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作者:時三十      更新:2022-09-09 21:31      字數:10834
  第160章

    當初薛明玉生產的時候,寧暖就站在外頭。

    那時候她聽著薛明玉在裏頭的慘叫,把自己嚇了一跳,後來想想還有些後怕,如今輪到了自己,可也總算是感受到了薛明玉當時受過的苦。

    楚斐站在臥房外頭,聽著裏麵的喊聲一聲高過一聲,他用力攥著汪全的手,力道大到讓汪全都麵色扭曲,可他渾然不覺,連著他自己也是臉色慘白。

    上輩子在屋子外頭站了一回,這輩子又站了一回,屋裏頭還沒有結果,楚斐就已經先被嚇沒了半條命。

    他招招手,讓人端了一把椅子過來,自己扶著扶著坐了下來,還沒有緩過氣,一抬眼,看著丫鬟從屋中端出來一盆盆血水,他一口氣還沒有緩過來,差點昏了過去。

    楚斐用力咬住舌尖,才能讓自己勉強維持住清醒。

    他轉過頭,想要忽視屋子裏傳出來的聲音,可卻是如何也忽略不了,因而他也隻能臉色蒼白的問汪全:“周圍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回王爺,都安排好了。”汪全說:“若是有人想要做什麽,就算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不但是王府裏的侍衛,就連暗處也藏了人,誰也別想對王妃做什麽。”

    楚斐心中一鬆,又問:“裏頭的人也安排好了?”

    汪全應道:“都安排好了,屋子裏的都是王妃身邊的人,不會出差錯的。”

    楚斐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憂心忡忡地看著緊閉的屋門,想起慧真大師說過的,寧暖的死劫,忽地又開始擔心了起來,也不知道這死劫過去了沒有。

    “慧真大師呢?”他問:“怎麽沒見到慧真大師?”

    汪全無語:“王爺,慧真大師在雲山寺中,您可沒請慧真大師到府中來。”

    楚斐盯著屋門,又問:“怎麽還沒生出來?”

    汪全更無語了,他甩了甩手,給旁邊的侍衛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人頂上去。眼看著楚斐又用力抓起人的手,汪全才說;“王妃發動也才不過一刻鍾,尋常人也沒有生得那麽快的。”

    “真的?”

    “真的。”

    楚斐這才勉強定下了心。

    他等了一會兒,見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小丫鬟從裏頭走了出來,他連忙站起來,追問道:“王妃怎麽樣了?”

    “回王爺,王妃情況大好。”小丫鬟脆生生地道:“是女醫吩咐奴婢去廚房端參湯來。”

    楚斐又坐了回去,焦躁不安地等著。

    眼見著小丫鬟端回來了參湯,屋門又吱呀一聲關上,楚斐呆坐了一會兒,又吩咐道:“去把庫房中拿上好的人參出來備著。”

    汪全得了令,連忙跑了。

    可楚斐心中更慌。

    他甩開了侍衛的手,抓著自己的,試圖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

    或許是上輩子的心理陰影在,又或許是慧真大師提過一句寧暖的死劫,他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下來,甚至還隱隱有種預感,也許寧暖就是在生產時出事。

    可王府裏頭他早已經清掃過,留下來的都是可靠的人,周圍也已經布置好了侍衛和暗衛,若是有人想要搗亂,就能立刻抓住,就連產房裏,那些女醫和丫鬟也都是平時用慣了的,哪裏會出錯呢?

