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374
  第99章

    日夜兼程, 七月中旬姬玉落抵達汝寧府。

    正如所呈軍報那般,汝寧府曆經了一場大戰,城門大開, 放眼望去, 殘垣斷壁, 百廢待興, 但好在傷亡無多,蕭騁並非真要在汝寧大開殺戒, 且他謀的是帝位,民心於他也甚為重要, 是故沒有下狠手。

    但他這點上就不如謝宿白了, 該狠的時候不夠狠,簡直是將待宰的肥羊送到她麵前。

    他們毀了汝寧百姓的家,以為放他們一條性命,他們就會感恩戴德?

    不, 他們恨死了。

    百姓們隻會對事後伸出援手的催雪樓心懷感念。

    姬玉落入城, 先是找了座宅院作下榻地,而後便命武婢下屬相繼行事,賑災濟貧、災後重建, 無一落下,便成了百姓們口中的活菩薩。

    彼時, 蕭騁已經率兵往北而行,打到了懷慶府。

    他們不似在汝寧府停留了三五日那麽久, 攻城的速度愈發快,因往北的州府聽聞了汝寧之事, 皆是膽戰心驚, 又聞反賊沒有在城裏燒殺搶掠, 是故為防有更大的損傷,隻佯裝打一打,便舉了白旗,大開城門。

    但蕭騁許是反應過來後麵的催雪樓在撿漏,再往北的城池便不肯輕易丟下,而是留下人手守住城池,拖住了催雪樓的追趕進程。

    如此,催雪樓入城便稍稍費了些力。

    但這些都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謝宿白給的這支魚龍混雜的“兵”並不完全受用於行軍令,或是說,行軍令的主人。

    他們往日歸順的是謝宿白,服從的也是謝宿白,謝宿白說往東,他們絕沒有異議要往西,可換成一個毛頭小丫頭,這就不是一回事了。

    幾個領頭之人本就是江湖人士,性子都破有些桀驁不馴,越往北,他們的不服就越顯露出來,從最初的懈怠懶散,到最後甚至公然抗命,所謂上行下效,這份不服管教便在底下那些小嘍囉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剛入懷慶府不到三日,便出了劫掠民女這等醜事。

    朝露對城裏的大事小事都了如指掌,很快便據悉告知,道:“小姐,行事之人是周白虎的手下,這種事不止一樁了,不過好在,他們並未打著催雪樓的名號作惡。”

    姬玉落不說話。

    坊間大多對江湖幫派一知半解,催雪樓這麽多年的有心經營,便讓他們真當催雪樓是個行事端莊、造福百姓的聖人組織,可實則暗地裏那些殺人不見血的事,唯有江湖中人方可得知。

    尤其是這些年的不斷擴張,人越來越多,難以顧及,隻要不損害催雪樓的聖名,謝宿白便對那些行事醜陋之人睜隻眼閉隻眼。

    他曾說過,水至清則無魚。

    至於那周白虎,早年間占山為王,是個惡貫滿盈的土匪頭子,後朝廷派兵圍剿,他逃難之際得了謝宿白援手,自此便在催雪樓安頓下來了。

    隻是這土匪作風依舊是改不了,底下的小嘍囉也是有樣學樣。

    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每一步都對謝宿白來說至關重要,她分明嚴令禁止,而這些人不守規矩,並不是有意壞謝宿白的計劃,隻是沒拿她當回事罷了。

    姬玉落撚著手裏的金珠,想了許久,淡淡道:“違命行事,壞主上大計之人,留著無用,殺了吧。”

    一旁的武婢道:“那周白虎……”

    說話時,姬玉落餘光閃過一片衣角,她側目去看門外的影子,手裏的金珠霎時停在掌心裏。

    她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說:“屏溪,你以為我留著他們,主上也會放過他們麽?我問你,主上來日登上大寶,是什麽人?”

    喚作屏溪的武婢道:“是,天子。”

    “是了,是天子。”姬玉落點頭,說:“彼時那些前科累累之人,隻會成為他的負累,更不要妄想來日能在朝廷分一杯羹,也不怕那羹裏下了毒,榮華富貴也沒命享。而他們竟還愚蠢至此,不知低調行事,根本是找死,我便是想保,怕是也保不住。”

    那影子晃了兩下,從窗格一閃而過。

    姬玉落收回目光,道:“你去吧,不要怕。”

    她如此說,武婢心裏便有了底,這才領命退下。

    姬玉落神色卻不見輕鬆,她知道這隻是個開始,她決不能退,倘若今日退一步,來日隻能步步退。

    她靠在椅背上,垂目看著這顆珠子,靠近鼻尖嗅了嗅。太久了,已經沒有霍顯的味道了。

    “小姐。”有人推門進來,說:“那人還是不肯進食,已經三日了,我怕餓出個什麽好歹來。”

    姬玉落慢吞吞地把珠子收回指間,露出厭煩的神情。

    ,

    “哐”地一聲,又一碗米粥傾翻。

    “我不喝,你們,你們走!”榻上的少年眉目清秀,正是蕭元景丟了的那個小廝。他腦袋上裹了圈紗布,那是三日前剛到懷慶,眾人一個晃神沒看住他,他自己往牆上撞的。

    好在隻是暈了一日,沒什麽大礙。

    但他醒後便不肯進食,企圖活活將自己餓死。

    看押的侍女也來了脾氣,拍桌道:“你吃不吃!不吃我殺了你!”

