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898
  第51章

  “打聽到了, 我打聽到了。”六猴兒楊陸厚氣喘籲籲的跑了回來。

  此刻是全隊修整期間, 楊盛和其他幾個什夫長正蹲在地上討論, 聽得這話,齊齊轉過頭來。

  “怎麽樣?他們肯告訴你?”

  “我六猴兒出馬,一個頂兩, ”楊陸厚得意洋洋,“我找了個在丙隊一矩中的老鄉,套了套近乎, 他把他們隊伍站隊的秘訣都告訴我啦。”

  幾個人的頭靠在了一起。

  “是這樣的,要想站隊又快又齊整,需得……”

  另一方隊內,什夫長阿元跑回了自己的方陣。

  “怎麽樣?打探到了嗎?”隊中的百夫長韓深轉過頭來問他。

  “打……打探到了。”阿元擦了把頭上的汗。

  他在上一次的戰役中,終於勉強砍下了一個敵人的人頭。

  雖然離達到一級爵位公士的人頭數還早。但他幸運的成為隊伍中的什夫長。

  真正能在一場戰鬥中就湊夠十個人頭數的人還是太少。

  所以, 人高馬大, 身為平民士伍,又砍過人頭的他,就擔任了這個隊伍中一名什夫長的位置。

  “他們並不刻意隱瞞, 我一過去問,就仔仔細細的都教給我了。”

  “好,你細細於我說來。我們方陣多是士伍出身, 隻要知道了方法,怎麽會輸給那些無知低賤的奴隸。”

  這位韓深是經曆了守城之戰的老兵,立了戰功,新近被提拔成為百夫長, 正磨拳霍霍的急於表現一番。

  賀蘭貞到達時候,

  烏金已漸漸西沉。

  其餘的校場早已收隊解散多時。

  而墨橋生所在的這個場地,卻依舊人頭攢動,呼喝有聲。

  讓他奇怪的是,場上的校官們口中嗬斥的都是一些奇怪的句子。

  “媽的,又站錯位置,豬都比你聰明,你還想不吃肉?想不想吃肉了?”

  “給老子站直了身板,腰挺直!看看別的隊,再看看你們。明天想被當眾打屁股嗎?你丟得起這個人,老子丟不起!”

  墨橋生看到賀蘭貞到來,趕了過來,行了個軍禮。

  “你這是在練結而解之之道。”賀蘭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兵以治為勝。橋生,你這一開始的路數就沒有錯。我先前擔心你隻顧著鬥勇好狠,會注重操練搏擊之術,忽略了隊列兵陣。如今看來我的擔心皆為多餘。”

  “但你也不必過度心急,需知緊弛有度。這天色已然漸晚,該讓士卒們休息了。”

  “啟稟賀蘭將軍,”墨橋生抱拳道,“我已經鳴金收過兵了,場地上剩下的這些隊伍,是自主留下來加習的。”

  “哦?還能有此事?”賀蘭貞感到十分意外。

  五名千夫長,見到統領全軍的賀蘭貞到來,都趕了過來參見行禮。

  其中一名年過五旬的梁千夫,和一位上唇留著兩撇八字胡的李千夫是賀蘭貞的舊部。

  見著賀蘭貞提問,都笑著回複,

  “墨將軍治軍確有獨到之處,摸得住士卒的脈。這些新兵蛋子,比卑職想象中的好帶多了,一個個竟像打了雞血一般,收兵了都不肯走。”梁千戶說道。

  “將軍,你調我來這裏,我心中本是不太情願的。可才呆了一天,老李我對墨將軍就服氣了。”李千戶抱了抱拳,“服氣了。”

  賀蘭貞駢兩指遙點了點他們,“我告訴你們,小墨是我兄弟。你們好好的幫著他,將來少不了你們升官發財的機會。”