    楚斐苦思冥想,眉頭卻跳得越來越快。

    屋子裏。

    寧暖隻覺得痛楚一陣高過一陣,旁邊的女醫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喊著讓她用力,寧暖也不知道痛了多久,好像比一輩子都長,隻覺得自己一般神魂都沒了,隻能本能地順著女醫的話用著力。

    “王妃,來喝一口參湯吧。”

    寧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轉頭朝著說話的丫鬟看去,那是她身邊平時跟著的丫鬟,手中端著一個碗,裏頭的參湯汩汩冒著熱氣,寧暖撐起身體,探頭過去,正要喝一口,她的唇碰到碗邊,身下傳來一陣劇痛,一下子摧毀了她的理智,讓她剛撐起來的力一下子泄完,又【偏頭倒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這波痛楚過去,寧暖才想起參湯的事情。

    她轉過頭,小丫鬟還站在一旁,她的眼神有些渙散,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是看清那碗的模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小丫鬟端著碗的手,好像也有些顫抖。

    屋子裏,所有人都焦急不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的身上,全部人都在等待期盼著她肚子裏的生命的誕生,也沒有人注意到其他有什麽不對。

    可寧暖注意到了。

    她看到那個小丫鬟端著參湯的手有些顫抖,臉色有些白,眼神有些慌,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這個小丫鬟年齡還小,也許是這樣,所以才藏不住事,她也許也是第一回 做這種事情,隻要仔細觀察,便能發覺她的不對勁。

    小丫鬟用力抓著碗,指尖用力到發白,也許是緊張,碗中的參湯也在小幅度地晃蕩著。她往前走了一步,將參湯端到寧暖的麵前,小聲地道:“王妃,喝一口參湯吧。”

    女醫將參湯接了過去,打算喂給寧暖。

    寧暖的眼睛盯著那碗參湯,她伸出手,下意識地去抓,可劇痛傳來,她下意識地順著另一個女醫的話用力,伸出去的手無意識的亂揮了一下,好似碰到了什麽,卻是身下一鬆,緊接著,耳邊便傳來了香桃驚喜的聲音。

    “王妃,生了!”

    屋子裏傳來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聲,同時還有瓷碗落地破碎的清脆聲音,楚斐霍地站了起來,急忙走了過去。

    他抿緊了唇,臉色有些蒼白,等屋門一開,連香桃懷中抱著的繈褓也來不及看,便立刻問道:“阿暖呢?阿暖沒事吧?”

    香桃張口,正要說點什麽,屋子裏已經傳來了寧暖虛弱的聲音:“來人,把她抓起來。”

    楚斐麵色大變,也不過屋子裏是不是剛生產完,還滿是血腥氣,他推開香桃,連忙闖了進去。

    方才蹲著參湯進去的小丫鬟已經是倉惶跪到了地上,周遭其他人雖有些不明白,可也聽令將人抓了起來。

    “阿暖!”楚斐急忙叫了一聲。

    寧暖轉過頭來,唇色蒼白,精神卻很好,她勉強彎起唇對楚斐笑了笑,然後便指著那個小丫鬟道:“王爺將這人帶下去,好好審問,她有些古怪。”

    聞言,楚斐立刻凶狠地朝著小丫鬟看了過去。

    小丫鬟跪在地上,怕得身體都在簌簌發抖,聽見這話,更是險些就要暈過去,嚇得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很快就被人押了下去。

    楚斐急忙走到床邊,關切地抓緊了寧暖的手:“阿暖,你覺得怎麽樣?”

    寧暖看了女醫一眼,女醫連忙道:“王妃這胎正,生得極為順利。”

    “王妃沒出事吧?”

    “隻要好生休養就是。”

    楚斐這才長舒了一口。

    “王爺。”寧暖拉了拉他:“王爺還是快些出去吧,這兒髒,王爺可別在這兒多待。”

    “哪裏會,你才剛生完,受了那麽大的苦頭,我在外頭就擔心著,你連陪也不讓我陪?”

    寧暖不由得苦笑:“孩子呢?”

    楚斐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連寧暖生了個什麽也沒見,一著急便直接衝進來了。

    寧暖推了他一把,“王爺快去看看孩子。”

    楚斐應了一聲,這才又聽話的出去了 。

    香桃方才抱著孩子出去,還想和他們王爺說一下喜訊,誰知道她的話都還沒說出口,他們王爺就跑沒了人影,連香桃也懵了。

    好在王府裏頭還有個穩重的管事,聽說王妃生產,管事也就等在外頭,香桃抱著孩子出來,他便立刻湊到了跟前。

    “王妃生了?”

