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香草芋圓      更新:2022-08-28 11:08      字數:4975
  第22章

    傍晚日落時分, 金色的陽光從宮牆上方斜照進來,薛奪在仔細查驗今日份的佛經,準備送去椒房殿。

    薑鸞靠在大梨樹下新換的湘妃竹榻上, 還在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兩副宅邸圖。

    她專注時的記憶力極強,英國公府的五進院落, 亭台樓閣,在腦海裏纖毫畢現地顯露輪廓。

    她在心裏籌劃了一陣, 輕輕咦了聲, “少了個人。”

    “少了誰?”旁邊正按揉著手掌肌膚的白露詫異問。

    “公主府的地方都要定下了, 我選出的公主府長史……怎的這麽久不來找我。”

    薑鸞立刻坐起身,叫來了薛奪。

    “你老實跟本宮說, 四月裏定下的公主府長史淳於閑,淳於長史, 是不是已經進宮求見過, 被你們擋在外頭了?”

    薛奪麵不改色, “淳於長史是哪位?末將壓根就沒見過這個人。”

    “你何必騙她。”文鏡正好帶隊巡值過一輪,從長廊角頭轉過來, 冷冷道,

    “四月底求見了一次,公主笄禮前日又求見了一次,都被你擋了。”

    薑鸞搖著團扇輕笑。

    薛奪尷尬地咳了聲, “公主莫怪。末將奉了督帥令, 在公主出宮開府之前,免外人打擾,避免節外生枝。末將也是奉命行事。”

    見薑鸞神色不太對, 薛奪這些天也有了不少應對經驗, 急忙補充,

    “淳於長史以後是公主府的人,公主隨時召見他都可以。公主都等了整個月了,何必再著急眼前一時半會的。”

    薑鸞想也不想地拒絕,“別的都能等,這件事等不了。開府在即,我需要有個人在外頭走動,替我打探些確切消息進來。”

    她在湘妃竹榻上搖了搖團扇,坐起身,對薛奪豎起兩根纖白的手指,

    “區區一點小事,不必驚動你們督帥。喏,兩條路給你選,要麽,你們把淳於閑悄悄領進臨風殿見個麵,我叮囑他一些事。要麽,我自己出宮去找他。”

    薛奪眼皮子一跳,煩躁地脫下頭盔,抓了把頭發。

    “督帥有嚴令,非必要不得領外人進殿。公主出宮那就更不行了。”

    薑鸞輕輕一笑。

    “薛二將軍,我在好好和你商議,你就回我一句不行?我聽不得這兩個字。”帶著白露,起身去了後殿。

    薛奪站在庭院裏,手裏還抓著今天新抄的一摞經書紙,琢磨起薑鸞最後丟下的那句話,越想越心驚肉跳,壓低嗓音教訓文鏡,

    “你接那句話做什麽。這麽多人,就你實誠!公主萬一又起了什麽歪心思,你能兜底?”

    文鏡倔強地反駁,“我去找過督帥說過了。督帥叫我遇事心平氣和,想辦法過了公主這道坎。我若像你一樣瞞她騙她,這輩子也過不了公主這道坎。”

    薛奪每個字都聽清楚了,湊在一起壓根聽不明白。

    “什麽公主這道坎?”他煩躁又納悶,“公主她就是心眼多了些,有點貴女的小脾氣,我們花心思盯緊就是了。怎麽就成了你的一道坎了?”

