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349
  第109章

    蕭氏茶樓的密道埋放了大量炸藥, 爆炸後的茶樓頃刻倒塌,殘垣斷壁,火堆散落各處, 一片狼藉。

    火燒的廢墟曾經是霍顯的噩夢。

    東宮生變之後,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夢到大火過後的宮殿, 那裏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了, 地上都是殘餘的小簇火堆,內侍扒開火堆, 便能看到底下麵目全非的焦屍。

    那夜他也這樣翻找過,他沒有找到樓盼春, 沒有找到太子, 沒有找到小殿下。

    後來這些人成了霍顯無數個夜裏的常客,他們總會在他夢裏逗留那麽片刻。

    夢裏懷瑾太子溫文爾雅,在東宮遇見,時不時會給他講學, 講那些先生們都講不出的學問。

    隻是霍顯不愛聽。

    可他也並未因霍顯不愛便敷衍了事, 他常說:“以後啊你們就懂了。”

    長孫連鈺更是舉止文雅,儼然一個謙謙小君子,他會在太子離開後說, 毫不留情地指出:“你沒聽懂,我再給你講一遍。”

    是個古板的小少年。

    但也有頑劣的一麵, 隻他太拘束自己,隻敢在無人時露出天真爛漫的模樣。

    樓盼春自不必說, 他在夢裏仍是為老不尊,逼著霍顯陪他喝酒, 卻不讓他沾染半口, 用那酒味兒吊著他, 饞著他,然後哈哈大笑。

    半醉半醒時他總說,要教霍顯這世上最厲害的陣法,最厲害的身法,待來日更要帶他一道上戰場殺敵。

    他們師徒聯手,必是全大雍無人能敵的武將。

    霍顯少時脾性實在不好,沒有遇到幾個願意拉他一把的人,難得的這幾人,在那場大火裏,永遠留在了那片廢墟。

    現在他們回來了,可又好像沒有回來。

    那場火葬送掉的,是所有人,它將無數人都推向了萬劫不複的境地,其中也包括霍顯自己。

    在初入北鎮撫司的那兩年,他甚至夢到自己也變成了廢墟裏的一具焦屍,麵目全非。

    起初會驚醒,會恐懼,可夢的次數多了,漸漸就隻剩下麻木。

    直到他在那層層廢墟下麵,挖出了姬玉落。

    霍顯的手到現在還是涼的。

    府醫走了,太醫又來了。

    霍府的府醫不比太醫院的差,但太醫仍舊來了趟,是為了給宮裏那位複命的。

    霍顯沒有攔他,順便也聽他說了說診斷結果。

    說得大差不差,皮外傷居多,但不是被炸的,而是被砸的。姬玉落被找到的地方不在茶樓裏頭,而是在茶樓與旁邊一家店麵中間的窄巷,她反應快,想必在火藥引發之前就跳窗了,但對方下了死手,埋放的火藥威力極大,連帶著相鄰的店鋪也跟著塌,姬玉落就被埋在兩座樓之間的瓦牆下,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有一處傷最為要緊,砸在了額頭。

    她方才上藥時醒過片刻,又渾渾噩噩昏了過去,再叫不醒。

    南月送走太醫,撩了簾子回來,道:“太醫——”

    屋裏太安靜了,他這麽一開口便顯得嗓音有些大,忙壓低聲音,道:“太醫說,夫人傷了腦袋,恐怕這陣子都是時醒時睡,持續多久沒個準頭,但夫人底子好,好生養著沒什麽事。”

    南月說話時從後頭偷瞄霍顯,他整個人潦草得很,指甲縫裏都是灰,手背上也是因為挖人而劃出的傷,方才上藥霍顯的都沒有親自來,因為他的手是僵的,他怕顫抖會弄疼姬玉落。

    他就這麽坐著,似要坐上很久很久才夠。

    南月不敢勸他,正要悄聲退下去,霍顯便道:“叫人備水,我要沐浴。”

    南月愣了愣,“欸”了聲就往外跑。

    丫鬟備了水和衣物,南月去隔壁屋子過問了朝露的傷勢,她傷得比姬玉落還重了些,小臂的皮肉都被炸開了,但沒有傷著腦子,清醒得很,這會兒疼得眼淚啪嗒啪嗒掉,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那紅毛鳥就落在床頭,許是被虐出了感情,竟也用翅膀輕輕拍著朝露。

    南月沒見朝露這麽哭過,也不知怎麽哄,隻好拿了塊糖給她,讓她含住。

    末了垂頭喪氣回到主屋門口蹲著。

    這一天天,都什麽事兒啊,晦氣死了。

    晚些時候籬陽來了,茶樓那條街引起不小動靜,事關霍顯,禁軍又騰不出手,是錦衣衛領人勘察現場,清了屍體。

    事情辦好,他才火急火燎往府裏趕。

    “怎麽樣了,大夫怎麽說?”

    南月撐著膝蓋坐起來,指著腦袋說:“皮外傷,但砸到這兒了,還暈著。”

    籬陽鬆了口氣,人沒事就好。他又問:“大人呢,可還好?”

    “還……行?”南月回頭往門縫裏望了眼,說:“回府後就特別冷靜,該說什麽說什麽,對答如流。”

    籬陽沉默了一下。

    可方才霍顯挖人時的那模樣,實在算不上冷靜。

    他低低歎了聲,隻怕是被嚇懵了,三魂丟了七魄,現在都還沒回過神來,“承願寺那裏,大人如何說?”