    長安麵容憔悴,懨懨地抬了下頭,“好啊,你快動手。”

    他知道這些人抓自己是為了對付蕭元景,於是想方設法地去尋死,他不願給蕭元景添麻煩,更不想蕭元景因他出什麽意外,於是重複道:“你殺我,殺了我。”

    侍女氣急:“你——”

    房門大敞著,屋裏僵持不下,過了片刻,姬玉落從外頭進來。

    看了看一地狼藉,迎上長安仇恨的眼神。

    她很輕地笑了聲,說:“收了吧,不吃就不吃,大不了快死的時候灌碗參湯就是了,就是可憐了這細皮嫩肉的俊俏模樣,都瘦脫相了,蕭元景瞧見,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長安咬牙道:“你這個惡毒婦人!”

    姬玉落不說話,溫和地打量他。

    在京都時,她總共見過他兩次,一次在茶坊外的長街上,他跟在蕭元景身後,而蕭元景手裏提著燈,第二次在九真廟,他給蕭元景送飯,卻是蕭元景一路提著食盒,臨到分開才還與他。

    那時她便想,什麽樣的主仆關係,竟是主子替仆人拿物什。

    人們都說蕭元景行事內斂,作風幹淨,二十好幾的年紀還不近女色,就連姬嫻與都說他難得。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又不是人人都是霍顯……霍遮安也不是什麽柳下惠。

    她本隻是想試上一試,沒想到蕭元景丟了個小廝當真瘋了,竟敢大動幹戈在行宮搜尋,而這個叫長安的小廝也好是衷心,命都不想要了。

    主仆情深到令姬玉落有些意外,卻也不算特別意外。

    侍女收了粥,又捧了碗藥來,“小姐……”

    姬玉落道:“灌,打暈了灌。”

    ,

    鎮國公率軍謀反之事,隨著汝寧府的急報在京都傳來,班師回朝的軍隊在半路上反了,朝廷都懵了,這算個什麽事?

    好些人不肯信,直到一路往北的州府紛紛發來急報求援,他們才不得不信,

    再知叛軍已抵達懷慶,眾人皆惶惶不安,完了完了,照這個形勢下去,還不用半個月就要打到城門口了!

    而此時京都毫無防備,必須得派兵禦敵。

    沒有皇帝,內閣隻好自行商議。

    然而皇位空虛,民心不安,京都將破,國之將亡的氣氛迅速蔓延全城,連皇帝都沒有,這還守什麽城呢?

    於是,朝廷如今就兩道聲音,一道聲音在緊急商議南下禦敵之事,一道聲音在迫切希望新帝登基。

    至於新帝……

    這又是一場唇槍舌劍之戰。

    謝宿白事不關己一般,每隔兩日便去國子監講學。白衣飄飄,不染塵灰,那人淡如菊的模樣,簡直與傳說中的懷瑾太子一模一樣,這讓見過沒見過懷瑾太子的人都心潮澎湃。

    學生們也很願意聽他講學,起初還隻是慕名來聽,誰料這長孫雖有腿疾,但竟真有如此才學,傳聞竟不是假的。

    一時間,謝宿白在國子監倒成了眾星捧月的存在。

    這日,他剛到國子監學堂,輪椅還沒推進去,就被一排烏泱泱的人頭擋在了門外。

    眾學子跪作一排,妙語連珠,出口成章,聲嘶力竭請求長孫繼位,聲勢浩大到驚動了皇城禁軍,鬧了好大一場風波。

    謝宿白卻以無能為由作推辭,揮袖離去。

    此事迅速傳開,百姓向來崇尚學生,更是跟風起勢,民心當即向一邊倒去,這樣激昂的情緒甚至蔓延到了朝廷,漸漸的,竟也撼動了不少官員。

    內閣迫於壓力,竟也不好再提當年東宮謀逆之事。眼下是什麽情況?叛軍將近,朝廷無主,那點陳年舊事反而變得無足輕重。

    “顯禎帝當年都沒說要牽累東宮眾人,若是沒有那場大火,說不準當年皇位要越過太子,直接傳給長孫也未必嘛。”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努力讓此事變得合理起來。

    要說這形勢,就連姬崇望見了都不由瞠目結舌,鼓動民心這一套,屬實是被那位人淡如菊的長孫殿下玩明白了。

    霍顯人在府中,仍然洞悉京中情勢,然他隻是聽聽,並不下任何命令,倒真像個沒了靠山的落魄人,就連劉嬤嬤都心生擔憂,每日噓寒問暖,生怕他想不開。

    卻見霍顯連日攥著那條玄色的鞶帶在手裏玩。

    劉嬤嬤不解道:“這鞶帶……上麵嵌的金珠可是丟了?”

    霍顯垂目看了眼,“嗯”了聲,含笑道:“被人偷了。”

    劉嬤嬤卻沒聽出他的說笑,驚訝道:“誰這麽大膽子?竟偷到咱們府上來了?”

    “可不是。”霍顯起身,說:“我如今這不是失勢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