    香桃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王妃生了個小世子呢!”

    管事打開繈褓看了一眼,頓時笑眯起了眼睛,下人們早就備齊了,他們王爺沒空理會小世子,可下人們動作卻是不慢,等楚斐再從屋中出來時,兒子也已經換了一身繈褓,被洗得香噴噴的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孩子才剛生出來,眼睛緊閉,楚斐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軟軟的,嫩嫩的,觸感好似也和上輩子一樣。

    小世子不像寧暖,和他比較像,楚斐看著,好像上輩子的那個孩子也和眼前這個孩子重合了一般。他看著,眼眶有些熱,一下子沒忍住,兩行清淚滾滾落下,一下子便打濕了繈褓。

    “王爺?”汪全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王爺您……”

    “本王無事。”楚斐擦了一下眼睛,也舍不得放下孩子,回頭便問道:“王妃呢?”

    “王妃已經睡著了。”香桃說。

    楚斐點頭:“那等她醒了,我再告訴她這個消息。”

    屋子裏已經被下人收拾過,點上了熏香,將屋子裏的血腥味衝散掉。楚斐抱著孩子走了進去,寧暖已經睡著了,麵容疲憊,睡著時也緊緊攥著被子。

    他將孩子放到寧暖的旁邊,自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人。

    仿佛自重生回來以後,他就從來沒有這般圓滿過。

    ……

    等寧暖再醒來時,過來的客人也都走了。

    她睡著時,楚斐已經派人將這個消息通知了所有人,不隻是寧家眾人,連薛明玉也來了,此時眾人也不管安王府與寧家麵上到底合不合,連寧朗都拉著楊真過來了。

    所有人都見過了小世子,寧朗還有些憤憤,不甘心為何自己的小侄子長得與寧暖不像。

    等寧暖睡醒時,天色已黑,安王府熱鬧了過後,府中已經安靜了下來。她轉過頭,便看見孩子躺在自己身邊,而楚斐也坐在床邊,撐著腦袋打瞌睡。

    寧暖一動,他便立刻醒了過來,朝寧暖看來。

    “阿暖?你醒了?”楚斐驚喜:“你可總算是醒了。”

    “什麽時候了?”寧暖問。

    “已經是夜裏了。”楚斐說:“我讓人送些吃食過來,你睡了一天,應該已經餓了。”

    寧暖點了點頭。

    擔心她醒來時會餓,廚房裏一直備著東西,一聽傳膳,便立刻送了過來,碗壁都是滾燙的。

    寧暖不方便動,楚斐便一勺一勺喂給了她,喂完了,又幫她擦了擦嘴巴,動作小心翼翼的,仿若是珍寶。

    寧暖剛睡醒,倒是清醒的很,她可總算是見到了自己的孩子,小世子也已經睡著了,乖巧地躺在她的懷中,不哭也不鬧。

    “孩子和王爺長得像,以後模樣也定會像王爺一般俊俏。”寧暖笑道。

    楚斐應了一聲:“若是像你就更好了。”

    “像王爺更好。”

    楚斐也不與她爭論這個,又說起了白日裏的事情。

    “你讓我抓的那個小丫鬟,已經問出來了。”楚斐說:“她受了人的威脅,在參湯裏下了藥,若是你喝了,定會出現意外,指不定就會大出血。”

    寧暖並不意外:“是太後娘娘派來的?”

    楚斐點了點頭。

    他派人將王府裏所有人的底細都查探過,哪裏知道太後竟然能將他的人收買。那個小丫鬟年歲輕,身家清白,本來也沒有什麽不好,隻是家中還有父母兄長,太後派人將她的父母兄長抓住,威脅了一番,小丫鬟便被嚇得六神無主,隻聽她的吩咐行事。

    她在寧暖屋子裏已經伺候了很久,平常也不會被懷疑,也許太後就是看中了這個,才找到了空子。

    說起這個,楚斐話中就有無限後悔。

    他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他還以為自己做了完全的準備,什麽都顧上了,卻還是忽略了這個,當時阿暖在生產,連產房中的女醫都沒都沒有察覺出什麽不同,若不是阿暖機敏,恐怕如今已經著了太後的道。

