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久則征      更新:2022-08-26 13:23      字數:5604
  第31章

    陸承則收到消息的時候, 還在開會。

    因為一些事情,會議遲遲未結束,已經過了晚餐飯點, 但會議室的長桌兩側, 集團高層都還正襟危坐。

    陸承則坐在上首, 正講著話,有提出一些工作上的問題,但沒有點名批評哪個高層, 不管是神情還是語氣都還是溫和的,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怒自威,底下高層嚴陣以待,絲毫不敢懈怠。

    俞芷旋的消息在手機界麵跳出來,起初陸承則並沒有在意,隻掃了一眼, 繼續著他的會議發言,但掃到“昭昭”二字後,說話的聲音便頓住, 還是說了聲“稍等”, 拿起手機看消息。

    每個字他都認識,但連起來,他好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腦子鈍住,保持著拿起手機的動作, 好半晌沒有動彈。

    會議室裏沒人說話,安靜地能聽到時鍾滴答。陸承則停頓的時間久了,下麵的高層開始麵麵相覷, 有的見陸承則麵色凝重開始心驚膽戰,有的看向陸承則身邊的餘特助,用目光詢問。

    餘特助輕咳兩聲,陸承則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還在會議室裏,他很突兀地終止了會議,說:“今天先到這兒,還有別的要匯報的發我郵件。”

    說完,便站起身轉頭就走。

    椅子劃開,和地麵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嗞啦。

    陸承則離開時手裏隻拿了手機,從會議室出來便走進電梯。餘特助見他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再看外麵紛飛的大雪,忙提醒他帶外套,然而電梯門已經關上。

    於是餘特助快步去辦公室將陸承則的外套帶上,趕忙追上去,同時給陸承則打電話。

    陸承則接了,聽到餘特助問他是不是要出去、幫他把外套拿下去,他頓了半晌,好像在思考一個很複雜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正當餘特助以為信號不好要再問時,他才說:“我在地下車庫,你拿下來吧,謝謝。”聲音略顯低沉,和平時好像沒什麽兩樣,但似乎又有些許不同。

    餘特助拿著外套來到地下車庫時,就看見陸承則站在車外,沒有上車,就這麽站著。

    餘特助不太敢用“呆滯”這個詞去形容此刻的陸承則,但他又想不出更合適的形容詞來,總之,陸承則看上去怪異得很。

    餘特助將外套遞上,陸承則接過,也沒有什麽話要吩咐的樣子,餘特助多嘴問了句,“陸總,您要去哪兒?需要我做什麽嗎?”

    陸承則輕搖了下頭,隻說:“你上去吧。”隨後就坐上駕駛座。

    餘特助便作罷。

    上車後,陸承則並沒有立即發動汽車。

    好像被餘特助的一個電話打斷之後,他突然冷靜了下來。

    剛收到消息時,他是想去找林昭穆的,想問問她究竟怎麽回事,明明她和那個叫寧昱的認識才沒多久,怎麽就突然間關係往前進了一層。明明是他先表明心意的,明明從前的過錯他意識到了,會改,也在改,明明他的條件要比寧昱好很多很多,明明……

    但現在,他突然意識到,他想問的那些問題,在五年前,林昭穆選擇了方嘉遠之後,他都問過,且問得風度盡失,問得毫無理智。

    他什麽結果都沒得到,除了把林昭穆越推越遠。

    他坐在駕駛座上,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不能跟以前一樣。

    而在冷靜下來之後,他發現,俞芷旋其實什麽都沒有說清楚,甚至都沒有提寧昱這個人,隻是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個人選是寧昱,因為他不知道林昭穆還有沒有別的追求者。

    陸承則還沒有回消息,他又打開看了一遍,那條信息突兀地擺著,沒有前因後果。

    他想了想,還是先給俞芷旋打了個電話過去。

    “你發的這句話什麽意思?”陸承則問。

    俞芷旋理所當然答:“字麵意思啊。”

    陸承則耐著性子問:“你說的有人選了,是誰?寧昱嗎?”

