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一次相見
作者:瞬息      更新:2022-10-03 21:31      字數:3173
  楚正則來接薛玉潤入宮的那日,是一個春末夏初的清晨。

  碧空如洗,天光正好。

  鶯啼與蟬鳴交織,荷塘裏的田田蓮葉中,小荷才露出一個尖尖的角兒。風拂過仍然爛漫的春花,裹挾著清香,還留有春日的溫柔,尚無夏日的燥熱。

  薛玉潤牽著祖父的手,好奇地站在府門外,向長街張望——今日,剛登基半年的皇上,要來接她進宮。

  她才五歲多,還從沒見過皇上呢。不過,當今的皇上就比她大兩歲,或許跟她一樣愛下棋,一樣有一隻小西施犬,一樣愛吃肉?

  她瞧著原本熱熱鬧鬧的街上,今天格外的安靜。隻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然後便看到好多的大旗子,上麵畫著不知是龍還是虎的猛獸,氣勢駭人。

  侍衛披著金色的盔甲,騎的可不是薛玉潤摸過的小矮馬,而是高頭大馬。他們一行人,嚴密地保護著中間那輛鑲金鑲玉的馬車。

  薛玉潤知道,那叫做“龍輦”。龍輦上繪著很多薛玉潤看都看不明白、數也數不清的好看紋路。

  薛玉潤在心裏驚歎連連,一時忘了大哥哥的囑咐,仰著腦袋,悄聲地問身邊的祖父:“爺爺,為什麽……”

  薛老丞相熟知孫女的秉性,笑著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摸了摸她的腦袋。

  薛玉潤忙捂住自己的嘴,乖乖地站好。等著龍輦停到他們的麵前,她終於等到再開口的機會,在萬歲喧天裏,高高興興地跟著叫了一聲“萬歲”。

  “先生不必多禮。”一個清冽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祖父被人扶起,她也被拉了起來。

  薛玉潤原是很膽大的小姑娘,但皇上是跟她定了親的夫君,這讓很喜歡扮家家酒的她,生出了一點點害羞。她挪了幾步,躲到了祖父的身後,然後才悄悄地看著眼前的小皇帝。

  他比她高些,身姿挺拔,戴著一頂小小的玉冠,比她最好看的哥哥還要好看。不過,他穿著的玄色箭袖上勾勒著一條在雲中騰躍的金龍,張牙舞爪的,顯得有點凶。

  他看起來……喔,好像也有點凶……

  薛玉潤正在心裏衡量,忽地意識到陽光變得更亮了些——祖父不知道什麽時候挪開了身子,正在笑著介紹她:“陛下,這便是老臣的孫女兒,有勞陛下看顧。湯圓兒,來見過陛下。”

  薛玉潤心裏哎呀一聲,忙福身道:“陛下萬福金安。”

  姿勢標準,一瞧便是都城裏最乖巧懂事的小娘子。

  她隻聽見了一聲淡淡的“免禮”,等她抬起頭來,發現他已經移開了視線,正在對祖父說:“請先生放心。”

  “多謝陛下。”薛老丞相摸了摸薛玉潤的頭,看起來很放心,慈愛地道:“湯圓兒,去吧。”

  薛玉潤其實不怎麽放心,畢竟眼前的皇帝哥哥看起來就很凶。

  但她聽到祖父的話,下意識地便“欸”地應了一聲,伸出手去,像跟哥哥們一起走時那樣,去牽小皇帝的手。

  *

  楚正則自登基以來,一直被太皇太後嚴加要求,一步一動,皆有規矩尺度。

  牽小皇後的手……符合規矩尺度嗎?

  楚正則一怔。

  隻是,看了眼薛玉潤笑出小梨渦的圓臉,又低頭看了看薛玉潤軟軟的小短手,遲疑了片刻,他還是伸手握住。

  薛玉潤心裏的後悔剛冒出一個尖兒,就被掐滅在了搖籃裏。

  她高興起來,腳步都變得更輕快。

  他其實也沒有那麽凶嘛。

  *

  可一坐上龍輦,薛玉潤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斷——她發現,小皇帝好像壓根沒有要跟她說話的意思。

  他交給她一個九連環,讓她自己玩,然後就端坐在對麵榻上,左手執黑,右手執白,神色專注地看著麵前的玉棋盤。

  這可苦了薛玉潤,她不想玩九連環,更想問好多好多為什麽。隻是,她記著觀棋不語,隻好看看他,又看看棋盤,再看看他,糾結地摸了摸自己的小鬏鬏。

  她卻不知,在宮人們眼裏,安靜才是最合宜的事。

  皇上喜靜。更何況,他剛登基半年,太皇太後便一道懿旨,給他和自己的侄孫女薛玉潤定親。今日,更是被太皇太後要求,親自去薛家接她入宮。

  太皇太後對皇上格外嚴厲,和薛老丞相“裏應外合”,將皇上的文武功課安排得滿滿當當。皇上雖然勤勉刻苦,但是對太皇太後素來敬畏有餘、親近不足。皇上今日對薛家禮遇有加,但看看他現在麵無表情地盯著棋盤的模樣,他真實的心情,大概也不言而喻。

  隻是,眼瞧著薛小娘子快把自己鬏鬏上的珍珠揪下來,小皇帝竟先開了口:“你不喜歡這個九連環?”

