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看完樣品, 大概定了個價格，章家卉讓兩個設計師幹脆留在江灣村住幾天，和村裏會做繡品的嫂子們深入溝通一下, 等到設計樣品的花樣確定了, 發回公司，她看過就能直接下單讓嫂子們幫忙開始繡了，這樣效率最高。

  　　最主要的是, 如果趕得及的話，她打算在三個月後的秋季新品大秀活動裏, 隆重推出她們公司的輕奢純手工刺繡古風家居服和內衣專場……換季的時候, 才是女人們刷卡最爽快的時候嘛，畢竟，仙女們每到換季, 都會覺得衣櫃裏空空如也, 完全找不到衣服穿！

  　　聊完了繡品的事情, 江小滿趁機把章家卉帶了一輛車過來采購洋芋的事情跟陳嫂私下說了一聲。

  　　“這……要不就上次給咱們扛包的兩家吧，一家賣個千把斤, 換點錢也能叫她們兩家買點肉吃。我昨天去趕場路過她們家，看她們就買了兩塊豆腐，拿辣椒醬拌一拌吃呢, 說是買了幾根火腿腸，還要留著明天吃。”陳嫂忍不住唏噓道。

  　　她家條件也不好，但隔三差五也能買塊豬肉打牙祭, 村裏真正窮的，真是連豬油都舍不得買來吃。

  　　“嫂子你別難過, 以後咱們的日子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江小滿不敢給出什麽保證, 但他知道, 如果真的能讓郎山土繡打出名聲，將來會有越來越多像章家卉這樣的大老板看到他們這裏，到時候他們的洋芋、土蜂蜜都能賣出去，老百姓就能有好日子過了。

  　　“嗯！多虧有你啊小滿，那我去跟她們兩家說一聲，叫她們趕緊把洋芋裝起。”陳嫂擦了擦微微泛紅的眼角，急匆匆跑出去，叫家裏兩個女兒跑一趟去傳話。

  　　晚上回去，江小滿把這事兒跟他爹說了一下，誰知江有糧居然比他的思想還開放——

  　　“這事兒有啥不好意思做的？我們這裏，往前幾十年，那走出大山去做買賣的，十個裏麵有九個都是男人！早些時候走街串巷的貨郎，還有賣胭脂銅釵的呢。”

  　　“也是~”江小滿本來就沒覺得男人賣女裝有什麽的，人家李佳琦還賣口紅和姨媽巾呢，現在聽他爹也無所謂，索性就說起了另一件事——

  　　“爸，我聽百川叔說，前幾年有人在咱們這兒種過金銀花？咱家怎麽沒種？”

  　　“嗐！那幫人就是想拿個補貼的，根本就沒想過好好種！”提起這事兒，江有糧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初鄉裏的扶貧幹部來村裏鼓勵咱們種金銀花，說是花苞可以摘了曬幹賣錢，花開了還能養蜂割蜜，就是他來的時間不好，咱家地裏的苞穀都長的有半人高了，說是可以賠償一筆青苗費，讓咱們砍了苞穀種金銀花，我才不幹呢！糟蹋糧食，天打雷劈啊！”

  　　“那後來呢？”

  　　“後來咱們這一片好些人家都把自家的苞穀砍了種花，青苗補償加上栽種金銀花還有個什麽補貼，反正聽著說是比種苞穀賺錢，不過那補貼也就一次，第二年沒了補貼，大夥兒就不管那花兒了，都拔了花苗接著種苞穀了唄。”

  　　“不是，爸，那扶貧幹部沒跟你們說，曬幹的金銀花很貴的嗎？藥店裏一斤能賣八十多呢~”江小滿簡直心痛到滴血了，這事兒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肯定……算了，他家啥事他都能做主，唯獨這砍了苞穀種花，那是萬萬不能的！

  　　他要是敢這麽糟蹋糧食，他爹能立刻跟他斷絕父子關係！

  　　“怎麽沒說？人家鄉裏的幹部都說了，隻要咱們把金銀花曬出來，他們會安排人來收的，誰知道後來……唉！這事兒你也知道的，那個扶貧幹部犧牲之後，這事兒鄉裏就沒人管了，一開始還有人摘了金銀花曬幹拿去賣，後來因為收的地方少，價格也賣不上來，鄉裏也不管，老百姓見沒了補貼，就都不肯種了。”

  　　說到這裏，江有糧還警告地瞪了兒子一眼：“我跟你說！你在手機裏折騰那個什麽短視頻長視頻的，勞資管不著。你要是敢糟蹋咱家的地，跟那幫人學著去種什麽花兒，咱倆趁早分家！”

