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薛玉潤因為吃飯積極、一點兒不挑食，讓同坐的人都多用了小半碗飯，而深受太皇太後喜愛。

  再加上皇上雖然年幼,但肚量不小。他不僅沒有追究龍輦上薛玉潤連珠似的追問，甚至在休沐日時,還特意把教授禮儀的顧掌院學士找了過來，看樣子,是讓薛玉潤隨便問。

  銀梧對此深感欣慰。隻是，鑒於她對於自家姑娘的深刻了解,她還是決定委婉地提醒皇上不要讓她家姑娘隨便發問，哪怕是顧掌院學士也不行。

  但是，她還沒想好怎麽委婉地提醒,楚正則就已經老成地對薛玉潤道：“這是翰林院顧掌院學士,你有什麽關於天子儀仗的問題,都可以請教他。”

  顧掌院學士頗有一幅殺雞焉用牛刀的淡然：“薛姑娘有什麽問題？”

  薛玉潤的眼睛唰地就亮了。

  *

  楚正則聽薛玉潤從天問到地,從現在問到前朝還不夠，恨不能把開天辟地之時犄角旮旯的故事都問出來。

  顧掌院學士被問得吹胡子瞪眼,絞盡腦汁把薛玉潤糊弄了過去。楚正則把他送出門的時候,他還得扶一下門框,穩穩身形,然後才能維持人前嚴肅的老學究的形象出門。

  而罪魁禍首薛玉潤,意猶未盡地跟在楚正則身邊，高興地去牽楚正則的手。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二回熟，楚正則這次甚至都沒有再猶豫，就牽著她的手，帶她跨過門檻,回到禦書房內。

  薛玉潤決定自己最喜歡楚正則，自動換了稱呼：“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你什麽時候再請下一個少傅來呀？”她還沒想好要問什麽，就已經言辭鑿鑿地道：“我肯定會有新的問題的。”

  她連迭聲地喚著“皇帝哥哥”，讓人心裏怪舒坦的。但是想到“落荒而逃”的顧掌院學士，楚正則輕咳了一聲：“……下次吧。”

  他說完，沒忍住問薛玉潤：“你在家也是這樣問太傅嗎？”

  薛玉潤點了點頭：“嗯嗯。”

  楚正則有點兒難以想象薛老丞相像顧掌院學士那樣，被問到自我懷疑的模樣，他遲疑地問道：“太傅也是這般作答嗎？”

  薛玉潤歪著腦袋想了會兒，道：“好像有的時候，爺爺會說，湯圓兒問得很好，那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楚正則問道：“然後呢？”

  薛玉潤理所當然地道：“然後我就會告訴他，我覺得是因為什麽。”

  楚正則：“……”

  不愧是薛老丞相。

  *

  通過向薛老丞相取經，楚正則成功地應對了薛玉潤強烈的好奇心。也因此，薛玉潤得以安穩地在承珠殿住了下來。

  隻是，銀梧還沒來得及大鬆一口氣，三公主就可著勁兒地來找麻煩。

  起因非常的小孩子氣：三公主對突然多出來的薛玉潤非常別扭。

  三公主又想找薛玉潤玩兒，又不喜歡她分走了太皇太後一半的寵愛。許太後越是耳提麵命，讓三公主對薛玉潤多加謙讓照顧，三公主越是百般不自在。

  可三公主偏又想不出來要挑什麽刺，站在承珠殿憋了半晌，叉腰對薛玉潤道：“你使女的名字我不喜歡，聽著像是我的宮女銀霧，你快把她的名字改了！”二公主比她們大了六歲，肩負著調和的重任，一聽三公主頤指氣使的話，就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緊張地預備著薛玉潤可能會著惱。

  畢竟，薛玉潤年紀太小。雖然家中教過些規矩，可到底記不住那麽許多。太皇太後將她初接近宮來，也打算先讓她熟悉環境，並沒有急著讓先生和宮令女官教她。要是不高興，薛玉潤也許會使性子鬧起來。

  沒曾想，薛玉潤欣然應允：“好呀好呀。”

  三公主憋了半晌，還是憋不住，惱道：“你怎麽不生氣啊？”

  薛玉潤“啊？”了一聲，茫然地看著她：“可是我早就想給銀梧換一個名字，隻是大哥哥一直不許我取。”

  三公主正是唯我獨尊、不喜歡別人管東管西的年紀，一聽還有點兒同仇敵愾：“憑什麽不讓你取？”

  薛玉潤扁扁嘴：“他說我還小。”

  二公主溫柔地安慰她：“不礙事，既是你的使女，你喜歡她，才會想親自給她取名字。薛大少爺先前許隻是覺得你還沒有進學，現在你進學了，再給她取名，薛大少爺不會怪你的。”

  薛玉潤深以為然地點頭：“我可喜歡銀梧了，所以我想給她取我最喜歡的東西做名字。”

  二公主提著的心放了下來，笑問道：“你想給她取什麽名字？”

  薛玉潤認真地道：“秘製肉脯。”

  三公主想了一會兒，道：“還怪好吃的。”

  二公主：“……”