    薑鸞在會客的正殿範圍,禁衛們還能盯緊;起身去了日常起居的後殿,禁衛們便不好盯著了。

    等烏金墜山,後殿四處掌了燈,公主明晃晃的影子打在窗紙上,才能繼續遠遠地盯一會兒。

    暮色裏一聲輕響,靠近庭院的幾扇窗的木插銷被拔開,秋霜從東梢間探出頭來,往庭院這邊巡值的禁衛招了招手。

    “公主召文小將軍過來說話。”

    薛奪正準備換防,在庭院裏清點禁衛人數時聽到這句,閃電般跳過來阻止,

    “別去!你都被坑了多少回了,我去應對。”

    文鏡推開薛奪,理了理衣袍袖口,神色肅穆地大步過去,隔著五步距離停下,

    “公主有何吩咐。”

    薑鸞站在窗口,旁邊長案上點起兒臂粗的明燭,映照得四處亮如白晝。

    她抬起右手掌,托起四五顆金燦燦的彈丸,在燭火下耀眼奪目。那金光刺進文鏡的眼睛裏,他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

    “上次我拿金丸哄了你,其實這些金丸真的隻能打打鳥雀,傷不了人的。”薑鸞隨意地撥弄著圓滾滾的小金丸,

    “我行事就是這樣,看起來出格,其實能做什麽,會做什麽,心裏都有數的。若我向你保證,不惹事,也不讓旁人出事,隻是想見見淳於長史,叮囑他幾件事,你信不信?願不願冒著被你們督帥責罰的風險,讓淳於閑和我見個麵?”

    文鏡站在窗下,久久地抿了唇。

    薑鸞以為他不情願,嘖了一聲,也不再試圖說第二次,直接從窗邊走開。

    走開沒兩步,身後卻傳來文鏡的回應,“公主若肯給出承諾,末將信一次又何妨。隻是臨風殿裏除了末將,還有薛奪。”

    薑鸞倒是有些意外,走回窗前,“你都挨了兩次軍棍了,還肯信我?”她愉悅地彎了眼,“那就聽我安排。”

    兩隊禁軍早晚換防,薛奪晚上原本可以出宮休息的。

    但薑鸞傍晚丟下的那句話讓他心裏不踏實,總覺得會出事,他在宮禁裏溜達了一圈,在禁軍公廚用過了晚食,又匆匆趕回來。

    夜幕低垂,臨風殿的正殿庭院裏燈火寥落,後殿除了正中明間還點著燈,其他各處殿室都滅了燈火,看起來此處主人已經歇下了。

    他安心了幾分,轉了兩圈,沒找著文鏡。

    “你們將軍呢?”他攔住一個文鏡麾下的羽林衛追問。

    那名羽林衛眼神躲閃,呐呐地道,“公主今晚歇得早,文將軍沒什麽事做,半個時辰前自己出去了。”

    薛奪四處轉悠,沒看出問題,心裏卻一陣陣地發慌,喃喃自語:“真的無事?”

    黑暗的庭院裏,一個黑影弓著腰,鬼鬼祟祟靠近過來,在薛奪準備離開時小聲喚道,

    “薛二將軍,小的有事回稟。”

    薛奪提過一盞風燈,照亮來人的麵目,想了半天,“你是呂……呂什麽來著?”

    十八九歲的年輕內宦殷勤彎腰,“小的呂吉祥呀。負責灑掃側殿庭院的差事。”

    他瞅瞅左右動靜,小碎步過去,附耳低聲告密,

    “小的剛才灑掃庭院時,不小心瞧見……文鏡小將軍和公主在窗下說了會兒話,公主關了窗,過了一會兒,嚇!穿了身小郎君的缺胯袍,踩著長馬靴出來了。文鏡小將軍就領著公主出去了……”

    薛奪隻覺得頭皮發麻,頭發幾乎要往上倒豎炸起,一把揪住呂吉祥的圓領,

    “出去哪兒了!”