    “對啊,就是寧昱。”

    “他們是什麽情況?怎麽那麽突然?發生了什麽?”

    陸承則越問越細,但細節俞芷旋哪裏說得上來,隻不過她今天見林昭穆終於要接下桃花,心情不錯,也就有耐心同陸承則解釋,“他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昭昭收了寧昱的花束,並且表示她要向前看,總之,你別來搗亂了行不行?昭昭好不容易肯嚐試一段新戀情的,你要有良心,就盼著她點兒好行不?”

    陸承則默了默,爾後低聲說:“我知道。”說完,掐斷了電話。

    他在車裏坐了許久,什麽都沒做,就這麽幹坐著。

    他想起他去林昭穆和方嘉遠的婚禮,遛進去,默默地觀了禮,再出來。

    然後在教堂旁的公園長椅上,沉默地坐了許久,就像今天在車子坐著差不多。

    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死心了的,林昭穆結婚了,並且很幸福,他不可能再把人追回去,盼著她離婚麽?似乎有那麽一點兒陰暗的小想法,但又好像沒有,因為覺得在婚禮上林昭穆的笑容真的美得不可方物,如果他連這都要掐滅掉,就有點兒太不是人了。

    他就坐在長椅上想以後要怎麽辦,想以後會不會再遇到個讓他心動並且再忘不掉的姑娘,然後突然發現,他無法接受有人能代替林昭穆。

    所以,還是不婚好了,他原本就是不婚主義。

    現在,他並不想再變回不婚主義。

    可是好像這一切也不是他能決定的。

    那是無力感,很強很強的無力感。

    陸承則就這麽在車裏坐了個把小時,後來被一通工作電話打斷,隨後回到辦公室。

    他想了想,還是讓餘特助去查了下寧昱這個人,告訴自己這是不想讓林昭穆掉進坑裏,畢竟俞謹言也說過,一個年輕男人追求比自己年長幾歲事業有成且有婚史的女人,動機未必單純。

    但他其實還是盼著能查出寧昱的劣跡。

    隻不過,結果並不是。

    寧昱就像眾多剛畢業的普通大學生一樣,普通家庭,普通學曆,沒有前科,沒有不良嗜好,拿著一份不盡如人意的工資,無房無車,誰也說不清楚未來會怎樣。

    陸承則覺得這樣的人配不上林昭穆,但是這又怎麽是他能決定的呢?

    當初他也覺得方嘉遠跟自己比差遠了,但事實是他遠遠比不上對方,至少在林昭穆看來是這樣。

    那份關於寧昱的調查資料,最後被他丟進垃圾框裏。

    當天晚上陸承則的睡眠不太好,斷斷續續的,可能最後算下來隻睡了兩三個鍾頭,次日大早,他好像終於想出了他能做什麽,給俞謹言打了個電話,問他:“不是說昭昭元旦前要搬進新家嗎?你不用去幫忙搬家?”

    總歸,先見一麵,稍稍打探一下吧。

    林昭穆確實是打算搬家的,她前兩天過去看了眼,感覺新裝修的味兒散得差不多,就想著慢慢開始搬東西,爭取元旦前入住,也好讓俞芷旋和她的小男友早點自在起來。

    既然要搬東西,就難免會叫勞動力,正巧俞謹言得了陸承則指示過來問,俞芷旋就順勢叫了他幫忙,並把搬家的行程放在了周末。

    自然,陸承則跟著俞謹言一塊兒來了。

    其實大件的軟裝林昭穆都需要新買,買來後店家會負責搬,她的搬東西,就是搬一些生活用品,雜七雜八的這些,叫一個俞謹言也就足夠,再來陸承則,就有點兒勞動力剩餘。

    不過人來都來了,林昭穆自然是客氣地道謝。

    七零八碎的東西被裝在紙箱子裏麵,由陸承則開車,運到林昭穆新家,然後再一件件拿出來,一件件收拾。

    在俞謹言和俞芷旋在客廳收拾時,陸承則來到書房,幫著林昭穆一起擺書架的書冊。

    有一部分是翻譯相關的資料書,有一部分是小說、文獻雜誌等,基本都是意大利語的。

    林昭穆想把其中一整冊的書放書架最高層,沒能夠得上,正要踩凳子,被陸承則接過說:“我來。”

    林昭穆便鬆了手。

    陸承則一邊擺書,一邊狀若無意地問她:“寧昱怎麽沒來?”