  *

  在二公主委婉的勸說下，薛玉潤決定多挑幾個名字作為備選。隻是挑多了，她左也喜歡，右也喜歡，拿不定主意。又因為想給銀梧一個驚喜，所以她得瞞著銀梧，不能讓銀梧自己挑。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地守著薛玉潤的銀梧，隻能當自己在聽到這些內容的時候沒有耳朵。

  可是二公主的性子軟，隻含糊說哪個都好，不敢替薛玉潤做決定。

  至於三公主，三公主本來想嘲笑薛玉潤取的名字，結果因為她先前不小心說了“還怪好吃的”，導致她沒說過薛玉潤，氣得甩袖跑了，好幾天沒來找薛玉潤玩兒。薛玉潤當然也不會去找她。

  薛玉潤又不想找大人參謀，免得又跟大哥哥一樣不許她取名字。

  思來想去，薛玉潤在休沐日時，抱著一堆寫好的名字，去找她目前最喜歡的楚正則。

  *

  為了讓薛玉潤和楚正則培養感情，太皇太後讓他們每到休沐日時都單獨待在一起玩。隻是，楚正則一向勤勉，休沐日時跟平時進學沒什麽兩樣，不是讀書練字，就是精進六藝。

  薛玉潤到時，楚正則正在練字。

  見薛玉潤來，楚正則放下筆，將自己的字帖和筆墨都放到一旁，騰出桌上的空間，供薛玉潤把宣紙都擺上來。

  薛玉潤興奮地鋪開宣紙，小手一揮，頗有一種指點江山的意味。指點完，她親昵地問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你看，選哪個好？”

  楚正則定睛一看，茫然地抽出一張紙：“這是什麽？”

  要說它是字吧，看起來也是個字。可是一張宣紙上就兩個字，每一個字都很大就算了，一撇一捺，還有粗有細。有的地方大概是寫不明白了，墨跡胡成了一團。至於筆畫就更是奇特，一開始還算端莊，到後來歪七扭八的，簡直不知道要拐到哪條道上。

  薛玉潤湊在他身邊，踮起腳尖一看：“你拿反啦。”

  語氣裏還有一點點嫌棄。

  楚正則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把紙調轉過來。

  “我想給銀梧換個新名字，但是哪個名字我都很喜歡。”薛玉潤伸手指給他看：“你既然抽中了這個，那就這個吧，這個是……是……”

  “是什麽？”楚正則等了半天，見她說不出個一二三來，隻好自己問道。

  薛玉潤苦惱地摸摸自己的發鬏：“我忘了。”

  “我按司膳姑姑跟我說的好吃的取的，有瓏纏、溫柑、綿棖……”薛玉潤掰著手指頭給楚正則數，倒是口齒清晰，記得很清楚。

  但等她小手一指楚正則手上的宣紙，她就有點兒懵：“這是哪個呀？我怎麽對不上了？”

  楚正則：“……”

  楚正則將她攤開的宣紙一張張疊好，然後放到一旁，鋪開新的宣紙，提筆寫下薛玉潤方才口述的名字。

  楚正則從四歲就開始握筆練字，如今已經初具風骨。

  等楚正則寫完，薛玉潤重新把楚正則之前拿在手上的宣紙扒拉出來，看看自己的字，又看看楚正則的，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驚喜地道：“哎呀，是‘瓏纏’！皇帝哥哥好厲害，你寫的我就對上了。”

  “現在，你知道你之前為什麽對不上了吧？”楚正則放下筆，小大人似的看著她，問道。

  薛玉潤搖了搖頭，茫然地道：“不知道，為什麽呢？”

  她初學寫字沒多久，這份名單都是依樣畫葫蘆，按照司膳給她的單子抄的。她還特意認全了字，她覺得自己可厲害了。要是爺爺在這兒，一準能把她誇上天。

  她的確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抄完一遍，再看著自己的字，突然就不記得了。

  大概是離她抄的時間過得太久了。

  楚正則一噎。他四歲開蒙，學的是君子之禮。太皇太後和太後都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薛玉潤是他未來的皇後，要好好護著她成為一個好皇後。

  但是，一個好皇後，寫的字宛如鬼畫符，連自己都認不出，這樣真的可以嗎？

  楚正則覺得這樣不可以。

  於是，他盡力婉轉而誠懇地道：“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的字醜到你自己了？”

  *

  是日，楚正則還沒來得及說出“朕可以教你”這五個字，這一天，就以薛玉潤生氣地把楚正則稱為“臭棋簍子！”，並且憤怒地把楚正則列為最討厭的人而告終。

  雙方一拍兩散，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在此次事件中，隻有銀梧得以兩全——她終於得了個“秘製肉脯”之外的名字，是為“瓏纏”。

  *

  翌日，楚正則原本的課業上，又多出來了五張大字和一遝須背誦全文的辭賦。

  等他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再去給太皇太後請安時，太皇太後正摟著薛玉潤喚著“心肝兒”。

  因此，當太皇太後讓人將一張小書桌放進禦書房，好讓楚正則在休沐日時，順便在禦書房教薛玉潤練字。楚正則命人把小書桌挪到了離他最遠的角落。

  ——他不找她算賬就不錯了，他是絕對不可能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