“我的個乖乖，我讓你威脅一下大人，又沒讓你真的餓著啊。”

  　　方宇航在後邊補刀：“你以為誰都像你？枕頭底下都放吃的。”

  　　紀苗震驚：“你怎麽連她枕頭底下放的什麽都知道？”

  　　佟真立馬解釋：“他給我偷偷買的。”

  　　紀苗眼睛瞪得更大。

  　　方宇航：“她從小到大就這點出息。”

  　　紀苗嘖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青梅竹馬，了不起。”

  　　然而兩秒後，紀苗震驚：“不對啊，你倆怎麽這麽和諧？”

  　　竟然沒吵架！

  　　這不科學！

  　　佟真逗恍惚了兩秒，隨後轉頭問方宇航：“對哦，我跟你關係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方宇航無語，“傻子吧你。”

  　　佟真抬手就要打他，結果被他反手抓住胳膊。

  　　“腦子不靈光也就算了，動作還不麻利。”方宇航吐槽。

  　　佟真瞪他，“方狗！”

  　　“再罵我……”方宇航被她氣到，卻一時頓住，想不到懲罰。

  　　結果佟真一臉挑釁地看他，“你要幹嘛？！還要打我啊！”

  　　幾秒後，方宇航拉起她手，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

  　　眾人目瞪口呆。

  　　佟真也愣住了，但等方宇航鬆口後，佟真立刻抬起手背往他身上擦，“你髒不髒！都是口水！”

  　　方宇航理直氣壯，“你咬我多少回了，我也沒嫌你。”

  　　佟真看著手背上的牙印，氣得跺腳，“你屬狗的啊！”

  　　“反正我叫方狗。”方宇航冷臉微笑，破罐子破摔，“不如坐實。”

  　　紀苗在一旁看戲，急需要一個跟她一起八卦的，立刻去拉韓誌遠的胳膊，結果韓誌遠小跑到了病床前，一臉緊張地看剛醒來的裴蘇怡，緊張兮兮地問她怎麽樣了。

  　　醫務室裏五個人，隻有紀苗一臉懵。

  　　片刻後，紀苗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她拿著手機給紀禾發了一條：【這些青春期的荷爾蒙啊。】

  　　紀禾：【你戀愛了？】

  　　紀苗：【……怎麽可能？】

  　　紀禾已讀未回。

  　　紀苗又發：【你說是青梅竹馬好磕還是暗戀好磕？】

  　　紀禾：【？】

  　　紀苗：【好像都很好磕。】

  　　隔了會，紀禾回複：【我選勢均力敵。】

  　　紀苗盯著屏幕，再看看醫務室裏姨母笑，但兩分鍾後，她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臉上，手指飛速戳手機。

  　　紀苗：【你個萬年死直男為什麽會懂這些？還要做選擇？】

  　　紀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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