  　　來了！自從他長大成人之後，他爹小時那套“敢不好好學習就滾到山下要飯”的說辭就不管用了，不過，他老人家很快就換了新的說辭，“敢怎麽怎麽樣就分家”！

  　　天知道，他家攏共就這麽兩口人，有啥好分的？難道還要分兩個鍋吃飯？

  　　不過，關係到糧食問題，江小滿是萬萬不敢跟他爹強嘴的。

  　　不就是不能糟蹋自己家的地嗎？整個郎山又不是隻有他家有地！隔壁有金叔家那一大片山地，不是剛被嵐姐買去了嗎？

  　　江小滿覺得，人家專家既然信誓旦旦說他們這兒適合種植金銀花，那必然是有一定科學依據的，他決定回頭去鎮上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位專家當年的調查資料之類的，要是真合適的話，他完全可以把這一攤子事業重新拾起來，大不了就先少種點，等看到收益了，再慢慢發展下線嘛~

  　　而且金銀花不隻是花苞曬幹了能賣錢，那些開了花的也不會浪費啊，到時候他在花田裏放幾個蜂桶，一年光是賣蜂蜜的錢，就能把成本給收回來了。

  　　想到了克製他爹的法子，江小滿樂顛顛地去衝了個澡，回來躺在自家臨時搭建的窩棚裏，一邊打蚊子，一邊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看看今天學校視頻號的數據怎麽樣。

  　　“臥槽！”視頻剛點開，看到點讚數上明晃晃的50，9W，還有評論區驚人的30，6W兩個數，江小滿使勁兒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是不是找蚊子把眼睛給找花了。

  　　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定睛一看，很好！不是他眼花了，是這條今天剛更新的視頻，真的火了……

  　　到底拍了什麽？怎麽就突然火了？

  　　帶著滿腔的疑問，江小滿打開視頻認真看了起來。

  　　今天是郎山小學暑期文體補習班開課的第一天，和平時上課不一樣，暑期補習就三節課，上午是音樂和體育，中午在學校吃一頓飯，下午上完美術課就能回家了，課程很輕鬆，孩子們更是玩瘋了。

  　　喂豬養雞兩位實習老師是外行，可怎麽用專業技能帶這幫孩子們玩，那可就是他們的強項了。

  　　上午先是方星塵的體育課，方星塵從小學起就是校足球隊的主力，一路考體育特長生進的大學，要不是他家裏死活不肯讓他進省隊，他現在說不定都能代表國家征戰奧運了。話題有點扯遠了，總之，方老師的專業技術絕對是靠譜的，山裏孩子哪裏見過這樣的專業老師？以前體育課不是繞著操場跑圈就是跳繩踢毽子，學校也沒有足球，僅有的兩個籃球還破破爛爛的，要留著上課用的。

  　　可方星塵的課不一樣，他從學校“借”了很多球過來，基本上能確保一組一個球，大家都能跟著玩，很快，操場就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這其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很快就引起了方老師和正在旁邊幫忙拍視頻的褚老師的注意——

  　　三年級的江帥個頭不高，黑黑瘦瘦的，平時話很少，在班裏幾乎沒什麽存在感，可一摸到球，他整個人的氣場瞬間全開！那小小的身體裏，仿佛藏著一個超強續航能力的發電機，跑動的速度也極快。

  　　最重要的是，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睛裏，就好像藏著什麽精密無比的定位係統一樣，學校沒錢買球門，他們就是簡單用兩張破掉的漁網和幾根毛竹搭了個不算標準的球門，可每次，隻要江帥搶到球，不管他在操場的哪個位置，他幾乎都能精準地把球給踢到球門裏……

  　　“這天賦！不去國家隊太浪費了啊啊啊！”看著江帥小小的身影，方星塵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比他更沸騰的，是通過視頻看到這一幕的網友們。

  　　“臥槽！臥槽臥槽！這什麽魔鬼角度？居然也能踢進去？”

  　　“這孩子是個天才吧？哪個學校的？火速艾特*省足球隊！快來撿漏！”

  　　“樓上格局小了，我來幫這個弟弟艾特國家隊。”

  　　“嗚嗚嗚~求弟弟不要放棄踢球！有生之前能不能看到國足衝向國際，就看你的了！”

  　　有被江帥迷倒的網友嗷嗷叫的，自然也有質疑的。

  　　“嗬嗬~熟悉的套路，幹脆跳過劇本，直奔主題吧！這個弟弟練了幾年了？準備賣足球還是賣球衣球鞋？”

  　　“現在的短視頻劇本都這麽逆天嗎？第一天接觸足球就能踢這麽好？真有這麽逆天的神童，當地體育局眼睛瞎了嗎？就沒把人弄到省隊去？”

  　　“不是……你們罵錯方向了吧？不是應該先噴一下這個學校嗎？國家三令五申嚴禁暑期補習，這個學校怎麽回事？”

  　　“我就想知道辦這個補習班要學生交多少錢？已舉報，等著吧！”