    楚斐抓緊了她的手,心中卻又生出無限的慶幸。

    幸好,幸好阿暖察覺了……

    “那王爺打算如何處置?”寧暖問他。

    楚斐張了張口,卻是又道:“阿暖,此事你不用管,我會處理好的。你隻要好好養著身體,女醫說了,女人生產就是要掏空身體,你得把身體養好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再帶你去一趟雲山寺,讓大和尚看看。”

    寧暖點了點頭。

    她道:“王爺累了一天,也快去歇息吧。”

    “我不累。”楚斐說:“我就在這兒陪你。”

    “王爺去休息吧,等明日起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呢。”

    楚斐麵上有幾分猶豫,也是被她給說動了。

    他這才退讓:“我就在你屋中休息。”

    寧暖沒有拒絕。

    楚斐又將孩子抱了過去,放入提前讓工匠準備好的嬰兒床中,他叫人進來,在旁邊支了一張小床,動作輕輕的,也不敢驚擾寧暖,下人們弄好之後,又很很快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楚斐躺下沒多久,與寧暖說了一會兒家常,竟是迷迷瞪瞪,很快便睡著了。

    臨睡著之前那,他也沒忍住嘀咕:“以後不能再生了……”

    寧暖心中覺得好笑,卻也順著他的話應下。這種事情,她向來是不會和楚斐爭的。

    第二日,楚斐醒的比寧暖還要早些。

    他動作輕輕的,生怕吵醒寧暖,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又讓人將孩子抱走,生怕等會兒孩子醒來後,也會將寧暖吵醒。然後他讓暗衛守在旁邊,下人們守在外頭,仔細小心注意著寧暖與孩子的安危,這才出了府。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先去了一趟宮中,打算親自去和太後說這個好消息。

    太後一早就醒了,昨日她聽人匯報說是事情失敗了以後,便是整夜整夜睡不著。她上了年紀以後,睡覺的時間也少了,想睡也睡不安穩,昨日一閉上眼睛,仿佛就看見淑太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又是濡慕地叫她姑母,又是怨恨她為何要害死她。

    太後醒醒睡睡,反複做了好幾個噩夢,清早精神也有些不濟,聽說楚斐進宮來請安,也是一副興致懨懨的模樣。

    可她也沒有讓人走,而是讓人將楚斐放了進來。

    楚斐進了殿中,先給她請了安,才和她說了這個消息:“王妃給兒臣生了個兒子,兒臣打算立這個孩子做世子。”

    太後麵容困倦:“那就依你說的做吧。”

    “母後就不問問這個孩子的情況嗎?”楚斐問。

    太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興致缺缺。

    楚斐又說:“昨日王府之中事情多,兒臣卻是忘了先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母後,母後該不會怪兒臣吧?”

    “哀家哪會這般不講情理。”太後說:“隻是安王近日可的確是鮮少進宮來看哀家了,莫不是有了王妃,便將哀家給忘了吧?”

    “母後說笑了。”楚斐笑道:“兒臣哪裏是這樣的人。”

    太後:“你記著哀家就好。”

    “母後就不問問兒臣,昨日除了王妃生產之外,還出了什麽事情?”

    太後聞言,眸光一動,困倦也一掃而空,抬眸朝他看了過來。

    楚斐垂著眼,聲音低沉,也聽不出喜怒:“昨日王妃生產時,竟然有一個丫鬟故意在參湯之中下了紅花,若不是王妃機敏,恐怕如今兒臣就見不到王妃了。”

    太後沉默了片刻,道:“那孩子是個有福之人。”

    “是啊,若不是王妃機敏,恐怕兒臣才剛得了個兒子,就得承受失去王妃的痛苦。”楚斐吸了吸鼻子,聲音之中似乎多了幾分沙啞:“若是王妃有什麽不好,兒臣也恨不得隨她一起去了,想來當初父皇駕崩,兒臣的母妃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

