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一場“戰鬥”開始得猝不及防。結束得也很快。

  　　像一陣風。

  　　少年少女齊刷刷地在店門口站成一整排, 陽光灑落在屋簷，蒙上一層陰影。

  　　剛被圍在“混混”中間的宋知禾甩了甩手腕，稍彎腰撿起地上的黑色書包, 順手拍了拍塵灰，目光掃過眾人, 隨後輕輕抿唇。

  　　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裏。

  　　留給眾人的隻有背影。

  　　周茜茜最先皺眉：“之前就知道她沒禮貌，沒想到這麽沒禮貌。我們好歹也救了她哎。”

  　　韓總也說：“她好像真的很拽。”

  　　周茜茜：“自信點, 去掉好像。”

  　　韓誌遠湊近, 跟周茜茜一起八卦起來：“那她是不是因為這個被圍毆的啊？”

  　　“不知道。”周茜茜雖然喜歡八卦, 但有最基本的道德操守, 對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從來不亂說，“可能吧, 但小混混們打人又不看你拽不拽。”

  　　他倆討論得熱鬧，佟真卻望著她消失的背影道：“她很酷哎。”

  　　周茜茜：“？”

  　　韓誌遠：“？”

  　　佟真眼裏閃著光：“她打架好像很厲害！”

  　　紀苗已經結束了大哭，紅著眼睛走過來, “是很厲害，她一腳就把那個小眼睛踹倒了。”

  　　佟真感慨：“我感覺沒有我們，她一個人都能幹倒那些人。”

  　　紀苗點頭：“我也覺得。”

  　　佟真驚覺, 看向紀禾：“所以紀禾你去幹嘛？”

  　　紀禾：“……”

  　　沒等紀禾回答, 紀苗先嗤之以鼻：“這不很明顯？想要英雄救美, 結果被人揍了。”

  　　紀禾摘下眼鏡, 單手把壞了的鏡片摁下來, 隨手扔進垃圾桶，任由她說。

  　　佟真問紀禾：“你新同桌是不良少女嗎？”

  　　紀禾淡聲：“不知道。”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因為大家都跟宋知禾不熟。

  　　但那天的場景卻被佟真掛在嘴邊說了好多次，甚至專程打開日記本寫了一筆。

  　　[宋知禾好酷, 是不良少女的酷。

  　　我好喜歡這種特立獨行的女生。]

  　　不良少女這個詞在好多中學生的心裏或許有刻板印象, 是抽煙、打架、早戀、不學無術的代名詞, 可在佟真心裏，總覺得這個詞意味著恣意、任性、獨立、自由。

  　　她喜歡像風一樣的女孩。

  　　也喜歡像水一樣的女孩。

  　　譬如裴蘇怡。

  　　她把這話跟方宇航說的時候，也不知道方宇航是怎麽斷章取義的，直接皺著眉問：“所以你喜歡女孩？”

  　　佟真：“？”

  　　“是那種喜歡。”佟真解釋：“不是那種喜歡。”

  　　“那到底是哪種喜歡？”方宇航問。

  　　漢字的博大精深在此刻提現得淋漓盡致。

  　　“就是那種啊。”佟真說：“欣賞。”

  　　方宇航：“再具體。”

  　　佟真思考兩秒，想不出更合適的詞，急得一跺腳，“算了，不跟你說、”

