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341
  第107章

    卻說這場收割戰, 自樓盼春率軍而來,原本還處於旗鼓相當的局勢瞬間被打破,猶如秋風掃落葉, 氣吞山河, 以碾壓之勢將叛軍打進山穀, 叛軍徹底成了被壓倒的西風, 全無招架之力。

    而這戰之所以打得如此迅速,毫不拖泥帶水, 也都仰仗了樓盼春帶來的六萬大軍。

    這六萬大軍裏,其中有過半重騎兵, 他們全副武裝, 身上穿著幾十公斤的盔甲,就連戰馬都是鐵甲護身,刀劃不破,劍刺不進, 簡直是一堵堅不可摧的圍牆, 圍著中間的騎射兵和器械兵,他們調配自如,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斷向敵人發起進攻,又在最大程度降低了自身的傷亡損耗。

    這是一支花費巨大財力物力組織的軍隊。

    而據樓盼春說, 這隻是通州兵馬裏的一部分。

    照他的說法,如果說整個大雍都麵臨著滅頂之災, 那麽通州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它有著全大雍最強的兵, 最強的馬, 他們集結在一起, 就成了通州的鐵壁銅牆。

    而在打造這堵銅牆鐵壁時,有人源源不斷地為他們提供物資錢財,甚至是軍械製造圖。

    這多可怕,但凡寧王想反,隻怕無人能敵。

    可若寧王不反,這些強大的兵馬無疑會成為新帝的眼中釘,成為通州的催命符。

    也怪不得霍顯會那般憂心寧王的處境。

    樓盼春摸著戰馬上的鐵甲,說:“通州境內比殿下以為的更強,更棘手,更難應對,我可以說,倘若殿下自己親自到過通州,見識過這些,絕不會留寧王性命,可事已至此,他眼下坐在那個位置,再行趕盡殺絕之事,恐惹人非議。不過通州此次獻出六萬大軍,也算是誠意十足,寧王心善,並不願挑起爭端,就這麽相安無事,倒也挺好。”

    姬玉落也看著那匹威風凜凜的馬,沉默少頃,不知想什麽,半響才問:“蕭騁當真跑了?”

    樓盼春冷嗤道:“他根本不在敵營裏,當夜指揮之人是他的軍師穆勒,此人太謹慎,最擅給自己留退路,恐怕是看情形不妙,斷尾求生了。”

    姬玉落皺眉,又道:“宣平侯呢?”

    樓盼春道:“傷了腿,草草包紮過,養了不到兩日,便急匆匆先行回京複命去了,再過幾日,這數萬兵馬也得啟程,你……同我一道走?”

    姬玉落抬眼看他,知道樓盼春問的不是她,而是霍顯,方才她過來時,這老頭的眼就不斷往她身後瞟,沒見著人,想必是失望的。

    但她出門時,霍顯也怪怪的。

    這兩個人之間梗著一根說不清道不明的刺。

    姬玉落想了想,搖頭道:“我打算先行回京。”

    大軍行程太慢,若跟著一道走,勢必要耽擱許多時間在路上,她惦記著趙庸的命和霍顯體內的蠱毒,根本一刻也不願再等。

    樓盼春雖不知緣由,但也沒有強求。

    說過話後,姬玉落又在軍營裏繞了一圈,親眼見了那些鐵馬騎兵,心裏大抵對霍顯這些年偷偷摸摸的積攢有了了解,才與樓盼春告辭。

    秋毫之末,紅衰翠減。

    城外經過一場廝殺,更顯凋敗,馬車所過之處,似仍能聞見山間的血腥味兒。

    直到城門,才漸漸有了些人氣。

    馬車經停城門時,姬玉落忽然聽到有人哭喊,她不為所動,但緊接著聽到一個男子的說話聲,似提到了催雪樓三字,才撩開簾子一看。

    不遠處的玉器店外,掌櫃的正與男人在拉扯,那男人雖穿著尋常布衣,但腰間別的刀姬玉落認得,那是周白虎手下的人。他手裏勾著塊和田玉,吊得老高,惹得那掌櫃的踮起腳尖來拿,哭著求討,卻被那人一腳踹得老遠。

    周遭有百姓指指點點,差役也在,卻無人上前。

    看這情形,不必多問姬玉落也知曉發生何事。

    催雪樓第一次與朝廷聯手剿殺叛軍,又大獲全勝,正是最意氣風發之時,難免有人居功自傲,忘乎所以,加上又與新帝沾親帶故,更是仗勢欺人,甚至不拿城內的守備軍當回事,屢次發生爭端。

    是故便是這般,差役也不敢冒然出手製止。

    隻瞧那掌櫃的被踢翻在地,抱住男人的腿,叫苦連天道:“這是小的傳家之寶,不賣!不賣的啊!幾位英雄好漢前些日子已經拿過好些玉器,可這個真給不得啊!”

    可見聲淚俱下無用,掌櫃的一時怒氣,道:“你們哪裏是兵,分明是土匪,是強盜!催、催雪樓的人就能當街搶劫,就能不將國法放在眼裏?”

    “欸,還就說對了。”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可知我等追攔叛軍,拚死廝殺數日!才等得援軍,聯手將叛軍剿滅於山穀之中,免順德一城百姓遭受戰亂之苦,才容得你們今日站在爺跟前叫囂,何況我們催雪樓乃新帝親兵,便是進了京,新帝也要賞我們,我拿你一塊破玉佩,那是看得起你!滾滾滾,別擋道!”