    呂吉祥嚇得話都結巴了,“小、小的不知啊,小的不敢走近,隻瞧著像是要出宮……”

    ——

    京城入了夜後,宵禁極嚴厲。

    傍晚鼓聲響起,一百零八處坊門關閉,一隊隊的武侯[1]在三十八條主街打馬跨刀,搜尋違反宵禁深夜上街的大膽之徒。

    文鏡從皇城門往西南走,一路被攔了十來次,亮了十來次的北衙禁衛腰牌,深夜敲開敦義坊的坊門,尋到淳於閑的家門外,拍門把人喊出來時,整個人都是木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在做什麽。

    昏暗的燈籠光下,唇紅齒白的‘小郎君’站在他身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處京城西南普通坊裏的普通宅院。

    燈光照出少女稚氣尚存的穠麗眉眼。

    薑鸞知道有文鏡這個北衙禁衛中郎將在,出行必然暢通無阻,出來換裝的這身行頭實在馬虎,既沒有擦去描眉的螺子黛,也沒有換一件立領衣遮掩平滑的喉頸處,小巧的耳洞明晃晃地露在耳垂上。

    淳於閑的相貌和當日送進臨風殿的官員小像相差不遠,二十六七年歲,彎眉細目,尋常文弱的士子相貌,勉強稱得上一句清秀。

    如果說有什麽不尋常的,就是夜裏睡下不久被陌生人敲門喊出,亮出了禁衛腰牌,卻又不說明來曆,淳於閑處變不驚,神色依舊溫雅和氣,絲毫看不出驚慌和慍色。

    盯著訪客的禁衛腰牌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打量了幾眼門外笑吟吟瞧熱鬧的十來歲錦衣華服的‘小郎君’,注意到薑鸞耳垂上明晃晃並不避人的耳洞,淳於閑思索了片刻,一副淡定模樣地過來見禮,

    “下官冒昧,可是漢陽公主親至?”

    薑鸞也是同樣一副自若表情,把先帝賜下的刻有她名字的玉牌拿給淳於閑看,讚許地點點頭,

    “不錯。不愧是我親選的人。”

    文鏡木著臉執刀跟在薑鸞身後。

    這兩位連正堂都不去,就在淳於家的小四合院裏走了一圈,薑鸞一臉好奇地四處打量著京城普通兩進小宅院的布置,拉拉雜雜說了些閑話,欣賞過了淳於家後院的小池塘,最後才吩咐了一句,

    “舊英國公府的宅邸,你有空時多去看看。看完遞個條陳給我。”

    說完不等文鏡反應過來,轉身便出門去。

    回宮路上倒是暢行無阻。

    夜裏上街巡邏的武侯知道是羽林衛執行公務,遠遠地躲避開了,空無人跡的大街上一路馳馬疾行。

    但真正到了皇城外,宮門早已下鑰,傍晚混出宮容易,深夜想要進宮卻難如登天。

    皇城門口值守的禁衛不肯開門,在城樓上大聲質問來者何人,為何深夜求入宮門。

    文鏡的心緒壓抑不住,低落地問了薑鸞一句,

    “花費了許多功夫,末將親自隨行,護送公主秘密出宮去,深夜穿過半個京城,見到了淳於長史。公主隻為了和淳於長史說一句……有空時多去看看英國公府的宅邸?”

    他黯然道,“督帥有言在先,下次責罰翻倍。末將這次至少要挨四十軍棍,至少半個月過不來了,或許送不了公主出宮開府。公主……公主保重。”

    薑鸞把自己的玉牌遞過去給值守禁衛查驗,趁著等候開門的當兒,側過頭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神色黯然的少年將軍。

    文鏡不自然地抹了把臉,“末將臉上怎麽了。”

    “文鏡,你啊。”薑鸞不知想到了什麽,淺淺地笑了下,明明是才剛及笄的少女,眉眼還殘餘著稚氣,笑容裏卻帶著濃重的懷念和感傷,

    “被我前後耍弄了三次,卻沒有起怨懟的心思。我願意信賴你,提拔你,也是有緣故的。”