  　　騎著車往家的方向走。

  　　方宇航腳支在原地，盯著她像風一樣的背影沉思兩秒。

  　　隨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童年的自卑會影響人很久很久。

  　　**

  　　方宇航時常覺得，佟真也是個像風一樣的人。

  　　開朗、活躍，有用不完的熱情。

  　　可偏偏佟真不覺得。

  　　佟真能欣賞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優點，除了她自己的。

  　　哦對，還有他的。

  　　進入高二以後，時間過得很快。

  　　一中的高壓生活讓人有一種錯覺：每天都是昨天。

  　　偶爾遇到周末想約出來玩，又都會被各種各樣的事情絆住腳步。

  　　周茜茜成績中上，家裏想讓她搏一搏競賽去上清北，所以在她高二的假期裏給她報了補習班。

  　　紀禾向來跟她們不在同一梯隊。

  　　韓誌遠的爸從高處不小心摔下來，傷了腿。

  　　他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要在店裏幫忙。

  　　裴蘇怡的數學不太好，課外時間也要補習數學。

  　　就連紀苗都忙著寫小說，沒時間出來。

  　　紀苗最初在本上寫，再偷悄悄滕到電腦上給雜誌社投稿，但被紀禾發現以後，紀苗忐忑了好幾天。

  　　最後紀禾不知起了什麽心思，把他競賽得獎的那台筆記本給了紀苗。

  　　於是紀苗更加廢寢忘食。

  　　閑下來的隻有佟真和方宇航。

  　　一個周末。

  　　佟真做卷子做得太悶，跑到對門找方宇航，結果家裏隻有宇宙在。

  　　方宇航跟芳姨出門買東西了。

  　　佟真無聊起來，跟五歲的方宇宙也有共同話題。

  　　“這個是迪迦？”佟真看著電視問。

  　　“不是。”方宇宙跳起來比劃，“這是賽羅！”

  　　“那迪迦呢？”佟真又問。

  　　宇宙盯著看了會兒，“這個！”

  　　“我們出去玩吧。”佟真忽然說。

  　　方宇宙愣怔一秒，拿起遙控關掉電視，光腳在地上跑來跑去，飛速站在門口。

  　　快到佟真都沒反應過來，還以為他要做什麽。

  　　結果宇宙一回頭朝佟真招手，“走啊。”

  　　佟真：“？”

  　　臨出門前，佟真感覺自己這個決定做得不是特別正確。

  　　但沒辦法，她太悶了。

  　　就當遛小孩兒。

  　　佟真先帶宇宙去超市買了點兒零食，天色陰沉沉的，看著快要下雨。

  　　“咱們就去公園溜一圈唄。”佟真建議。

  　　方宇宙把蛋黃派塞了一嘴，囫圇回答：“好啊。”

  　　家附近的公園是個老破小，一般來得人少，但今年在這邊辦了個花卉節，重新擴建了一下，就顯得新潮起來，還有不少遊客來。

  　　佟真沒什麽帶小孩兒的經驗，平常帶宇宙出來都會有方宇航。

  　　方宇航自己其實是不喜歡帶的，但每次方宇宙在他們要出門時都眼巴巴地看著，佟真便自作主張帶上。

  　　帶上以後也不怎麽管，因為方宇航會管。

  　　方宇航心比佟真還要細些。

  　　宇宙出生那會兒，方叔單位正忙，宇宙的奶粉經常是方宇航衝，尿不濕也常常是方宇航換，那會兒佟真就在一旁看，有次興致勃勃地要幫宇宙換尿不濕，結果被宇宙滋了一身，哭著回家。

  　　這還是佟真第一次單獨帶宇宙出來。

  　　他倆倒是能玩到一起去。

  　　佟真帶宇宙在小攤上買了幾個玩具賽車，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還跟他比賽。

  　　宇宙玩累了就要一瓶水，坐在那兒咕嘟咕嘟地喝。

  　　佟真也有些累了，正好看見衛生間，有些猶豫要不要去，結果看宇宙乖巧地站在他身上，再綜合宇宙平常的表現，佟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這裏等姐姐行不？我要去個衛生間，很快就出來，你不要動哈，要是有人帶你走，你就往女廁所跑，聽到沒？”

  　　宇宙對這些門兒清，平常李淑芳就教育他不要輕信陌生人的話，這會反過來安慰佟真：“姐姐你放心去，我肯定沒事兒。”

