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521
  第89章

  墨橋生把程千葉送回公主府, 在大門外同她告辭。

  府內自有仆婦出來,恭謹的把程千葉接進去。

  這個宅院小巧而雅致,裏麵的仆從不多, 但個個都沉默而內斂, 做事的時候低調又安靜。

  看他們的麵孔, 幾乎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但相處久了, 又會覺得每個人都和普通人有點不太一樣。

  讓程千葉來說,就有點像當初在周子溪身邊的那個阿陽帶給她的感覺,不論他們表現出什麽模樣, 內心都刻板又忠誠,幾乎沒有什麽自己的觀念。

  這些人都是張馥安排的。

  在這個戰亂的時代,每個國家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屬於國家的情報係統。

  老晉威侯在世的時候, 晉國的情報機構就是由張馥負責的,他手中有一批訓練已久的諜密人員。程千葉繼位之後,也支持他繼續開展這份工作。

  正是因此,張馥當初才能身在絳城,卻依舊源源不斷的給汴州提供來自各國的消息。後來,他也是倚仗著對各種信息的提前掌握, 才順利打入了犬戎內部。

  雖然因為老晉威侯的不夠重視,晉國在諜報工作這一塊並沒有投入特別大的精力。

  但是,經過程千葉的驗證,至少待在這個府邸的這些下人,對國家和君王確實都是忠心耿耿毫無二心的。

  程千葉一路進來的時候, 他們的身上無一例外的交錯亮起金邊。

  張馥並不像程千葉這樣可以看得見他人的內心,他是實打實的選對了人,掌握了手下的心。

  程千葉深深的知道這有多不容易,在這方麵她也特別佩服張馥。

  程千葉在暗室內換上了男裝,打算通過隱秘的通道回到姚天香的住宅,再光明正大的同姚天香一起回宮。

  一個叫椿的侍女在門外跪地,低聲道:“主公,張大人來了。”

  程千葉打開門,張馥低調的行了一個禮,跨入了內室。

  他的身後跟著一位女子,此人叫阿甲,是程千葉的“替身”。

  當程千葉不在公主府的時候,便由她穿上公主的服飾,深居簡出的待在府內,假扮程千葉。

  這個女子不論年紀,還是身形都和程千葉有幾分接近。

  此刻,她穿著千葉公主剛剛出門穿過的服飾,坐在程千葉本人的斜對麵。

  程千葉細細觀察,她即便是坐在那裏,不論神態,還是一些細微的小動作,都幾乎和程千葉本人一模一樣。

  有時候她會昂起麵孔衝著程千葉笑一笑,有時候她若有所思的伸手摸摸下巴。

  一開口,就發出和程千葉呢特有的聲音:“兄長這就要回去了嗎?”

  盡管她的五官同程千葉完全不同,但若是遠遠看去,或是戴上麵紗,便連程千葉都恍惚感到又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這是怎麽辦到的?”雖然已經見過她很多次,但程千葉依舊感到很是稀罕。

  “阿甲她很善於偽裝她人的聲音舉止。”張馥回答,“但為了謹慎起見,我一直讓她稱病謝客,除了貼身服侍的那兩人,就是這個府中的人,也沒人近身見到她的真麵貌。沒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公主。”

  程千葉點了點頭,“安排的真是縝密啊。”

  “不論再怎麽安排,都有泄漏的可能。主公這幾日,以公主的麵貌在大眾麵前露過數次臉。”張馥看著程千葉,“臣覺得此事可以收尾了。”

  程千葉一下沮喪了起來,她剛剛才和橋生一起牽著手,逛廟會,吃小吃。

  這樣小小的甜蜜對她來說真的很美好,但這樣的機會以後再也沒有了。

  她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默默歎息一聲,點點頭。

  張馥鬆了口氣,他對著阿甲道:“今夜,你便開始對外宣稱染上了風寒,就此臥病不起,過個三五日,等我通知之後,就準備‘病逝’。”

  阿甲露出程千葉招牌的笑容,溫和地開口:“知道了,張先生。”

  程千葉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臨走前她想起一件事:“‘病逝’可以,但隻能用已有的屍體頂替,阿甲姑娘和知情的兩位侍女,此事之後就調到我身邊伺候。”

  這位阿甲一身翡翠般色澤,讓程千葉十分喜歡,生怕張馥為了保密,直接讓她真的病逝了。

  看著程千葉從密道離去,

  阿甲笑盈盈的溫聲細語:“兄長是一位溫柔又心軟的主公呢。”

  張馥捏著眉心:“行了,這裏就我們兩個,你不要用她的語氣和我說話。”

  阿甲那張語笑嫣然的麵孔刷的一下就消失了,摘麵具似的換上了一張毫無表情的撲克臉。

  冷冷冰冰的聲調從她口中發出:“大人您似乎十分的煩惱?”