    太後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來。

    楚斐說:“兒臣動了這樣的念頭,可想想才剛出生的孩子,到底還是舍不得,兒臣也實在是羞愧,覺得心中對不起王妃。可若是兒臣也走了,安王府就隻留下這孩子一人,若是將他交給其他人撫養,兒臣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

    楚斐抬起頭來,目光直視著她:“如今兒臣想起母妃,也實在是不明白,母妃究竟是個多狠心的人,才舍得將尚在起那個包之中的孩兒拋下,就隨著父皇去了呢。”

    太後眼眸深沉,看著她一言不發。

    殿中安靜了許久,太後才道:“安王此次進宮來找哀家,似乎也不止是為了告訴哀家這個好消息……”

    “兒臣的確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要問問母後。”

    太後道:“你說來聽聽。”

    楚斐問她:“從兒臣幼時起,就常常有宮人提起,說是母妃與父皇伉儷情深,甚至連父皇駕崩時,母妃一時悲拗難忍,也隨著父皇去了。”

    “正是如此。”

    “母後也常常與兒臣說,父皇隻喜歡母妃一人。”

    “的確如此。”

    “可兒臣也實在是不明白。”楚斐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母妃與母後年歲差了許多,兒臣與皇兄的年歲也差了太多,母後才是與父皇相伴了半生的人……原先兒臣不明白,如今就更不明白了淑太妃與先皇伉儷情深,太後娘娘您當真是半點也不介意嗎?”

    “……”

    太後數著佛珠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

    寧暖覺得躺著無聊,便讓香桃去書房裏抽了一本書出來。

    等到了手裏,她才發現,香桃拿來的書裏頭竟然還夾了淑太妃的日記,也許是先前王爺翻閱這些日記時,不小心夾了進去,後來就忘記拿出來了。

    寧暖早就聽楚斐提起過這個日記,如今看到,心中也難免好奇。

    她在心中對淑太妃說了一聲冒犯,到底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將日記翻了開來。

    ……

    殿中安靜的落針可聞。

    在楚斐進來之前,太後就已經因為困乏而將宮人趕了出去,如今還留在殿裏的,就隻有她平日裏的貼身嬤嬤。

    還是太後先忍不住,開口道;“安王問哀家這種事情,難道是有什麽不滿嗎?”

    “不滿倒是沒有。”楚斐說:“隻是我不明白,太後娘娘為何要騙我。”

    太後眼皮跳了跳。

    楚斐:“既然太後娘娘心中是嫉妒淑太妃,為何又偏偏還要違心稱道,既然太後娘娘不喜歡我,為何還要違心裝出一個母子情深?”

    “……”

    “我那時也隻是一個繈褓中的孩兒,不論太後想要做什麽,都無人會察覺,可為何到現在又忍不住了,要對我的孩兒出手?”

    “……”

    “今日我出門時,卻是抓到了一個刺客,那刺客意圖行刺我兒,隻是他的計劃卻沒有成功,已經被王府侍衛抓住。”楚斐:“還有那個意圖暗害王妃的丫鬟,也是因為家人受了威脅,才大膽做出這種事情。”

    “……”太後沉聲道:“安王是在懷疑哀家?”

    “那當然不敢。”楚斐說:“太後娘娘對我是一片慈母之心,關心我還來不及,哪裏會害我呢?”

    他口中雖然這麽說,可聽他的語氣,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太後攥緊了手中的佛珠串子,手背青筋繃起,可麵上仍然是十分鎮定。

    她早有猜測,猜想安王對她的態度變了,先前幾次試探,也早已經肯定了她的想法。可她卻是沒有想到,安王竟然這樣大膽,連半點也不掩飾,就直接來與她對峙。

    這是要和她對著幹了?