    那掌櫃的又被踹倒,差役忙來扶人,卻遲遲不敢出聲製止,隻麵露難色。

    而正這時,百姓中有人高喊道:“知府大人,知府大人來了!”

    方恪盡下了轎子,來到跟前。

    可那男人並不畏懼,假假虛行一禮,拎著玉佩上係的繩索抖腿甩著,渾然一副二流子的做派,不知又說了什麽,方恪盡擦著額前的汗,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男人正說著:“新帝從前……”

    “噹”地一聲,一柄鋼刀貼著臉橫飛而來,直直立在腳邊。

    姬玉落從馬車下來,涼颼颼道:“新帝仁慈,從前便要吾等諸多行善,萬不可仗勢欺人,欺壓百姓!可方大人也知曉,這做主子的,哪裏能管得住所有人,總有害群之馬壞了規矩,你說是不是?”

    方恪盡頭都大了,但他為官二十載,怎能聽不懂弦外之意,點頭說:“是是是,害群之馬,怎可與先帝一概而論?”

    男人臉色慌張,囂張的氣焰當即無影無蹤,這幾日城裏忙著善後,根本不見幾個主子的身影,他沒想到這麽倒黴,竟被逮個正著。

    忤逆姬玉落是個什麽下場,前一陣他已然見識過,是以便想示弱討饒,誰料剛開口喚了聲玉落小姐,那隻攥著和田玉佩的整隻胳膊就被卸了下來。

    鮮血飛濺,百姓轟然後退。

    那血還滾燙著,濺到方恪盡臉上,方恪盡當即沒有反應過來,摸了把臉,再看指腹的血跡,眼一黑就要暈。

    卻被姬玉落的聲音拽了回來。

    隻聽她雲淡風輕道:“今後誰再如此行事,方大人看好,就該如此做,可不要讓那些害群之馬,壞了新帝的名聲,那可就有負聖恩了。”

    方恪盡由人攙著,說不出話,隻得連連點頭。

    姬玉落一轉身,便瞧見從遠處奔來的周白虎。

    周白虎氣喘籲籲,看著丟了隻手臂哇哇大叫的下屬,又環視周遭,顯然覺得沒臉。

    可還不等他質問,姬玉落就先道:“我給過你時間料理,可你既下不了狠手斷尾求生,隻好我來。”

    她手裏還沾著血,帕子擦不幹淨,說話時將帕子都給揉紅了,臉上卻沒有多少表情。

    周白虎簡直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隻心道她不愧是謝宿白手把手教出來的人,下手又快又狠,沒個商量。

    可他心中不忿,說:“主上登基,咱們不說跟著吃肉,難不成還得夾著尾巴做人?他奶奶的,朝廷還不如江湖,束手束腳!”

    姬玉落道:“沒人不讓你吃肉,但你非要端著碗在人前吃,怎怪有人摔你飯碗?從前行事也不許張揚,怎麽主上登基,你就非要張揚?”

    “我——”

    “你什麽?”姬玉落手上的血跡擦不幹淨,逐漸暴躁,“土匪脾性改不了,還妄想充軍進宣平侯手下?我也沒臉替你與主上開這個口。”

    周白虎愣住,“你如何知道我這樣想?”

    姬玉落斜眼看他,卻是不言,撩簾上了馬車。

    卻不料霍顯正坐於車內。

    不知他是在這裏坐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四目相對,姬玉落稍稍一頓,沒事人一樣坐了下來,但不知為何,竟想將沾了血的手往後藏,“你怎麽來了?”

    霍顯道:“估摸你要回了,接你。”

    他瞥了眼姬玉落的手,徑直拿了過來,說:“你藏什麽,我見過的血比你喝過的水還要多,還怕嚇著我?”

    他說話時用沾濕的帕子重新擦去血跡。

    姬玉落溫吞吞地沒說話。

    回了宅邸,霍顯替她舀水,待姬玉落把手洗淨,他忽然撩起眼,說:“難不成你是怕叫我瞧見你那副凶樣,心生後悔,跑了?玉落小姐,你這擔心的是不是太晚了些?”

    姬玉落不動聲色地甩他一臉水,她擦著手,挑眼看他,“你若敢跑,我就也——”

    卸掉一隻手實在有礙觀瞻。

    她停頓須臾,眼神和善道:“我就打斷你的腿,將你日日拴在房裏,叫你哪兒也去不了。”

    她唇角勾出很淺的弧度,口吻半真半假,但霍顯從她的眼神裏瞧出了認真的意味。

    這個人的嘴好硬,便是在顛鸞倒鳳裏也騙不出半句情話,但她會用手撓,用牙咬,那每一分力道都在告訴霍顯,他很重要。

    霍顯笑起來,忽然湊到她麵前,一個字一個字道:“怎麽辦,我好怕啊。”

    他道:“要不你現在就把我拴起來吧,讓我哪兒去不了,日日、夜夜陪著你。”

    姬玉落耳朵燙了。

    她將擦手的帕子扔在霍顯臉上,冷靜地說:“霍遮安,你該喝壺涼茶祛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