  　　佟真一步三回頭地進去，一路小跑。

  　　宇宙還站在原地朝她揮揮手。

  　　佟真上衛生間的時候才發現方宇航給她發了消息：【你帶方宇宙出門了？】

  　　佟真戳屏幕：【嗯啊~我們在公園，你要不要來？】

  　　方宇航：【不去，我還要去趟長椿街。】

  　　佟真：【你去長椿街幹嘛？】

  　　方宇航：【給我爸送東西。】

  　　佟真哦了一句，方宇航又不放心地叮囑：【你看好方宇宙，他特能瞎跑。】

  　　佟真原本也挺謹慎的，但看見他這句話就有點不高興，搞得好像她是什麽小孩兒似的，於是回複：【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兒。】

  　　方宇航：【他是。】

  　　佟真：【……】

  　　佟真：【我還能把他弄丟了啊？就家門口的公園。】

  　　方宇航：【那你也小心點，他要丟了我媽能跟我拚命。】

  　　佟真：【誇張了啊，芳姨明明偏心你。】

  　　方宇航：【……方宇宙才是她的命。】

  　　佟真：【不跟你說了！】

  　　佟真收了手機，去洗了個手，急忙跑出去找方宇宙。

  　　可當她出來以後，發現周遭都是人，卻沒什麽小孩兒。

  　　不遠處還有一幫大爺大媽在練劍。

  　　她先喊了聲：“宇宙。”

  　　沒人應。

  　　佟真心底有些慌，她知道方宇航這麽謹慎是有道理的，畢竟宇宙年紀小，而且大人們都說，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都不懂得疼人，第二個孩子時才知道親。

  　　方宇航小時候就是棍棒教育，方叔和芳姨脾氣都不好，方宇航嘴欠手欠的，佟真還喜歡告狀。

  　　方宇航不帶她玩，她要告狀。

  　　方宇航罵她，她要告狀。

  　　有天方宇航氣急了，罵她是豬，被芳姨聽見，被打了手板，左手掌腫成了饅頭。

  　　但方宇宙從小到大都沒挨過打。

  　　哪怕幼兒園的時候把同學的鼻子打得流了血，芳姨在回來路上也隻是輕輕掐了他一把，一點勁兒都沒用。

  　　就連平常對方宇航嚴厲的方叔對著宇宙，也是要更溫柔些。

  　　佟真今天要是把方宇宙弄丟了，那肯定要鬧個天翻地覆。

  　　但這會兒佟真都顧不上想自己該怎麽辦，想的都是宇宙要是被壞人給抓走了怎麽辦。

  　　她著急忙慌地大聲喊宇宙，依舊沒人應。

  　　平日裏沒什麽人的公園今天的人格外多，大抵是因為周末，好多家長都帶著小孩兒出來放風。

  　　人潮熙熙攘攘，佟真在道路兩邊望，還是沒能找到。

  　　嗓子喊得幹啞，繞著公園走了好幾遍，甚至在男衛生間門口拜托一個叔叔進去找一下宇宙，得到的結果也是沒有。

  　　佟真心裏著急，平常不怎麽運動的人跑了好久，依舊沒找到。

  　　不一會兒，淅瀝瀝地落了雨。

  　　佟真冒雨在公園找。

  　　錯落無序的傘張開，就像是一頂頂蘑菇，更加遮擋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佟真心底逐漸絕望。

  　　就這麽大個公園，宇宙能跑哪兒去？

  　　可能是回家了。

  　　佟真這麽想著，然後給魏怡打了個電話，讓魏怡去方家和樓道裏看一看，結果也沒找到。

  　　魏怡知道了這事兒之後安慰她，讓她別著急，在公園裏好好找一下。

  　　宇宙平常也是特精明一小孩兒，肯定不會跑遠。

  　　佟真被安慰得急了，快要哭出來，“那我也知道呀，但我在公園找了好幾遍，還是沒找到。”

  　　掛斷電話沒多久，佟真又接到電話，她看也沒看地接起來。

  　　電話那頭聲音懶洋洋地，卻帶著刺，“公園好玩麽？消息不回，家也不回。”