  張馥伸手遙點了點她:“主公說我時常像戴著一副麵具,我真該讓她看看你這副樣子。”

  阿甲的眼珠轉了一下,不以為意。

  “此事事關重大,一定要慎之又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張馥交代,“便是自己人,也不要讓他們知道是你,不得已的時候……”

  阿甲木然道:“除了阿椿和阿夏,沒有人能進我房內,沒有人見過我的臉。”

  張馥卻從她平淡無波的語氣中,聽出了一股對下屬的維護之意:“你,這是在不忍心嗎?你要知道,除了你,阿椿和阿夏兩人……”

  他本來想說,這兩人都不能留。

  但主公臨走時特意交代的那句話,讓他隱約覺得這件不能做,盡管他曾經對這種事已經很習慣。

  “大人這是在擔心惹主公不高興嗎?”阿甲不偽裝他人的時候,說話既冰冷又刻板,“老侯爺在的時候,大人都還不曾這般言聽計從。”

  張馥似乎對她這種態度很習慣,他回想起了往事:“主公她曾經指責過我,過於輕視生命。”

  “老侯爺也曾說過類似的話,越是握有利刃,就越要慎重,一旦習慣了殺戮,就有可能停不下來了。”

  “就連你,也是這麽想的?”張馥抬頭看著阿甲。

  阿甲雖然是女子,但她得到這個名字,是因為在死侍中排名甲字第一位,才由老晉越侯親賜的。

  “就是我,也希望自己的兄弟們能少死一些。既便是做這種陰暗的工作,我們也不以染紅自己的雙手為榮。”

  阿甲的語調依舊平淡無波,但張馥依稀在其中聽出了一股不同的味道。

  張馥回想起自己的上一任主君晉威候,老侯爺是一個仁德的君主,所以會有這樣一位不以染血為榮的死侍,才會有主公這麽一位優秀的繼承人。

  程千葉從連接兩個宅子的密道中出來,

  姚天香正在等著她。

  見到她出來了,姚天香衝著她笑了笑,伸手來接她。

  “怎麽了?”程千葉拉著她的手,奇怪的看著她,“你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哪有,我能有什麽不開心的。”姚天香撇開了目光。

  程千葉把她的肩膀掰過來,“天香,你有什麽事,別瞞著我。”

  姚天香的眼圈紅了一瞬,抿住了嘴。

  隨即她又笑了起來,推了程千葉一把:“真是,什麽都瞞不住你。”

  “是我兄長,他又派人來了。”

  “沒事,誰又沒有那麽幾個糟心的親戚呢?”程千葉搭著她的肩膀,邊走邊說,“他這次又派了誰來?惹得你都傷心了,讓我來會一會這個人。”

  “兄長派來的,是我的一個侄兒,單名一個順字。他的年紀還不到十歲。是兄長的第三個兒子,兄長讓這個孩子到這裏做質子。”姚天香的情緒有些低落,“我隻是覺得,他連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毫不在乎,莫道是我這個妹妹了。”

  她沒有告訴程千葉,姚鴻派來的隨行人員中有一位宗族的長輩,一來先找到了姚天香,言辭激烈的給她扣上了各種大帽子,還搬出姚天香的母親姬太夫人,壓著要姚天香為衛國謀取利益。

  程千葉在位置上座了下來,整了整衣袖,“既然是你侄兒來了,就請上來讓我見一見。”

  隨著晉國的日益強大,國土的不斷擴張。

  周邊的諸侯國都緊張了起來,有不少國君派了使臣到汴京,意欲同晉國交好,其中有不少提出了聯姻的請求。

  當然,程千葉既不想再娶老婆,也不能把自己嫁出去。

  她的其他姐妹不是太小就是已經嫁人。所以聯姻成為一件不現實的事。

  於是很多國家改派質子留在晉國,一來可以探聽消息,二來也表達了自己想同晉國友好相交的誠意。

  一位年紀小小的少年帶著股怯弱小心的跟在侍從身後進來,有些慌張的向著程千葉行禮。

  程千葉在心中默默搖頭,姚鴻曾經囚禁並追殺過自己,他肯定能想到,自己不會對他們國家派來的質子有什麽好態度。

  然而他為了他的一點野心,一邊可以逼迫自己已經出嫁的妹妹,一邊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兒子置身險地。

  真的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也許,生在這種亂世,作為君主,就需要這種狠辣。

  程千葉閉了一下眼,但無論如何,她都做不到這種程度。

  “以後在汴京好好生活,”程千葉對那個孩子說,“隻要你不做傷害晉國,傷害你姑姑的事,這裏就沒有人會為難你。”

  姚順雖然年幼,但在衛國的時候,他也聽說過這位晉越侯。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曾經圈禁並且追殺過這位侯爺。

  進門的時候,他感到很害怕,怕自己會遭到屈辱的對待。

  他是父親的孩子中最不得寵的一個,他知道作為質子來到這裏,就意味著無論遭遇到什麽,都不會有人為他出頭。

  幸好,這位侯爺看在姑姑的麵子上,對他還算溫和。

  姚順鬆了一口氣,千恩萬謝的告退了。

  “真是不容易啊,”程千葉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誠惶誠恐的退了出去,“這麽小的孩子,就要代表國家作為人質,在陌生的地方生活。”

  “千葉,讓我去鄭州。”姚天香突然說。

  程千葉轉過臉看著她。

  “我想去鄭州辦一個新的女學館。”姚天香的目光望向窗外,“我不想再待在離衛國這麽近的地方了。不待在你的身邊,也好讓他們死了這條心。”

  程千葉捏了一下姚天香冰涼的手。她能理解天香的心情,汴京緊鄰著宋衛兩國,程千葉和姚天香彼此都知道,不論表麵做了多少工作,但最終晉國和這兩個國家的衝突,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同衛國開戰的提案,甚至已經擺在了程千葉的案頭。

  “也好,那你就去鄭州。那裏百廢待興,你可以好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