  梁、李二人,點頭稱是。

  餘下三位千夫長,雖心中對墨橋生有著抵觸之意。

  不滿於賀蘭貞的調配,但賀蘭貞貴族出身,戰功赫赫,又是主公麵前新晉的紅人,他們不敢得罪,隻得齊聲應諾。

  “走,我請你們幾人喝酒。一來互相熟悉熟悉,二來也算慶賀墨將軍高升。”賀蘭貞搭著墨橋生的肩膀,招呼眾人走出校場。

  汴州新近打了勝戰。

  城內多了無數血氣方剛的年輕士兵,個個懷中揣著賞錢,又剛從生死線上掙紮回來,充滿著無處釋放的精力。

  因此這幾日城中,不論是姑娘們營生的天香閣,百花樓,還是小倌所在的楚懷館,秦風樓等都是門庭若市,夜夜笙歌。

  這華燈初上,花街柳巷中便挑起盞盞紅燈籠。

  東風夜放花千樹,妖姬袖藏香,郎君喜相逢。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天香閣內熱鬧非凡。

  墨橋生站在天香閣的招牌前,停下了腳步。

  他沒想到賀蘭貞提議的喝酒,是到這種場合來。

  對他來說,不論是女支院,還是小倌館,都是個令他十分不適的場所。

  讓他想起自己少年時那段昏暗的日子。小小的自己在那淤泥一般的小倌館中,拚命的掙紮求生。

  “怎麽了小墨,走啊。”賀蘭貞和幾位千戶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麵,看他停了下來,回過頭就伸手拉扯他,“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哥哥今天就帶你見見世麵。”

  他們在二樓的包了個雅間,既可以居高臨下看著樓下的歌舞表演,又不用和大廳中那些滿身臭汗的老兵油子們擠在一起。

  幾個容貌秀美的女子跪坐在側,倒酒布菜,小意殷勤的服侍著。

  樓下一桌的幾個大兵,灌了些黃湯,已經忘了場合,滿口噴沫的高聲談論著此次戰役的情形。

  “叫我說來,此役我隻服那位新提拔的墨校尉,”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兵說道,“我在東市,親眼所見,他一人牽著兩匹馬,馬鞍兩側,掛滿了犬戎的人頭,那馬從我眼前經過,人頭上的血撒了一路,兩個書記官都數不過來,嘖嘖。”

  “哼,你個沒骨氣的,竟服一個奴隸。”另一個紫檀臉的大漢一拍桌子,“那墨橋生不過是主公的一欒寵,占著主公的寵幸,得了些軍功而已,我就不服他。”

  隻聽砰的一聲,一個酒杯從高空砸下,正砸在那桌的桌麵上,酒水菜湯四濺起來。

  那幾個兵漢跳將起來,正要喝罵,抬頭見著二樓的雅座內,座著幾位將帥打扮的男子,帷幔遮擋,看不清麵孔,但很明顯不是他們幾個小兵能得罪的。

  幾個人瞬間如鵪鶉一般縮起脖子,呐呐無言。

  “那紫麵漢子,你在此役中梟敵首幾何?”雅間傳來一聲淡淡的男音。

  那兵士的酒瞬間醒了,他低著頭,畏畏縮縮的回複,“告……告知上官,小人獲一,一首。”

  雅座內發出數人的冷笑之聲。

  便是大廳內都頓起一陣哄笑聲。

  “還以為多厲害的強人,敢和墨校尉叫板。原來連人家的零頭都夠不上。”

  “笑人家是奴隸,豈知自己連個奴隸都不如。”

  “墨校尉堪稱我軍殺神,他那一身煞氣,走過我身邊,我腿都會軟。這哪兒來的隻得一首之人,竟敢大放厥詞,連我都還比不上呢。”

  “不知這位兄弟得幾首?”

  “讓哥哥們見笑,勉強得了三首而已。不敢自誇。”

  “不錯不錯,在下也是三首。哈哈。”

  一片哄笑聲中,那紫檀麵孔的軍漢,尷尬的站在人群中,一頭臉的湯汁酒水,擦也不敢擦。

  隻得頂著眾人的嘲笑,滿麵通紅的退離了。

  雅座之上,賀蘭貞舉杯:“小墨你無需介懷,你的路還很寬遠,你的才華會被世人所見,這些流言蜚語,遲早會湮沒無聲。”

  墨橋生舉杯一飲而盡。

  他身側伺候著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

  那位女子膚若凝脂,柔夷勝雪,輕舉銀壺為墨橋生添酒。

  墨橋生一手扶杯壁,一手托底,微微向她點了點頭。

  那女子舉衣袖掩著櫻唇,吃吃地輕笑了起來。

  “軍爺真是斯文之人,對奴家都這般知禮,和那些粗俗的兵漢全然不同,不愧是位校尉呢。”