    太後盛怒,又怒極反笑,竟是直接大笑了出來。

    她當初就不應該猶豫,反而讓這個孩子留了下來,這麽些年來,回回見到都覺得心中氣堵,可麵上卻還要裝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安王還沒有長成之前,幼時便已經展露出了不凡,這孩子天資聰慧,與皇帝的幾個皇子一塊兒在上書房學習,不論是什麽課程,都能將其他皇子遠遠甩開一大截。她刻意溺愛這個孩子,引導他成了個京城內外都知名的紈絝王爺,到如今,這孩子竟是又自己走回了正道。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呢?

    太後也想不明白。

    明明原先一直好好的,大家提起安王,都說他是個紈絝,是個無能的廢柴王爺,無人知道他有多聰慧,能力有多出眾,她幾次也生出過處理掉這孩子的念頭,後來又想起,能讓安王給其他幾位皇子幫忙,這才打消了那個念頭。

    事情果然如同她想的那樣發展 。

    朝中內外都知道,安王辦事無能,不管皇上給他什麽差事,他都辦不好。有些是替幾位皇子頂了鍋,有些則是實在棘手,便讓他出麵,按安王一直孝順,也聽她和皇帝的話,不論她和皇帝說什麽,從來都不會懷疑。

    可如今到底還是變了。

    補助銀,啟蒙學堂,曲州賑災,如今又提出了一個居養院。

    她自然能看的出來,這孩子是大慈大賢之人,若是他的計劃成功實施,那定是能造福天下百姓。如今皇帝的幾個皇子都長成了,太子原先還算是出色,可如今已經被廢,大皇子魯莽,三皇子也是被安王操縱,哪怕是她處心積慮,這孩子仍然長得優秀。

    太後恍惚還想起了幾十年前。

    先皇年紀已經不算是輕,他後宮之中的所有皇子都已經長成,本來已經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是她,是她自己,親自將淑太妃招進了宮裏頭來。

    楚斐出生時,先皇大喜,直誇這孩子未來能繼承他的聰慧。

    那個時候,如今的皇帝已經做了太子,在朝中有了威信,先皇一向穩重,早已經太子看做了未來的儲君培養,是她,也是她自己,認為先皇那時的稱讚對太子造成了威脅,才決定下手。

    先皇對她十分信任,淑太妃似乎察覺了什麽,可又哪裏能敵得過她這個掌管後宮幾十年了的人。

    可如今看來,卻是被先皇說中了,楚斐當真繼承了先皇的聰慧,不論是他的兄弟,還是他的子侄,都沒有一人能比得過他。

    他做出來的事情,不管是拿出來哪一件,都值得旁人在史書上留下姓名。

    太後竟是還笑出了眼淚來。

    晌久,她才停了下來,擦幹淨了眼旁的淚水,道:“你是何時察覺的?”

    “不算是早。”楚斐說。

    也的確是不早,上輩子,直到臨死之前,他才明白了這件事情,明白太後和皇帝對自己並非是他想象中的溫情。

    楚斐又說:“也不算是晚。”

    如今他已經重生而來,還有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如今他們的命運都已經改變,就連阿暖,也安然度過了死劫,他也做好了準備,不會再讓自己重蹈覆轍。

    太後說:“也的確是不算晚,竟然你瞞了這麽久,連我也沒有察覺。”

    “有些事情,裝的多了,您也就大意了。”

    太後從來不拿真心待他,又如何能發現他的變化?

    他一直將太後當做是生母來看待,從小到大,一直濡慕著太後,太後見的多了,自然也放鬆了警惕。

    本來就不是真心換來的,一件事情能裝幾十年,還能裝一輩子不成?

    太後說:“難怪,我說你怎麽會忽然支持老三,看來他也是被你騙了。”

    楚斐微微一笑:“三皇子也如我當年一樣好騙。”

    可他當年是個孩子,三皇子卻是已經成人了。

    太後搖了搖頭,又覺得困乏了。

    “你走吧。”太後說:“往後都不要來了。”

    “太後娘娘就這樣放過我嗎?”楚斐問她:“若是如今太後娘娘想要對我出手,隻管將那些藏在暗地裏的人手叫來,哪怕是叫來宮中侍衛,我也走不出去。”

    太後冷冷地道:“你還不走,留在這兒做什麽?”

