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2729
  第98章

  回到了行宮內。

  程千葉看著那被五花大綁丟在她眼前的刺客。

  這是個很年輕的刺客, 幾乎還隻能算得上是少年。

  他身上中了三箭,血流了一地,口中勒著一道防止他自盡的布條, 一動不動的蜷縮著身體,漠然的睜著眼,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帶著一點認命的平靜。

  程千葉皺起了眉頭,此人這樣小的年紀,就已然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刺客了,雙手上不知道已沾染過多少人命, 他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隨時準備接受死亡。

  姚天香聽說抓到了刺客, 趕過來湊熱鬧。

  “這已經不算小了,我嫁到魯國的時候, 還曾見過更小的呢。”她搖了搖頭,伸手在身邊比了一下,“你都不敢相信, 才這麽點大的孩子,就可以毫不留情的出手奪人性命。”

  周子溪突然開口:“你, 認識阿陽嗎?”

  刺客一片木然的表情出現了變化,他顯然吃了一驚,抬頭看了周子溪一眼,隨即又低頭沉默了。

  他認得那個阿陽。

  在場的人都看明白了。

  “帶下去吧。交給你處置。”程千葉對阿甲說道,隨後她猶豫了一下, 又加了一句,“下手不要太過,留著性命。”

  阿甲單手提起刺客就往外走。

  主公的心也未免太軟了點,連一個刺客都還想著手下留情。

  她一麵帶著人往外走,一麵在心中嘀咕,

  上次主公下令將那個叛徒當眾活剮了三天,倒是十分的果斷。

  阿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綁帶,那還是主公親手幫她包紮的。

  她舉起那包紮著白色繃帶的手掌,對著陽光看了看。

  主公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算了,反正還有我和張大人在她身邊盯著,心軟就心軟吧。

  眾人退出之後,

  姚天香趴在程千葉的桌上,看著她批閱軍報:“幹嘛還要留他一命,千羽你心軟了?”

  “我……”程千葉注意力不在這上麵,她持著一柄小刀,正拆著信封上的火漆。

  姚天香繼續說:“這些死侍,從小就接受殘酷的訓練,反複被教導必須忠誠,基本上都沒有自己的思想,隻能忠於主公一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你可別對他們報以同情。”

  “隻要是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程千葉手中不停。

  姚天香舉起了身邊的例子:“你看你身邊的阿甲就知道了。隻要需要,她受傷的時候能笑,殺人的時候也能笑。平時卻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們已被訓練成一柄殺人的兵器,根本沒有自己的感情。你留著那刺客的命也沒用。”

  沒有自己的感情嗎?程千葉抽出了信件,撚在手中,陷入了思考。

  她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時常習慣依賴這個人所帶的色彩。

  但這一次,她對那個刺客動了一點惻隱之心,卻是因為他被抓捕前的那一點舉動。

  他一麵欺負那個小乞丐,一麵又把自己的食物分出一半——還是在自己也十分饑餓的情況下。

  程千葉沒有見過黑曜石一般色澤的人,也許在純黑的世界裏沒有善惡之分,一切的行動隻憑本心的喜好。

  “那個人有點意思,姑且留他幾天性命吧。”

  程千葉展開信紙,那是墨橋生從前線寫給她的私信。

  厚厚的數頁信紙上,絮絮叨叨的述說了前線的各種情況。

  隻在通篇的最後,寫了一句話:

  數月不見主公,臣思之甚深。

  整封信的字跡都工工整整,隻到了這一行字,橫也橫不平,豎也豎不直。

  程千葉幾乎可以想象,墨橋生是如何漲紅了臉,筆峰不穩的在長篇大論之後鼓起勇氣,添上了這麽一句話。

  程千葉喜滋滋的笑了。

  “橋生給你寫了啥?笑成那樣?”姚天香好奇的問。

  程千葉背過信紙不給她看。

  “哼,你當我稀罕麽?”姚天香翻了個白眼,“就那個墨橋生,平日裏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難道寫信就能寫出花來了嗎?”

  “他是隻寫了一句話,但我看著就覺得心裏高興。”程千葉笑盈盈的說。

  姚天香興奮起來:“你給他回信可不能這樣寫,務必要細細描說,巧述相思,寫得個聲色並茂,讓他一閱之下,對你思之若狂。”

  程千葉翻出紙筆:“行行行,給點意見,我要寫些啥?”

