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515
  第97章

  剛下過一場雪, 化雪之時, 城門附近的道路十分難走。

  但在鄭州這個有著商都之稱的繁華都城,街道上依舊人來車往,十分熱鬧。

  那些挑著柴的樵夫,背著貨架的貨郎,坐著牛車的農婦,穿著甲胄持著長戈的士兵,來來往往的踏在覆蓋著薄雪的泥濘道路上。

  人群川流不息,在恢弘大氣的城門處進進出出。

  因為有了這樣的人流,城門之內的道路兩側聚集了不少的商販。

  有些搭個茶水攤, 有的賣個吃食點心。

  供那些匆匆出城或是遠路歸來的人們歇個腳, 墊墊肚子。

  時不時會有一兩輛富裕人家乘坐的馬車,咯吱咯吱的從泥地上行駛而過, 木質的車輪濺起泥漿,讓兩側的行人紛紛躲避。

  一個賣火燒的少年郎, 混跡在路邊的商販之中, 他借著身前擔子的遮擋, 仔細觀察著每一輛從城外歸來的馬車。

  他的名字叫暗,是一個刺客。

  暗不記得自己的具體年紀,或許十七, 也或許十八。

  他隻知道同伴中能活到他這個年紀的已經不多了。

  和他同一批訓練的死侍, 隻有一個女孩和他一起在殘酷的考驗中活了下來。

  他們的師傅桀給他們賜了姓名,女孩叫做陽,他叫做暗。

  但如今, 那個叫阿陽的女孩也已經見不著了。

  阿暗在路邊蹲守了大半日,肚子有些餓。

  眼前擔子上火燒的香氣飄出來,鑽進了他的鼻孔,但他卻始終沒有伸出自己的手。

  馬上就要展開的行動不允許他的肚子中有剛剛吃下的食物,那很有可能使他在劇烈的行動中嘔吐。

  行動中哪怕一點點的失誤,也會要了自己的性命。

  阿暗接到訊息,目標馬上就要到來。

  這次的目標人物是一個雙腿殘廢,坐在馬車裏的男人。

  那人是晉國的高官,剛剛出使歸來,名字叫周子溪。

  阿暗很早就聽過這個名字。

  曾經那麽一次,他唯一的朋友阿陽坐在他身邊問道:“暗,你有沒喜歡過什麽人?”

  阿暗不明白什麽是喜歡,他的人生隻有兩件事,完成任務而繼續活著,或者任務失敗而死。

  那個從小同他一道在泥沼中長大的夥伴,眼中流露出一種他不能理解的神情,微微紅著麵孔:“我喜歡上了我的目標,他的名字叫周子溪。”

  “你不能這樣,你這樣會活不長的。”阿暗說道。

  “是的,因為喜歡上了他,我想我可能就快要死了。”阿陽輕輕的回答。

  阿陽果然很快就死了。

  阿暗他唯一可以說話的朋友也就沒了。

  道路上傳來了骨碌碌的馬車聲。

  因為人流的密集,那輛馬車減緩了速度。

  馬車的前後簇擁著不少侍衛。

  長途跋涉之後,終於抵達了自己國家的城門口。

  侍衛們的神情都明顯的放鬆了。

  他們輕鬆的交談著,商量著晚上到何處喝一杯烈酒解乏。

  車窗的簾子掀起,露出一張清雋儒雅的麵孔。

  這就是阿暗的目標。

  阿暗對這個人沒有恨也沒有喜歡,但他卻要取這個人的命。

  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存活,這種事他已經做過無數次。

  他挑起自己的擔子,迎著馬車走去。

  在喧鬧的街道上,少年和馬車交錯而過。

  拉車的馬像被什麽東西驚到了一樣,長嘶一聲奔了起來,一下撞翻了那個挑著火燒擔子的少年。

  金黃色的火燒撒了一地,賣火燒的少年滾到了泥地裏,正抱著腿痛呼連連。

  馬車很快被侍衛們控製住了,

  周圍的人群圍了上來。

  阿暗滾在地上,假做傷重痛呼。

  一架輪椅停到了他的麵前,輪椅上坐著一位溫文爾雅的男子。

  “小兄弟你怎麽樣?傷得重不重?”那人伸出手,關切的開口詢問。

  太好了,目標竟然下了車,就要靠近自己。

  阿暗心中暗自慶幸,他本來隻想逼停馬車,伺機動手。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圍觀的人群中有好幾個自己的同伴,正向自己悄悄打著眼色,準備著隨時接應自己。

  時機非常好!

  阿暗抽出匕首,一下刺向了近在咫尺的那個男人!

  周子溪的侍衛反應過來,猛得推了一把輪椅,輪椅在雪地上打了個滑,帶著周子溪一道倒在地上,險險的避開了致命的一刀。

  圍觀的人群頓時騷亂了起來,

  一時間推蠕的人群阻隔了周子溪和他的護衛。

  阿暗揮刀衝著那倒在雪地上的行動不便的男子刺去。

  那個男子抬起頭,一雙清透的眼眸正向他看來。

  不知為什麽,阿暗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阿陽的聲音,

  “因為喜歡上他,我想我就快要死了。”

  阿陽是為了他死的。

  阿暗頓住了極為短暫的一瞬。

  就因為這麽一瞬,斜刺裏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刀刃,讓他再也刺不下去。

  這是一個和他年紀相近的少女。

  這個女子手持一柄短刃,電光火石之間就同他交換了十來招。

  高手之間,隻需幾招就能知道對方的實力。

  阿暗知道自己這次的任務失敗了,他無法在這個女子手中取了目標的性命。

  他拚著讓自己挨了一刀,衝出重圍,逃遁而去。

  那個少女正是阿甲,她扶起輪椅,攙扶起倒在雪地中的周子溪,把人安置在輪椅上:“周大人,您沒事吧?”