    提到這事,南月也沉默了。

    眼下沒有什麽事比這事更緊迫了,可靜塵確實死了,屍體還是他給埋的,趙庸也沒影,逮不到趙庸,此事便無解了。

    南月抿了抿唇,“他沒說,隻吩咐不讓夫人知曉。”

    兩人說著話,停頓的空隙,裏頭傳來霍顯的聲音,“碧梧,藥端來!”

    南月聽到了姬玉落的咳嗽聲,與籬陽對視一眼,給候在廊下的碧梧讓了道。

    姬玉落醒了,但好似隨時都又要睡過去,霍顯不得不趁這會兒給她灌碗藥,否則等她睡著了,得吐一半出來。

    他沒讓碧梧幫襯,小心將姬玉落攬起,就怕碰著她傷口,看著她微微睜開,有些迷離的雙眼,聲音輕到像是低哄,“醒了沒有?能認得我是誰麽?”

    姬玉落眉頭蹙著,唇線抿得筆直,那是因為疼。她不愛與人說痛,但她忍痛時就會是這樣的神色。

    她聽到霍顯說話,便費力將眼睛睜開一些,像是覺得他在問廢話,很不情願地給了他一聲“嗯”。

    霍顯卻問:“那我是誰?”

    姬玉落聲若蚊蠅,“霍……霍顯。”

    霍顯卻不依不饒地問:“霍顯是誰?”

    這回不等姬玉落回答,他便說:“傻了吧,我們剛拜過天地,是正兒八經的真夫妻,婚書上寫的是姬玉落和霍遮安,霍顯是你夫君,你不要是把腦子撞壞了,忘了這茬吧?”

    他的表情太誠懇了,姬玉落竟真的順著他的話想了想,他們是假夫妻,婚書上也不是姬玉落的名字,什麽時候又拜過天地了?

    在霍顯真摯的眼神下,姬玉落有那麽一瞬真的以為自己失憶了。

    這麽一打岔,她清醒了七八分,眼睛也徹底睜開了,隨即聽霍顯笑,方知被他騙了。

    還不等她皺眉,霍顯便將藥碗堵在她唇邊,“這回醒了麽,快喝藥,喝了藥才能好。”

    他像是哄小孩的語氣。

    可姬玉落不要人哄,她不愛喝藥,但並非沒有眼力見兒,自己是什麽情況心知肚明,不能放任性子胡來。

    看著見底的藥碗,霍顯滿腹哄人的話沒有用武之地,他略略失望地說:“還給你拿了蜂蜜水,看來也不要了。”

    姬玉落的動作幅度不宜過大,隻能費力地抬眼看他,那藥太苦了,苦得她眼睛都紅了。

    霍顯道:“看來還是要的。”

    他沒舍得再吊著她,扶著她慢慢吞了幾口蜂蜜水,看她眉間漸漸舒展,才讓碧梧將碗盞托盤都撤了。

    不過少頃,姬玉落便又覺困乏。

    霍顯要扶她躺下,卻被她揪住了衣角,“朝露呢?”

    他道:“隔壁屋,沒什麽大礙。”

    “那趙……”

    “放心吧。”霍顯說:“人跑不了。”

    姬玉落真的扛不住困意,鬆開手便沒了意識。

    霍顯臉上和緩的表情瞬間斂盡,他推門出去,籬陽還等在門外,向他稟了茶樓的事,說:“那條密道已經堵住,用不得了。”

    霍顯涼颼颼地說:“他本也不打算再用了。那個叫長安的小廝一並進京了嗎?”

    南月頷首,“怕放府裏不安全,放在夫人那間茶坊裏藏著,主子,此人還用麽?”

    “用,怎麽不用。”霍顯道:“你去把蕭元景給我找出來。這是個癡情種,為了這麽個人把他大伯賣了,就不可能在沒見著人的情況下離開京都,他必然還藏在京裏,你去找,掘地三尺也把人給我翻出來。”

    南月不敢耽誤,這就匆匆去了。

    “籬陽。”霍顯又喚籬陽,籬陽正了正身子,就見霍顯眉間露出點戾色,道:“把蕭元庭給我接回來。”

    ,

    傍晚的京都暗下來時,通州的彩雲還掛在天幕,那裏的天比京都更澄澈,也更寬闊。

    蕭元庭已經在這個美麗富庶的地方待了幾個月。

    初來時他確實太新奇了,他沒想到通州竟完全不輸京都繁華,且秦樓楚館裏好些玩法,都是他在京都不曾見過的,以至於一時樂不思蜀,加上劉五總能給她找來不同風情的美人,蕭元庭全然不想歸家。

    隻滋味再是美妙,也終究有膩味的時候。

    這日劉五還要帶他出門找樂子,蕭元庭便懨懨地拒了。

    沒意思,通州的花樣他都玩遍了,便是美人,來來去去也隻會扭那麽幾下。

    蕭元庭有些焦躁道:“霍遮安他到底還來不來啊?什麽差事要辦幾個月,你告訴他,再不來小爺我可就不等他了。”

    蕭元庭身邊都是錦衣衛的人,將京都的消息嚴防死守,是以他仍以為蕭騁已班師回朝,恐怕還因為他無故離家,要氣得直拍桌,殊不知這大雍,已經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