  姚天香附在她耳邊道:“你就寫些什麽軟玉燈邊擁,輕把人兒推,欲拒還相迎啊, ……”

  在墨橋生的中軍大帳,副官阿元進得帳來,

  “將軍,鄭州來的八百裏急件。”

  墨橋生接過信函,信封正麵端正的寫著左庶長親啟幾個字,背麵的火漆上的章是主公的私人小印。

  他急忙拆開信封,抽出信紙剛看了一眼,啪的一聲又合上了,

  勉強咳嗽了兩聲道:“沒什麽事,阿元你退下吧。”

  阿元從賬內退出,心中疑惑,是鄭州發生了什麽大事嗎?看將軍臉都急紅了。

  墨橋生左右四顧,確定帳中空無一人,

  方才小心翼翼的展開信紙,隻見排頭第一句便寫得是改至《西廂記諸宮調》的豔詞:

  覷鮫綃腥鐵甲寒,將軍淚如珠,君泣我相迎,朝梧殿內魂飛上,千金難買此一場……

  墨橋生臉紅心跳,欲要不看又舍不得,隻得忍著羞愧細細的來回讀了兩遍。

  “主公……真是。”他合上信紙,抵在胸前,感到整個身體從內到外的燥熱了起來。

  ……

  在墨橋生,李文廣,楚安侯三路大軍的夾擊之下,

  犬戎節節敗退,犬戎太皇太後沒藏珍珠無奈之下,隻得帶著元順帝舍棄了鎬京,渡過黃河一路向北遠遁而去。

  據說渡河之時,船隻不夠,宮人士卒爭擁上船。互相推擠,落水溺亡者不知幾何。

  船隻滿載之後依舊有無數不識水性的犬戎人死死扒著船沿不放,船上的士兵隻能揮刀砍斷那些緊扒在船沿的手指。

  開船之後,船艙內掉落的斷指甚至要用手捧著一把把丟入江中。

  一時間屍體阻斷河流,血水染紅大江。

  其狀之淒淒,令聞者心驚。

  李文廣借盛勢一路高歌猛進,收回了他的老巢涼州失地,此後再不用四處借地漂泊,至此雄踞在西北一帶。

  楚國的楚安侯吞並了曾經鄰國魏國的部分土地,之後漸漸成為南方霸主。

  而墨橋生的大軍一路向西征討,穿過了函穀關,又過石門,占據了豐都一帶。

  在鄭州城內。

  程千葉站在一份巨大的輿圖前,昂頭看著那道紅色的行軍線。

  那是墨橋生一路走過的路線,橋生已經離她這麽遠了。

  “主公為何不命墨將軍占領鎬京。反而一路西進?”周子溪有些不解。

  “鎬京是天子之都。”程千葉抬著頭,視線落在了那曾經的國都上。

  “雖然天子已亡,但這座城池對天下人來說意義不同。我們晉國固然借此一役強大了不少,但如今天下群雄並起,我們沒必要急著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周子溪順著程千葉的目光看去,“原來除了豐都,主公真正想要的是……”

  兩人的目光匯聚到一處。

  “漢中。”

  “對,我想要韓全林的漢中。”

  周子溪從大殿之內退出,他的心中隱隱有一種振奮之感。

  主公心中自有雄才大略,對國家的規劃和期許,比任何人都來得深遠。

  而他們君臣之間,竟有著如此一致的目標和夢想。

  他跟隨著主公走到如今,眼看著國家在大家齊心協力之下,逐漸成為了他們想要的模樣,甚至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好。

  如今,晉國已經成為了雄霸一方的強國,真正有了逐鹿中原的實力,有了實現他們夢想的能力。

  也許,他周子溪此刻正站在一個時間的節點之上,看著一個繁華盛世的開端。

  我何其有幸,得遇此明君,周子溪坐在輪椅之上想到,

  對我們這些臣子來說,不同的主公帶來的是完全不同的命運。

  他慢慢出了宮殿,來到牢房。

  昏暗的牢室內,吊著那個年輕的刺客。

  阿甲站在那個和她年紀相近的刺客麵前,點著手中的刑具,歎了口氣,

  “還是不願意說嗎?跟了那樣一個不顧你們死活的主君。這般固執又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