    林昭穆詫異地看他一眼,對這個問題很無語,好像寧昱必須要來似的,不過陸承則仰著頭在擺書,沒看到她的神情。

    她說:“我又沒叫他。就這麽點東西,有謹言哥過來幫忙就夠了。”言下之意就是,你都不用來。

    這次確實是陸承則自作主張過來的,林昭穆和俞芷旋誰都沒叫他。

    於是他便也不說了。

    有時候真不能背後說人,陸承則這才問起寧昱一句,沒過多久,林昭穆就接到了寧昱打來的電話。

    沒錯她已經把寧昱從黑名單裏拉了出來。

    後來林昭穆反思了自己的行為,覺得她確實是反應過度,人家隻是好意,她不願接受這份追求,拒絕就是,確實沒必要這麽冷言冷語還直接把人拉黑。

    更何況,林昭穆也不想跟譯語出版社弄僵。

    於是在那天次日林昭穆就把寧昱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並且同譯語出版社的主編聯係了,表示自己雖然不打算簽這份合約,但不代表不跟他們合作,並解釋不簽合約並不是寧昱的問題。

    大概今天寧昱知道了此事,就給她打了電話過來。

    陸承則也看到了來電顯示,目光沉了沉,別開眼,強迫自己專心地擺弄書冊。

    林昭穆接起電話,那頭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太好了,終於能打通你電話了。”緊接著就是一聲道歉,“對不起,是我想得不夠周到,我以為會給你一個驚喜,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沒關係,不用道歉,”林昭穆道,“那天確實也是我反應過大了,我們就讓這件事過去吧,我也已經跟出版社解釋清楚了,隻是不簽合約而已,還會有合作機會的。”

    寧昱大概也清楚他的追求是不可能成功了,於是在電話那頭問:“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林昭穆笑了笑,“當然,還有,謝謝你的花,我確實很喜歡紫羅蘭。”

    這次通話很友好地結束,一切都回歸平靜,隻不過在陸承則眼裏成了另外一個模樣。

    他聽不見寧昱在那頭說了什麽,隻看到了她柔和的笑容和關於那束花。

    在他眼中,好像是他們兩人因為工作上的問題有了些矛盾,寧昱前來道歉,林昭穆接受了,他們又和好如初,而那束紫羅蘭,在陸承則眼裏就成了他們兩人戀情的證明。

    陸承則一時手沒拿穩,一本書冊從頂上掉落下來,砸到林昭穆肩上。

    陸承則連連道歉,詢問她疼不疼,並彎腰將書撿起。

    書是本薄薄的冊子,也不是硬皮,林昭穆並不疼,搖了搖頭說沒關係。

    也不知這段對話怎麽就開了個口子,那句質問突然就從陸承則喉口冒了出來,“你跟寧昱在一起了?”

    林昭穆一愣,下意識是要否認的,但她很反感陸承則的這個語氣,這讓她想起以前,他就是這麽追到意大利質問她為什麽跟方嘉遠在一起。

    於是她皺起了眉,並不想回答。

    這在陸承則眼裏就成了默認。

    他緩緩了做了個深呼吸,吐出口氣,說:“我覺得,他可能……”但說到這裏,他忍住了,又改口道,“你真的喜歡上他了?真的……一點兒都看不到我?”

    林昭穆道:“關於我跟你之間的,我覺得我說得挺清楚的,你確實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陸承則好像沒聽到這句話,手裏還拿著撿起的書冊,就站在書架前,垂眸望著林昭穆,“為什麽他可以?因為他的笑容跟方嘉遠的很像?我也可以的,你喜歡什麽樣的,你可以告訴我,我都可以。”

    林昭穆一滯,她想起前段時間陸承則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笑容,所以,竟然是因為這個?