  　　佟真心頭一鬆，哽著聲音喊：“方宇航，宇宙丟了。”

  　　方宇航那頭一怔，頓時緊張：“什麽意思？”

  　　“宇宙……”佟真說：“我就去上了個廁所，我讓他在門口等我，但我出來以後他就不見了。”

  　　“公園找了麽？樹叢、草叢，有小貓小狗的地方。”方宇航一邊出主意，一邊往外跑，聽筒裏都帶著風，“他平常就喜歡亂跑，你別擔心。”

  　　佟真卻害怕：“完了，芳姨肯定要殺了我。”

  　　方宇航：“……要殺也是先殺我。”

  　　**

  　　臨近傍晚，方宇航在公園饒第二圈的時候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方宇航接起來以後，對方詢問是不是方宇宙的家長，他才應了聲是。

  　　然後去了對方說的地兒，看到了一個穿著保安服的大叔拉著理虧到低頭不敢看方宇航的宇宙走過來，核對過信息之後，對方才把宇宙交給方宇航，還叮囑道：“得好好看著小孩兒啊，最近咱們公園人多，可給小孩兒嚇壞了。”

  　　“好嘞，謝謝您。”方宇航禮貌道謝，拉過了方宇宙的手。

  　　他的手心裏全是黏膩的汗，想來也嚇得不輕。

  　　等到大叔走了以後，方宇航鬆開了他的手往前走。

  　　方宇宙亦步亦趨地跟著。

  　　方宇航給佟真發消息：【人找到了，你來公園門口找我們。】

  　　“哥哥。”宇宙拉方宇航的衣角。

  　　方宇航臭著一張臉，“你為什麽要亂跑？”

  　　宇宙抿唇不說話。

  　　方宇航坐到長椅上，方宇宙也跟著坐下。

  　　方宇航問他：“你亂跑什麽？”

  　　“有個特別好看的貓。”宇宙聲音細若蚊蟲。

  　　“那你知不知道，大人會擔心？”方宇航問。

  　　宇宙沉默兩秒：“哥哥，你也算大人嗎？”

  　　方宇航頓了下，在他背上拍了一把，“以後不許跟佟真出來玩兒。”

  　　宇宙本來跟佟真走散了也害怕得不行，這會兒被一打，立刻委屈地掉金豆豆，“哥哥，你不公平。”

  　　方宇航：“什麽？”

  　　方宇航控訴：“我憑什麽不能跟佟真姐姐玩兒？就隻許你跟她玩兒。”

  　　方宇航：“……”

  　　兩秒後，方宇航義正言辭地回答：“因為她跟我一起長大的，她從小就跟我玩。”

  　　宇宙又控訴：“你偏向她。”

  　　方宇航：“……”

  　　“對。”方宇航盯著他那雙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破罐子破摔似地回答：“就是偏向她，怎麽了？”

  　　宇宙委屈：“明明我才是你親弟弟。”

  　　方宇航一怔，隨後道：“但她跟我在一起的時間比我跟你在一起的時間長。”

  　　說完之後，方宇航又在宇宙肩膀上拍了一下：“一會兒記得跟她道歉。”

  　　方宇宙徹底歇菜，跟個小狼崽子似的：“嗷。”

  　　而氣喘籲籲跑過來找他倆的佟真停在他倆背後，雙手撐在腿上，額頭上還不斷冒著汗，卻一字不落地聽到了方宇航的話。

  　　分明是很欠的語氣，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格外溫暖。

  　　不過片刻後，她聽到方宇航說：“你別哭了。”

  　　方宇宙問：“為什麽？”

  　　“佟真比你還能哭。”方宇航說：“比你還能告狀，小心她一會兒找媽告狀，你今晚得挨揍。”

  　　方宇宙：“……”

  　　佟真：“？”

  　　果然，方狗還是方狗。

  　　作者有話說：

  　　大概還有三四章就到大學篇了。

  　　這本文就是點兒普通人的日常，很瑣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