    楚斐這次倒不多話了,麻溜地滾了。

    他這次進宮,與太後說了這麽多,也是與太後徹底撕破了臉。太後定然會將此事告訴皇帝,往後他也不能再過安生的日子,兩人一定會對他出手,明著暗著一塊兒來。

    他本來還可以再忍耐一會兒,等到了幾個皇子鬥得你死我活時,再得漁翁之利。

    可他忍不了了 。

    太後幾次三番對安王府出手,如今又對阿暖和孩子出手,若不是阿暖機敏逃了過去,還不知道會如何。從重生回來以後,他就一直在做準備,如今朝中不少官員都是他的人,在百姓之中,他也很有威望,他比那幾個皇子還要出眾,既然忍著也躲不了那兩人的針對,那他為何還要忍?

    他就是要讓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

    ……

    楚斐回到王府時,寧暖也將淑太妃的日記翻完了。

    她還在日記裏知曉,原來他們王爺的名字,也是淑太妃親自取得。

    可惜淑太妃去得早,那時候他們王爺也還不知事,連淑太妃都不認得,淑太妃甚至也還沒來得及多看他們王爺幾眼,便匆匆去了。

    等再見到楚斐時,寧暖的心中也有幾分複雜。

    “阿暖,怎麽了,見到我是這般模樣?”楚斐打趣道:“莫不是醒來時沒有見到我,心裏頭一直在想著我吧?”

    寧暖搖了搖頭,道:“我倒是一直忘了問王爺一件事情。”

    “什麽?”

    “王爺是否給孩子取好名字了?”

    楚斐一愣。

    寧暖提醒他:“先前是王爺說,此事王爺要親自來做,我才沒有插手,王爺莫不是將此事給忘了吧?”

    楚斐:“……”

    寧暖:“王爺?”

    楚斐當即火急火燎地跳了起來,急匆匆地往書房裏跑。

    “阿暖!你等等我!我晚上再來答複你!”

    寧暖:“……”

    這回輪到寧暖無語了。

    楚斐雖是將此事攬了過來,剛開始的時候,倒是也的確因此而為難了一段時間。可後來他太過緊張寧暖的安危,每日都隻惦記著寧暖,再後來,竟是將這事情給忘了。

    如今被寧暖提醒,他才猛然間發現,自己還的確沒有給孩子取名字!

    這事情可就大發了!

    楚斐在書房裏頭翻了好久的書,無論是怎麽翻,卻還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名字來,他一邊翻著,一邊又在後悔,為何上輩子給孩子取名時,已經是翻遍了無數典籍,取出了最好的名字,以至於如今卻是抓耳撓腮,怎麽也想不出來。

    他自然不能將上輩子取得那個名字用到現在。

    上輩子他的孩子死了,甚至連皇室玉牒都沒有上,哪怕那是他五十個日夜翻閱典籍翻出來的,楚斐也覺得那個名字不好。

    這輩子,他一定要取出一個更好的!

    他這一取,就取了好幾天。

    還不等小世子的名字取出來,楚斐又收到了一個新的消息。

    仍然是從海上來的。

    原來,海上巨船載著滿船貨物回來時,路上不慎遭遇了暴風雨,迷失了航向,等風雨停下來時,他們上了一個無人的小島。

    在那個小島上,所有船員休息了片刻,可就在那裏,船上特地帶去的,對土質十分有研究的人探查過後,竟是當真在那個小島上找到了楚斐日思夜想的礦脈!

    還是個金礦!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楚斐整個人都傻了。

    他也就是想想,怎麽還當真成了呢?

    等他緩過神來以後,便立刻跑去找了寧暖,親了她一大口,又抱起自己的孩子,也在孩子嫩嫩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阿暖,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寧暖納悶不已,也不知道這事情到底和她有什麽關係。

    哪裏會沒關係呢?

    按著信中說的,算算日子,巨船登陸小島的那一天,還正是寧暖生產的日子!

