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醫院裏白天的人聲鼎沸漸漸散去，隻有急診科還是一樣的兵荒馬亂。

  高級特護病房一向比其他地方安靜，一到夜晚，更是如此，仿佛能聽到點滴的滴答聲跟各種儀器的運行聲。

  死神從來不會因為誰是王子，誰是乞丐，就對某個人格外地憐憫。

  唐慕笙沒坐電梯，順著兩層樓梯爬上來，倒也不是很費勁。

  她走到其中有一間寬闊豪華的病房前，輕輕推開門，裏麵安靜地睡著英俊而憔悴的男人。

  唐慕笙看了半天，終於才在病床前坐下。

  耳邊的儀器聲安靜而刺耳，她不由得耳朵疼。

  “陸厲琛。”

  唐慕笙小聲而輕柔地喚了一聲，就像是害怕驚醒了什麽東西一樣。

  病床上沉睡著的人自然不會回答她。

  唐慕笙的指尖落在他精致利落的眉峰上。

  “別睡了，再睡下去，帝都真的就要變天了。”

  她的手搭在他冰涼的臉上，“你知道嗎？我今天為了保住你們家的股價，可是費了不少力氣。”

  “陸厲琛，你不是一向無所不能嗎？怎麽現在躺在這裏不肯起來呢？”

  唐慕笙帶著哭腔說：“你真是一個混蛋，騙子，狼心狗肺。”

  她罵了半天，哭了半天。

  從八歲那年，唐慕笙掉眼淚的次數屈指可數。

  即便當年一個人生下唐子衿，產房裏死去活來的時候，她都一滴眼淚都沒掉，助產士很是佩服她。

  可如今，短短幾日內，她不止一次為眼前這個男人破了戒。

  唐慕笙從前覺得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除了能夠宣示自己的懦弱之外，甚至引不來別人對你的同情跟憐憫，但很多時候，情緒也是需要宣泄的，比如說現在。

  “陸厲琛，帝都光靠我一個人是守不住的。”

  唐慕笙趴在陸厲琛的病床前，抵著額頭，竊竊私語，“我今天去見了沈銘，聽說你打斷了他的兩條腿，我有點高興，又有點佩服你。”

  床頭上的電子儀器不斷閃爍著幽靈似的光，照得唐慕笙一雙眼睛通紅如血。

  “你說，我們怎麽就走到了這個地步呢？”

  她去握著陸厲琛的手，“起初，我真的不想對你動心的，可是……可是你太好了啊！陸厲琛，我沒忍住，你說，我媽媽在天上會不會覺得我這個女兒特別沒出息？”

  “你醒過來好不好？”

  唐慕笙幾近哀求，“算我求你了，陸厲琛，我已經失去了太多人，陰陽相隔真的很難受，求你了。”

  病床上僵硬了許久的手指動了動，顫抖著，就像是剛剛破繭而出的蝴蝶的翅膀。

  唐慕笙趴在消毒水味的被子上，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

  手指又動了動。

  唐慕笙抽了抽鼻子，“陸厲琛，你知道嗎？曾經有一瞬間，我覺得我好像見過你，我甚至還懷疑過你是不是那晚那個人，你說我是不是沒救了？”

  她低著頭，眼淚打濕了一片被褥，“你說是我先來招惹你的，你根本就是胡說，明明就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唐慕笙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回去，隻記得自己後半夜，迷迷糊糊，額頭上燙得厲害。

  高級特護病房

  陸厲琛在噩夢裏掙紮，他一會兒夢見自己那輛賓利在高架橋上，帶著他，連人帶車從橋上翻到了海裏，一會兒又夢見，唐慕笙舉著那把自己親手給她挑選的勃朗寧，麵無表情地站在他麵前。

  他的胸口被唐慕笙打穿，心裏卻比傷口更疼。

  他冷汗濕了一層又一層。

  連在身上的儀器開始發出一陣恐怖的尖叫，沒有幾分鍾，醫生帶著護士破門而入，陸夫人也聞訊趕來，在門口哭得不能自已。

  炙熱的除顫儀貼上他的心髒。

  儀器漸漸變得倉促起來。

  李院長看著屏幕上閃過的數據，冷靜又緊張地跟護士報出一串名稱。

  護士打了一針腎上腺素，看見陸厲琛在昏迷中，嘴唇動了動。

  “李院長，陸少好像在說什麽。”

  她俯身認真地聽了聽，抬起頭，“好像在說什麽笙？”

  唐慕笙。

  陸厲琛一直在低聲喊著這三個字。

  李院長加大了力度，“小子，唐家那個小丫頭還在等著你呢！你就忍心那麽將人家扔下！”

  陸厲琛好像顫抖了一下。

  護士驚喜地呼喊起來，“李院，心率上來了！”

  李院長花白的鬢邊全是細密的汗珠，“要是你真把人家扔下，到了下麵，你安心嗎？小琛啊！趕緊回來吧！慕笙還在等著你。”

  這招居然真的奏效了，儀器漸漸平緩起來，一組組數據跳躍而上，陸厲琛青灰色的臉一點點恢複血色，最終，停留在一個很安全的狀態。

  周圍的醫護人員都集體鬆了一口氣。

  陸厲琛是清晨的時候醒來的，他睜開眼睛，入眼一片都是一顆顆黑黑的腦袋。

  他覺得頭疼得快要炸開，李院長先說話了，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小子真的差點把我們嚇死！終於醒了，不然我都要把招牌給砸了！”

  陸夫人抱著兒子哭得梨花帶雨，“兒子，你……你終於醒了，嚇死媽媽了，嚇死媽媽了。”

  老陸總要強了一輩子，也紅了眼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唯獨當事人眼眸一片清澈，看著他們，像是在看幾個陌生人。

  陸夫人最先發現了兒子的不對勁，“兒子，你，你沒事吧？”

  她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陸厲琛的眼神才終於慢慢聚焦，他看著麵前的幾個人，“你們……是誰啊？”

  這一句話如晴天霹靂，瞬間把陸夫人給砸倒了。

  “兒子，我是媽媽啊！”她捂著嘴巴哭，“你怎麽了？怎麽連媽媽都不認識了？”

  陸厲琛理智地又問了一句，聲音沉沉，“我呢，我又是誰？”

  剛醒來沒幾分鍾，陸厲琛就被緊急推進了檢查室，一通操作下來，各項指標都沒問題。

  可是他卻莫名其妙地失憶了，不僅不記得父母，就連自己都不記得了。

  李院長看著報告單，“可能是車禍撞到了頭，造成的短暫性失憶，身體倒是沒什麽大問題，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