  說著她輕擺楊柳腰身,就向著墨橋生依偎過去。

  “奴婢名知花,不知今夜能不能有幸服侍大人。”

  一個鐵鉗一般的手掌,瞬間掐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行動。力道之大,讓知花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墨橋生不說話,但他手中的力道明確的表達了自己拒絕的意思。

  知花悻悻的坐直了身子,不再逾越。

  這些從殺場上剛退下來的士兵,有不少性情暴虐的粗魯之士,她可不願招惹到這種人。

  她悄悄揉著生疼的手腕,心中惋惜,原以為是個俊俏多情的官爺,可以多撈著一點,原來隻是個無禮的愣頭青,看來這單是白費功夫了。

  隻盼這些人快快的走,老娘好再挑個有錢的金主服侍。

  墨橋生不負她所望,酒過三巡便起身告辭。賀蘭貞苦留不住,最終隻得隨他去了。

  出了那軟玉溫香,魚龍亂舞之地。

  被門外清新的夜風一吹,墨橋生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他邁開大步,急著脫離身後喧囂,回到夜色深處那最讓自己安心的地方。

  路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傳來了數聲女子的哭喊和數名男子猥瑣的笑聲。

  墨橋生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

  月色中,隱約看見巷子裏幾個粗壯男人的身影,欺壓著地麵上一抹青衣。

  壓抑的尖叫,掙紮的四肢,在黑夜中顯得格外刺目。

  從前,每當戰事結束,在奴隸的營地中,處處都可以看見這種事,墨橋生從不幹涉,也無力幹涉。

  但這一次他也不知為什麽,自己就伸出了手。

  他揮出鐵拳,毫不客氣的把那幾個男人揍得鼻青臉腫。

  男人們四竄逃散之後,那個被欺淩的女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她拽著破碎的青色衣物,勉強遮蔽著身體,眼中透著恐懼,看著自己麵前這位強大的男人。

  墨橋生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楚懷館中的綠袖。

  那個總喜歡穿青色衣服,肌膚勝雪的少年。綠袖為人刻薄,脾氣暴躁,經常對負責服侍他的墨橋生非打既罵。

  可是墨橋生心中,對他總存有一份感激。當年自己不願屈服,被楚懷館中的主人,一次次的按進水中,受著來回於生死邊緣的折磨。

  是綠袖出現在門邊,替自己說了一句話,把自己撈了出來。

  但沒有多久,那個綠袖便帶著可怖的傷痕,死在自己的麵前。

  墨橋生看著眼前同樣穿著青衣的女子。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丟在了她的麵前。

  抱歉,當年我沒有能力救你。若是到了今天,我不會那樣看著你死去。

  ……

  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墨橋生躺在床榻之上,久久不能入眠。

  如今,主公有了自己侍衛隊伍,已不需他夜間守護。

  然而主公依舊讓他在和寢殿的套間中休息。

  他和主公隻隔著小小的一道門。

  那扇精巧的木門,正微微開著,透出裏麵燭火的光來,似乎在等著他,等著他主動去推開那一扇門。

  今日那燈紅酒綠之地沒有攪亂他的心神,但此刻這道細細門縫透出的燭光,卻令他心亂。

  墨橋生翻起身來,悄悄來到在門邊,看向門那邊的世界。

  主公坐在案桌前,聚精會神的翻閱著案牘。

  桌上燈台內的燭火徭役,照映著主公如玉一般的麵孔。

  墨橋生的視線,忍不住在其上流連。從低垂的眼睫,專注的神情,到秀氣的鼻梁,到……那粉色的雙唇。

  那雙唇。

  帶著淡粉色的光澤,看起來那般柔美,卻曾經是那樣霸道。

  墨橋生不敢再看。

  他的目光往下,溜過一截瑩白的脖頸,底下是一道高高的衣領。

  主公總喜歡穿高領口的裏衣服。

  他的目光停在那柔軟的衣襟上。

  墨橋生拍了自己的臉一下,逃一般的竄回了自己的床榻,用被子蒙住頭臉。

  專心忙於政務的程千葉,聽到輕輕啪的一聲。她抬起頭,看著和橋生屋子相連的門,門縫處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

  橋生去哪兒了,是不是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