    “你……”她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麽,頓了頓,“你是不是有點兒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是她能想出的最貼切的詞。

    “大概吧,這些年和泰總說我不太正常,”陸承則說,“可除了把自己變成你喜歡的樣子,我也不知道還能怎麽做,我能想到的都想過了,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麽辦,或者,你告訴我?”

    林昭穆語塞,竟完全說不出話來。

    陸承則又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我的,但我確實,很愛、特別愛你,我大概是非你不可了,當初你跟方嘉遠結婚的時候,我就想,你跟別人結了婚,那我確實這輩子都是不婚主義了。”

    林昭穆垂了垂眼,片刻後,又說:“想法是會變的,就像你以前,原本就是很堅定的不婚主義。”

    “是你讓我變的,所以我又變回去,也隻能是因為你了,不會再有別的因素。”

    陸承則說話的時候,一直望著林昭穆,絲毫不想錯過她的一點眼神,可能是想找出一點兒心疼的意思,這樣他就又有了希望。

    但林昭穆垂著眼,避過了他的目光,甚至微微皺起眉來。

    陸承則想,她可能真的特別很討厭自己的糾纏,也不在乎他能不能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而他確實不想也不能再跟五年前一樣,給林昭穆留下很差很差的印象。

    稍微有點兒風度吧,至少要變成不遭人厭惡的前任,讓她回憶起自己的時候,能想到的都是快樂的事情,陸承則這樣對自己說。

    “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歡寧昱,”他艱難地開了口,“我會祝福的,真的會,其實我五年前的時候也祝福了,在你婚禮上,你不知道吧,我其實去了你的婚禮。”

    他好像站得有些累了,在椅子上坐下,手裏的書冊隨意地搭在書架上。

    椅子是前段時間林昭穆新買來的,運到這裏有些日子了,也沒收拾過,凳麵上已經積了層灰,陸承則根本沒有注意,直接坐了上去。

    他抹了把臉,但其實臉上什麽也沒有,爾後雙手手指交疊相握著,兩手肘撐在腿上,好像這樣就能撐起身體,有了點力氣。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我會祝福你們的,”他重複說,“以前我就是一時沒轉過彎來,我真的不是那樣糟糕的人,你能從那場空難的陰影裏走出來,我很高興,由衷地為你高興。”

    “如果你能看到我,那就更好了……”他聲音輕下來,說到最後就像是呢喃。

    林昭穆站在他身前,垂著眼,能看到他頭頂柔軟的短發。

    她感受到了他的真誠,隻是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不過,”陸承則又說,他好像有很多話,要在今天一次性說完,但最後說出來的,又不是很多,“我不是很想再過之前的那種日子,那種,刻意去打聽你和方嘉遠的消息,然後死心、越來越死心,那種日子,挺難受的。”

    “所以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麵了,我會忍住不去關注你的。”他說完,好像花光了所有的力氣,然後起身,快步走出去,像逃走一樣,仿佛遲一秒他就走不了。

    外麵俞謹言和俞芷旋已經不在了,可能是發現他們兩個在談話,給他們騰了空間。

    陸承則就這麽快步走了出去,帶上了門,下電梯,一氣嗬成。

    林昭穆留在書房裏,愣了許久。

    在她跟方嘉遠結婚後,很多事情,她確實不知道,比如陸承則來到了她的婚禮,比如他一直有在關注著自己。

    不過回想起來也不是無跡可尋,婚禮上方嘉遠被俞芷旋叫走了一段時間,回來後欲言又止,最後又沒說,以及空難之後,陸承則第一時間給了方女士和Matteo幫助。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對陸承則的影響這麽大。

    林昭穆沒看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回神的時候,是聽到敲門聲。

    她走過去開門,居然是陸承則回來了。

    他站在門口,麵上的表情給人的感覺都說不清楚,他就這麽僵直地站著,垂眸對她說:“我剛才說錯話了,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就做朋友,行不行?我保證我不會越線的,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