  “不知道。”薛玉潤見他開口,精神一振,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九連環,誠實地道:“我還沒玩呢。”

  “那你看著朕幹什麽?”他微微蹙眉,將先前落下的一子重新收回掌心,瞥了眼麵前的棋盤:“你想學下棋?”

  “我學過啦。”薛玉潤搖了搖頭,遲疑地問道:“我可以請教你一點點其他的問題嗎?”

  她看著楚正則的眼睛亮晶晶的。

  左不過是些有關宮裏太皇太後、太後的事,楚正則了然地頷首:“問吧。”

  可誰知薛玉潤興奮地道了一聲謝,開口便問道:“為什麽你的護衛要穿金子做的衣裳?”

  楚正則愣了一下,捏在手中的棋子輕磕在棋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什麽?”

  “你護衛的衣服。”薛玉潤對著自己的小裙子比劃了一下。惹得她右邊小鬏鬏上簪著的粉白相間的絨花,花蕊輕晃。

  而左邊小鬏鬏上綴著粉與白串成的東珠蝴蝶,也隨著她的動作快活地撲扇起翅膀:“我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誒,會不會很沉呀?”

  “那盔甲不是金子做的,是銅甲鍍金。”其他人尚沒能從這忽如其來的問題中回過神來,楚正則已經垂眸開口:“是不輕。”一指車輦裏盛滿冰的冰鑒:“隻比這個冰鑒輕一些。”

  薛玉潤用力拉了一下冰鑒的銅環,冰鑒紋絲不動,她鬆開手,宣告放棄。

  她看看自己泛紅的小胖手,又看了看不動如山的冰鑒,遺憾地道:“好沉好沉。要是有輕一點兒的金子做的衣服就好了,我也想穿。”

  她身體微微前傾,想了想,又繼續好奇地問道:“他們都穿這麽沉的衣服了,為什麽還要舉大旗子?旗子上畫的是什麽呀?”

  “是龍和虎。”

  “為什麽要畫龍和虎?”“……”

  薛玉潤一個接著一個的“為什麽”問了下去,直逼得楚正則最後隻能含糊答道:“天子儀仗,自來如此。”

  “什麽叫自來如此?”薛玉潤更困惑了。

  楚正則:“……”

  伺候薛玉潤的使女銀梧見狀,忙給薛玉潤遞了小半杯水:“姑娘,您潤潤喉嚨。”

  “欸。”薛玉潤接過水,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安靜地喝水,隻是藏在裙擺下的小短腿沒忍住,歡快地前後搖擺了兩下。陽光落在她金鉤銀繪的朱裙上,也跟著躍動起來。

  銀梧眼見著小皇帝微鬆一口氣的模樣,笑著對薛玉潤道:“馬上就要見太皇太後了,姑娘歇一歇,也叫陛下歇一歇。一會兒嗓子疼,沒法好好地行禮問安,該讓太皇太後擔心了。”

  “可是我嗓子不疼誒。”薛玉潤喝了兩口水,關切地看向一旁的小皇帝:“陛下嗓子疼嗎?”

  楚正則沉默地喝茶,頂著薛玉潤期盼的目光,艱難地搖了搖頭。

  “那我還沒明白,什麽叫自來如此……”薛玉潤眸色一亮,身子往前挪了些許,眼瞧著就是又要嘰嘰喳喳地繼續問問題。

  銀梧連忙道:“姑娘,便是現在不疼,一會兒說多了就要疼了。要不,您跟陛下下棋怎麽樣?”

  下棋不用說話,她的姑娘總能安靜一點兒。

  楚正則聞言,立刻把黑漆描金纏枝蓮紋盒往薛玉潤身邊推了推。

  薛玉潤遺憾地點頭:“那好吧。”

  她拿起棋子,學著大人下棋時的模樣,奶聲奶氣地對楚正則道:“不吝賜教。”

  楚正則回以一禮,覺得能下一盤棋,讓她三步,換個清淨也挺好。

  然後,薛玉潤就打開棋盒,幹淨利落地贏下了忙於功課、無心練棋的楚正則。

  楚正則:“……再來。”

  銀梧不太懂棋局,但等到下馬車時,她一看對麵的小皇帝緊抿著唇,自家姑娘眼睛亮閃閃的模樣,也知道這些棋局究竟是誰贏得比較多。

  這時候,銀梧就很想揍一頓先前提議下棋的自己。

  她這出的都是什麽餿主意!

  但薛玉潤可不知道。

  她牽著銀梧的手,亦步亦趨地跟著楚正則,一開始還乖乖地往前走,走了沒一會兒,腳步就輕快地蹦跳起來。

  被銀梧提醒之後,薛玉潤趕緊收斂了腳步,隻是沒一會兒,她忍不住伸手讓銀梧俯身,跟銀梧說悄悄話,跟她解釋道:“我是因為太高興啦。”

  “爺爺說,陛下最聰明了。但是我贏了陛下。”她努力地壓低聲音,但依然壓不住聲音裏的小小得意:“我好厲害呀!”

  銀梧:“……”

  薛玉潤是想瞞著楚正則來著,她覺得不能在輸的人麵前很得意。她自覺在跟銀梧說悄悄話,但是小孩子的聲音,高興的時候,再壓低又能低到哪兒去。

  銀梧已經看到,走在前麵的皇上腳步一滯,連身形都僵住了。

  銀梧隻覺得自己也要僵住了。

  ——天啊,她家姑娘不會才進宮就要打道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