    得知漢陽公主深夜秘密出宮,當值禁軍們轟然議論翻了天。

    幾個身影飛奔下城樓,往四處跑得飛快,轉眼不見了人影,一看就是去各處報信的。

    站在宮門外,薑鸞沒理睬文鏡驚愕的神色,悠然等候開門。

    傍晚攛掇著文鏡帶自己出宮去,一來是打算見一見淳於閑本人。她記憶裏的這位前世的能臣,看看這輩子的心性如何,能不能擔當重任,順便叮囑淳於閑做點事。

    另外一個目的,也是想試探文鏡,看看他願不願意為她涉險,願意為她做到什麽程度。

    她的目光直視著前方宮門上的九行九列鎏金大銅釘,“也罷。”

    “你既然願意冒著四十軍棍的風險帶我半夜溜出宮去,我去向你家督帥求個情又有何妨。總歸免了你的四十軍棍便是。”

    文鏡露出了吃驚的神色,嘴唇囁嚅了幾下,想要說話,卻什麽也沒說出口。最後隻呐呐的問,

    “公主……公主不再看我不順眼了?”

    “哎,文鏡。”薑鸞失笑。她的眉眼其實天生柔和,溫柔時幾乎要融化春光。

    她漫不經心道,“一句話怎麽能說得這麽誠懇呢。你是裝出來的實誠還是真實誠?我倒有些看不出了。”

    文鏡愣住了,不知如何回應,半晌沒說話。

    兩邊宮門發出沉重的響聲,吱嘎吱嘎被人從裏推開。薛奪站在宮門裏,臉色難看道像是吃了蒼蠅,嘴裏罵罵咧咧地走過來,邊走邊捋袖子,

    “好小子。你行。你今晚揚名立萬了。”

    看這局麵,即使不挨軍棍,一頓胖揍是少不了的。

    薑鸞在薛奪麾下的龍武衛的簇擁下徑直往宮裏走,揚聲道,“別怕,我會向你家督帥求情,免了你今晚的這四十軍棍。我跟他當麵說——”

    “說什麽。”宮道旁的陰影裏有人接口道了句。

    薑鸞聽那聲音耳熟,淡定地原地站定了,衝陰影處安然頷首,

    “督帥安好。這才四更初刻吧,上朝來得好早。”

    裴顯從陰影裏往前走出幾步,露出頎長身形。

    他的相貌本身生得極俊美,鬢角刀裁,鼻梁挺直,輪廓分明。因為在軍裏久了,身上自然而然帶著一股鋒銳的壓迫感,不笑時便成了不近人情的冷峻,因此他的唇邊經常噙著笑。

    即使這抹淡笑並不怎麽發自真心,看在大多數人眼中,還是會讚一聲從容雅達。手裏掌著京中十萬兵馬,卻是朝中文臣裏都少見的氣定神閑,寧和致遠。

    但被人稱譽良多的從容雅達的新貴重臣,現在看起來並不很好,眼底帶著睡眠不足的血絲。

    裴顯從陰影裏緩步走燈火明亮的宮門下,遞過銳利的一瞥,從頭到腳掃過薑鸞身上的小郎君打扮,視線最後盯在她的臉上,薑鸞感覺自己的臉皮仿佛被刀鋒似的眼神刮下去一層。

    “好叫公主知曉,臣昨日準時申時散值出宮,難得早早睡下,三更天又被人叫起來,大半夜的趕回宮裏壓消息,暗地裏四處尋人。公主倒是四更天大張旗鼓地回來了。來得正好,說說看,公主想當麵和臣說什麽。”

    薑鸞看見他眼底隱約的血絲,也感覺有點過意不去,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和他商量著,

    “大半夜的回來,驚擾了各方,這是我思慮不周的意外。下回我等天亮了再回來?”

    裴顯: “……”

    裴顯沉默了很久,勾了勾唇,笑了。

    “還有下回?”他淡聲問,“什麽時候,怎樣打算?阿鸞仔細和小舅說說看。”

    作者有話說:

    【1】武侯:古代夜裏巡邏的武警

    明天上夾子,更新推遲到晚上,明天早上不要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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