    那一日,寧暖不但給他添了個兒子,還給他添了一整個島的金礦!

    楚斐快要樂瘋了。

    當晚,他更是激動的睡不著覺,也不敢打擾寧暖休息,自己在書房裏,連夜製定了無數的計劃,每回覺得疲倦時,又捧起那封信看看,看到上麵的礦脈二字,更是雙眼放光,隻覺得全身上下都滿是動力。

    阿暖是他的福星!兒子也是他的福星!

    楚斐哪裏知道,小世子與這個礦脈的緣分也不止這點。

    當他手底下的人偷偷摸摸開采了那個島上的金礦,載著滿船金子回來時,正值這個孩子的抓周禮。

    那時候請了不少人過來,桌上擺了無數東西,就連寧暖也拿了一本藏書過去,隻有楚斐這個當爹,卻是從自己的私房之中拿出了一個大金元寶,放到了桌上,金燦燦的,很是顯眼。

    所有人都很是無語,寧彥亭更是瞪圓了眼睛,氣得胡子都快要翹起來,若不是礙著場合不對,又有寧朗等人攔著,恐怕都要暴打楚斐一頓。

    誰知道小世子在桌上爬了一圈,最後卻是抱著那個大金元寶不撒手,讓無數人都跌了眼。

    唯獨楚斐更是高興,直呼這孩子有眼光,再想起自己的金礦,當場便將孩子抱起來親了好幾口,瞧著這個孩子,笑眯眯,仿佛也是在瞧一個金娃娃。

    可這也是後話。

    好在距離船回來還有一段日子,等楚斐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便已經到了孩子滿月的時候。

    因著與太後撕破了臉,太後和皇帝的態度很是冷淡,隻派了人過來走了流程,賞賜也簡陋的人,讓外人猜測紛紛,不知道為何一向備受太後和皇上寵愛的安王會忽然失了聖寵。

    楚斐可不在意這個。

    他大發請帖,將所有熟知的人都邀請了過來,更是大擺流水席,邀請整個京城的百姓來祝賀,就如同當初剛得知寧暖有了身孕時一樣,張揚又毫不收斂。

    有了上回的事情,旁人可沒有覺得不對,更是連說他鋪張浪費的人也沒了。

    上回安王是怎麽說的?他的隱疾好不容易痊愈,是老天爺賜給了他這個孩子,如今這個孩子好不容易順利降世,若他們是安王,也定是高興的很!

    滿月宴上,寧府眾人又來了。

    小世子比上回他們見到的時候更長開了一些,當真是和楚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他被楚斐抱在懷中時,一大一小兩人,一看就是對親父子。

    江雲蘭見著了寧暖,才知道小世子的名字竟然才剛剛定下沒多久,還是昨日才新鮮出爐,還熱乎著呢。

    江雲蘭很是無語:“先前明玉有了身孕時,祝寒山可是早早就取好了名字,提前了好些日子,怎麽輪到了安王……我從前怎麽不知道,安王竟然這般不著調?”

    寧暖憋笑道:“王爺能取出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娘就別笑話他了。”

    寧朗也拉著楚斐嘀嘀咕咕:“這個名字,和我上回聽到的不一樣啊?”

    “從前那個不吉利。”楚斐說:“現在這個好。”

    寧朗:“……”

    楚斐取了個什麽名字呢?

    他翻遍了整個書房的藏書,查閱了所有的古籍典故,最後取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

    叫做楚安。

    是要祝願這個孩子能平平安安長大,不再像上輩子那樣命運多舛,經曆了兩世輪回,對這個孩子,楚斐的期待也並沒有那麽高,隻要他能平安長大,不論是否聰慧,是否能做出什麽成就,他都不在意,隻要能平安,楚斐就滿足了。

    寧暖早就答應了,將取名的權利交給他,自然也是任由著他來,直到這名字寫到了玉牒上,都沒有說半句不好的話。

    楚斐也更是高興。

    但願他所重視的人,一生順遂,平安喜樂,就是他唯一的心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