  “多謝你,我不妨事。”周子溪喘了口氣,平複一下情緒,“阿甲姑娘,你怎麽來了。”

  “數日前主公也遭遇了刺客,主公不放心您,特命我來接您。”阿甲說道,她抬頭看向前方的位置,“主公也親自來了。”

  不遠之處程千葉正坐在馬匹上。

  她緊緊拽住手中韁繩,看著眼前的一片混亂,怒火中燒。

  如果她沒有想到,或是來晚了一步。

  剛剛回到鄭州的周子溪就會死在自己的城門口,死在自己的眼前。

  那些刺客混跡在人群中,正四散逃去。

  無數晉國士兵們持著兵器趕來,搜索追捕刺客。

  “即刻關閉城門,全城許進不許出,務必抓住刺客。”程千葉下了命令。

  行刺周子溪的刺客中,有一個十分特別的少年,他身上的顏色是一股純粹的黑色。

  不摻任何雜質的黑。

  程千葉從未見過純黑色的人。

  陽光下的黑曜石。

  她要找出這個刺客,找出他身後的人,讓他們為自己的愚蠢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回到行宮中。

  程千葉沉著臉在位置上坐下,她拉過阿甲的手,翻開了她的手掌,隻見那手掌心處橫著一道猙獰的傷口,阿甲滿手的鮮血淋漓。

  危機時刻,阿甲用這隻手,抓住了敵人的刀刃。救下了周子溪的性命。

  程千葉在傷口上灑了藥,親手包紮:“一會傳軍醫,給你好好的看看。”

  阿甲眉眼彎彎,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一點小傷,主公不必操心。”

  “明明很疼,為什麽還要笑呢?”程千葉抬頭看著這個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女,她還這麽小,卻已經習慣了傷痛,如果不是這滿手的血,當從表麵上絕看不出她受了這麽重的傷。

  “阿甲,人在高興的時候,才會笑。傷心的時候,就會哭泣。”程千葉一圈圈的繞著繃帶,“你不必這麽刻意的違背自己的內心,痛苦的時候,你可以讓自己痛苦,憤怒的時候,你可以讓自己憤怒。”

  阿甲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可是師傅告訴我,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應該表露出真正的表情,隻有看不透你的表情,敵人才猜不到你真正的行動。做一個合格的死侍,不需要有自己的心。不需要有自己的表情。”

  程千葉不說話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的黑暗,在她不曾看到的角落。

  “周大人,您覺得這些刺客,會是誰派來的?”程鳳開口詢問,“前幾日,主公遇到了一個刺客,那人四旬左右的年紀,身材瘦小,武藝高超,我和阿甲兩人出手,都沒有留下他。”

  周子溪思索了一下,開口道:“宋國的太子姬昂身邊,有一心腹之人,名叫桀,和你們描述的那個刺客年貌上十分相近。上次我們讓宋國割地賠款,姬昂便對我恨之入骨,以他的氣量確實有可能謀劃此卑劣之事。”

  他回想起了那個為他而死的少女阿陽,心中傷感:“今日行刺的這個少年,也讓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雖然容貌不同,但他們身上有許多相似的特質。那人便是宋國的一名死侍。”

  落雪的季節,對於窮人來說,是一年中最為難熬的時節。

  即便是鄭州這樣相對繁華的城市,也免不了有著不少缺衣少食,居無定所的難民。

  在貧民窟匯聚的西城區,到處是無法抵禦風雪的破敗窩棚。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匆匆從雪地裏走過。

  他上烏黑一片,頭發虯結,看不清麵貌。身上穿著一身破舊的棉衣,手上抓著一塊炊餅,邊走邊啃著。

  牆根處有一個餓得皮包骨頭的小乞丐,看著他手中那半塊炊餅,羨慕的直吞口水。

  最終他還是經受不了饑餓的誘惑,舉著手中的破碗,攔住了那個比他大了很多的少年。

  “哥,賞一口吃的吧,賞一點吧。我餓的實在不行了。”

  那個少年一腳把那鐵盆踹開,看見那破盆子在地上滾了一滾,發出骨碌碌的聲響,他好像做了什麽好玩的事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乞丐失望的撿起自己的盆子,他實在太餓了,餓得心裏都慌了。

  那半塊炊餅如果能讓他吃上一口,他寧願挨一頓的揍。

  盡管他心中知道,哪怕是挨了一頓揍,這塊餅也不會落到他手裏。

  啪的一聲,半塊的炊餅落在了他的盆子中,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飛快拿起那塊餅子向口中塞去。

  “謝謝,謝謝。”他流著鼻涕嗚咽著感謝。

  抬起頭,看見那個少年已經走遠,背對著他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

  一輛馬車從街角緩緩行駛過來。

  車簾掀起一角,傳出一道冷冷的聲音。

  “就是那個人,抓住他。”

  小乞丐驚恐的看見車內站出一個紅衣侍衛,那人張弓就是一箭,利箭噗一聲射中了剛剛分他炊餅的少年。

  那少年後背中了一箭,跌列了一下,卻動作敏捷的迅速翻身而起,向前奔去。

  紅衣侍衛接連又是兩箭,射穿了少年的雙腿,把他放到在地。

  街道處湧出無數士兵,將那個掙紮著想要逃脫的少年按在地上,捆束起來。

  阿甲從程千葉的馬車上跳下,冷聲道:“堵住他的嘴,不要讓他自盡。押回去仔細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