  　　……

  　　第一次獨立拍攝就小火了一把，褚夢鸞正美滋滋地翻評論區呢，冷不丁就翻到了有人質疑她們暑期公然有償補課，還要舉報他們的評論。

  　　這、不會真的違反國家規定了吧？

  　　褚夢鸞不是師範生，自己家也沒有上學的孩子，平時根本不關心這類新聞，她哪兒知道什麽補習是合法的呀？擔心給學校抹黑，褚夢鸞急匆匆找到了江百川，翻出網友的評論給他看。

  　　誰知江百川看了看評論區吵著說要舉報他違規補課的留言，居然笑了：“這事兒我早跟縣裏反應過，縣裏說他們也沒辦法，音樂體育老師這幾年縣裏自己都不夠分的，咱們更是別想了。這樣，你回複他們，就說咱們學校沒有音樂和體育老師，平時都是文化課老師兼任的，這次是特別請了師範大學的專業文體老師來給孩子們補補文體基礎，他們要實在不放心，也可以推薦合適的願意來鄉村小學發展的文體老師嘛~”

  　　“噗~好的哈哈！”褚夢鸞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別看這些噴子們在網上義正言辭、大義凜然的樣子，真要叫他們拿著一個月一千多塊的工資跑到山裏來支教，他們願意來才怪！

  　　果然，褚夢鸞這邊一回複，關於違規補課這個話題總算是沒人再提了。

  　　不過，還是有好心的網友在評論區問他們，為什麽當地教育部門不給這個學校配備文體老師，是不是區別對待什麽的。

  　　褚夢鸞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呢，馬上就有教育係統或者家裏有孩子上學的網友出來幫她們答疑了——

  　　“別說山裏學校了，就是城裏的音樂美術體育老師也不夠分的好嗎？這事兒真不能怪當地教育部門。”

  　　“給這個組織補課的校長點讚！我兒子五年級，現在寒暑假報班補之前的體育和音樂美術課，已經花了好幾萬o(╥﹏╥)o”

  　　“幾萬塊能補得上來也不錯啊，我女兒六年級了，文化課本來就很累了，放學回來，還要去補籃球課、遊泳課、美術課和聲樂課，累得洗澡都能躺在浴缸裏睡著，救救孩子吧！”

  　　“希望我女兒學校校長也能刷到這個視頻，真的！寒暑假在家裏玩手機，還不如把平時落下的體育美術音樂這些課補一下呢。”

  　　“還是別了，老師們平時就很累了，就靠寒暑假續命呢，放過老師吧！”

  　　“樓上還是仔細看看這個視頻吧，人家校長請的是大學在校學生來免費給山裏孩子補習文體課的，我倒是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既能給師範生提供實習崗位，又能讓平時來不及上文體課的學校趁假期把課程給補上，給校長點讚！”

  　　……

  　　關係到當前社會最熱門的教育問題，評論區簡直熱鬧的不行，而且因為視頻點擊率太高，上了本地熱門，當地教育部門的人也刷到了這個視頻，然而，事情匯報到一把手那裏，大家開會一商量，也隻能默默裝死。

  　　不然怎麽辦呢？叫江百川馬上叫停補課？人家馬上就要哭著喊著找他們要人了，理由都是現成的：你們不讓我寒暑假找大學生兼職補課，那行！我不補了，你們給我把學校的音樂美術體育老師都配齊不就行了？

  　　他們要能配得齊，也不會頂著網友的質疑和憤怒在這兒裝死了。

  　　音樂美術體育老師這幾年多吃香啊！自從教改之後，那簡直可以用搶來形容了！

  　　說白了，學這類專業又有教師資格證的，人家根本就不愁找不到工作，就算考不上公立，私立或者一些專門從事這類培訓的學校也都在招人，薪水還不低呢，人家憑啥放著好好的高薪不要，跑到他們這窮鄉僻壤來支教？

  　　再說了，這事兒跟高尚不高尚無關，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老師也要賺錢養家、贍養老人養育孩子的，又不是人人都是江百川，為了山裏那幾十個學生，一輩子不結婚不生孩子……這也是縣裏為什麽對江百川違規補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另一個原因了。

  　　真正的殉道者，哪怕是敵人，也會心存敬畏！

  　　江百川違規補課也不是頭一年了，違規辦食堂也辦了好多年，為什麽上麵不管不問、裝聾作啞？不是江百川後台硬，是因為這幫山裏孩子上學實在是太難了！

  　　他們要是真把江百川這個校長給撤了，那郎山小學這個教學點今後八成是辦不下去了，到時候這些山裏孩子去哪裏上學？

  　　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人為了人民而犧牲自己，作為旁觀者，他們沒有辦法幫忙就算了，總不能在背後拿石頭砸人家吧？這種事情，哪怕是貪官也不忍心去做的，太喪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