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白礬樓中那間包廂之中，趙良嗣再次見到了斡離不。

  “趙大人，事情辦的如何了？”斡離不飲完第一杯香茗，直接開門見山。

  “官家決定與你們聯合進攻遼國。”趙良嗣內心完全歎息，又給他滿上一杯，這山中野人完全是牛嚼牡丹，完全不懂得飲茶之道，便直言道。

  “當真！如此，便叫你大宋皇帝給我大金皇帝修一封國書。”斡離不心中大石落地，說話都輕快了不少，學著趙良嗣的樣子嘬了一口。

  誰說山野之人就不會品茶？這樣子倒是學的挺像的嘛！

  “應該的，應該的。”趙良嗣附和道，再次給斡離不滿了一杯。

  但他內心清楚，自己這邊的官家哪裏會給這個目前體量隻相當於節度使的金國寫國書。

  按規矩，如果是平等的兩國之間的交往，皇帝之間的書信應該稱之為“國書”。

  但偏偏，阿骨打目前建立的大金國，完全是自稱，沒有經過宋遼兩國任何一個的承認，沒有合法性。

  國與國之間的禮儀是十分講究的。

  這天下，隻有趙佶和耶律延禧兩位有資格稱皇帝，都具有正統性，周圍的西夏，吐蕃，大理，高麗等國都沒資格稱帝，隻能稱國王或者國主，向宋遼稱臣。

  所以，讓趙佶對阿骨打寫國書，對於向來注重禮法的宋朝來講，想都不要想。

  “官家會寫一道詔書給你，再派使者跟你回去商討結盟細節。”趙良嗣道。

  斡離不不懂這其中的道道，以為皇帝的詔書就是國書，其實這詔書是上級對下級用的。

  不過即便是是斡離不知道了，也不會在意這些，畢竟對於他們這個體量來講，這大宋是有這個資格對他們用詔書的，更別說跟著詔書下發的各種錢財物資。

  他們女真人，隻看重實際的好處。

  兩人又喝了一陣，斡離不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就沒心思再待下去了。

  這茶水又苦又澀，他實在是不喜歡。

  待斡離不走後，趙良嗣獨自一人喝著茶。

  從內心來說，趙良嗣是真的愛國，隻不過在愛國之外，也希望大丈夫生於世，當建立一番功業，手握大權。

  但官家的心思轉變，讓他的內心已經有了一絲絲的不安。

  他還記得，八年之前，當他第一次懷著激情與夢想，在官家的麵前講出整個計劃的時候，官家眼中的震驚、激動、渴望。

  那時候的官家，對於這個夢想是如此的渴望，即便是後來因為道路問題，被遼國隔斷了與女真人的聯係，也沒有失望，反而安慰他靜靜等待時機。

  如今道路已經暢通，金國使臣也來到了開封，但是官家的夢想好像已經不像從前那麽炙熱了。

  不行，自己還得去給官家言明其中利弊！

  他需要官家的支持，需要大宋君臣上下一心，才能完成這場驚天大計！

  放下茶杯，趙良嗣走出包廂，帶起一陣風，吹動了原本嫋嫋的檀香輕煙。

  ……

  “陛下，臣已經同那斡離不說了，陛下不日便派使者隨他一道回金國。”趙良嗣理了理衣衫，先向趙佶複了命，準備後續君臣交心一番。

  “不必了。”趙佶還是在畫他的畫，頭也沒抬。

  “陛下，這是何意？”趙良嗣突然楞了一下，後續準備的說辭全都沒有用武之地。

  “楊戩，你和良嗣說說。”趙佶現在全部注意力都在畫上，沒有功夫和趙良嗣說話。

  “老奴遵命!”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楊戩說，“趙大人有所不知，剛剛據遼國來的消息，這金國已經與遼國議和了。”

  “議和？”趙良嗣道，“這不可能啊，金國占據上風，怎麽會突然和遼國議和呢？”

  “金國早在兩年之前，便一直與遼國在磋商議和的事情。”楊戩丟了一個消息出來。

  “這……”由於常年待在開封，趙良嗣所知道的消息還沒有這麽靈通。

  “遼國向金國供奉金銀物資，遼國皇帝稱阿骨打為兄長，並且冊封阿骨打為東懷國皇帝。”

  趙良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楊戩連具體的內容都知道了。這就意味著，遼金議和已經完成了，而不是正在進行。

  趙佶放下筆道，“這金人鼠首兩端，一麵派使者向我聯合，一麵又對遼國討冊封，是把朕當傻子耍嗎？”

  “陛下，臣以為，這金國即便是獲得了遼國的冊封，也不會就此止步，遼金兩國之間，必定還會再開戰端。”趙良嗣理了理思路，對趙佶道。

  “這個朕信，但朕也不是他金國的槍。”趙佶拍了拍袖子，“不能被阿骨打給耍了。”

  “對遼的軍事聯盟，是可行的，但阿骨打必須拿出誠意出來，我大宋不能冒這個頭。”

  趙良嗣想了想，的確如此，他們之所以選擇聯合金國，不就是希望由金國去吸引遼國的主力，方便他們在後方捅遼國一刀嗎？於是便道，

  “陛下，臣願親自去往金國一趟，勸說金主阿骨打拒絕接受遼國的冊封。”

  “這倒不必了。”趙佶道，“我準備讓呼延慶當護送使節，送金使回去。”

  這就是不打算和金國玩了。

  “陛下！”趙良嗣急了，“萬萬不可啊！難道陛下不想取燕雲了嗎？”

  “燕雲自然是要取的，但是金國這個做法讓朕很是不爽！”趙佶敲了敲桌子，“朕要讓他們明白，這大宋是有威嚴的！”

  “陛下，金國的做法的確令人不齒，但陛下應該以大局為重才是！”

  “良嗣，你不用再說了，朕意已決。”趙佶道，旋即又拿起了筆，繼續畫了起來。

  趙良嗣看著趙佶，心知官家對金國的做法十分惱火，此刻自己說什麽都沒有用，便懷著沉重的心情退出了大殿。

  趙良嗣知道，趙佶已經變了，雖然依然和當初那樣平易近人，但他的一顆整頓國家，重整山河的決心已經消失了，變得好大喜功，貪圖享樂。

  他早就該認識到的。

  包括童貫，也變了。

  滿朝文武，一大半都在阿諛奉承，討好媚上。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身處其中。

  他一直認為這一切隻不過是趙佶為了集權——事實也的確是這樣，王黼、梁師成、蔡京、童貫、李邦彥、朱勔表麵上專權跋扈，實際上是趙佶在通過他們操控著帝國的文武官員、政治經濟，方方麵麵。

  官家不愧是一個天才，能夠通過這樣的方式，打掉了以前動不動就在朝堂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改革派和保守派相爭的局麵，將帝國牢牢的控製在自己的手中，為自己所用。

  隻是，官家已經慢慢沉淪在自己的掌控欲中分不清局勢了，是大宋要與金結盟，不是金要與大宋結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