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187
  第98章

    夏秋更替的時節, 老天下雨沒個準頭,將至亥時,天邊閃了電光, 卻不鳴聲, 緊接著, 一場大雨兜頭就下。

    這是孟秋的第一場雨, 雨過之後,夏季的炎熱才算真正過去。

    朝露躲在簷下, 南月給她遞了火銃。

    她隻在書裏見過這玩意兒,稀罕得緊, 裏裏外外摸了一遍, 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

    眼看她要上膛開火,南月嚇了一跳,忙摁住她,說:“姑奶奶!這支火銃是我偷造的, 與神機營那種肯定沒法比, 但已然算很好了,我這是沒有圖紙,我若是有, 還能造得更好。”

    那火銃表殼被磨得油光發亮,朝露拿在手裏, 煞有其事地掂了掂重量,點頭“嗯”了聲。

    南月道:“如何, 我拿這個與你換劍。”

    朝露皺眉,麵露猶豫。

    南月的劍是頂好的劍, 朝露確實十分眼紅, 拿到手後也是日日背著, 但真到用時方察覺,武器這種東西,還是自己的趁手。

    旁人的劍再怎麽名貴,用不趁手就跟破銅爛鐵無異。

    誠然,若南月知道他的絕世名劍被喻為破銅爛鐵,定是要嘔血。

    猶豫的這麽一小會兒功夫,內室裏倏地傳來聲巨響,像是有什麽重重撞在木板上,緊接著是一道很輕的哼聲,那麽短促的一聲,似哭非哭,倒像是從齒間無意泄露出來的。

    眼看朝露愣了愣,拋開火銃就要衝進去,南月忙去拽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她拉住。

    朝露生氣地說:“你家主子又欺負我家小姐!”

    南月無言,總算明白為何每回主子進屋裏,都要他在外頭看著朝露,尤其不許她在房頂上蹲著。

    平常親熱也就罷了,這若是……叫她掀了瓦片可怎麽好?

    要命!

    兩人拉扯間,一個沒留神,南月摁著朝露的指尖扣下了扳機——

    “砰——”

    姬玉落抖了一下。

    她咬著唇,眼圈泛紅,眼裏嵌著情潮,把琥珀色的瞳孔都給湮濕了。

    可唇依舊緊緊閉著,吭都不吭一聲,唯有目光會隨著感知流轉,霍顯能從那裏頭分辨出她的痛和歡愉。

    他迅速往窗外看了一眼,說:“是火銃。”

    姬玉落“嗯”了聲,她揪著眉頭,手扶在他肩頸,說:“哪……哪來的火銃?你們錦衣衛還給配火銃麽?”

    “不給。”霍顯呼吸粗重,額前細細密密地全是汗,他也疼著,艱難地往前抵入,說:“以前皇上賞了南月一支火銃,他膽大包天給拆了,學著造了個類似的,沒有神機營的威力大,唬人玩的。”

    他說完,她的臉色已經慘白,才行至中途,他幹脆憋著一口氣又退了出來,用指去弄她。

    將她翻來覆去,弄得濕噠噠的。姬玉落像是被浪潮掀上雲端,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隻好挺身去抱他。

    霍顯摸著她潮濕的眼睛,他們在一點一點的推磨中望著彼此,像是兩個勤奮好學的學生,要將對方的所有反應都仔細觀察,對所有細枝末節都充滿好奇。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狂風大作,整座京都都籠罩在飄搖的暮色裏。

    他們緊挨著彼此。

    姬玉落攥著他前襟的手指漸漸無力,被霍顯占據的瞬間,懸在雲端的身體像是被重重拋了下來,在那一次次的失重裏,她終於沒有空隙再去觀察和思考。

    霍顯是個壞人,他推動著潮起潮落,用呼吸燙紅姬玉落的耳,要把她之前對他的逗弄都百般千般地討回來。

    而此時,闃靜的城門忽然驚起一陣馬蹄,士兵一怔,一改閑散的姿態,擺好柵欄,揮停馬匹。

    誰料來人並沒有退停的意思,騎著駿馬就往柵欄衝,猛地一撞,人仰馬翻。

    那人胸前竟插著根羽箭,躺倒的地方,把雨水都染紅了。

    他把懷裏的信護在蓑衣裏,艱難地說:“汝寧府、汝寧府急報……”

    ,

    蕭元景是被扣門聲驚醒的。

    也不算是驚醒,他本就沒睡著,自打從九真廟回京後,他沒有一夜是安穩睡過的,通常是半夢半醒到天亮,此時聽到聲響,還以為是在夢裏。

    仔細分辨過後,才披衣上前。

    門一開,風雨灌了進來。他皺眉道:“什麽事?”

    隨侍滿身泥濘地滾了過來,“公子不好了,汝寧府急報,國公爺班師回朝的大軍,反了!知府被俘,汝寧府淪陷!”

    “什麽?”

    蕭元景頓時從渾渾噩噩裏驚醒,他推開隨士,頂著雨就往外走。

    這與事先說得不同!

    當初說好,借著班師回朝的借口順利進京,直指皇宮,如此一來,既可以省去打前麵州府的兵力,又可以打得京都眾人一個措手不及,怎麽提前起事了?

    然蕭元景定然不會知曉,汝寧府生變實在蕭騁計劃之外,這場戰事他是不得不打。

    那夜幾個士兵接著采辦的由頭進城挑事,生生鬧出兩條人命,其中一個還是深夜隨知府前去平事的師爺,這還不夠,那個叫張曲的士兵嚷著大軍入京實則要反,嚇得知府跑回府中,就要書信一封上報朝廷。

    他若不報還好,可他這信剛送出去,立馬就被蕭騁的人往死裏追殺,這知府原先還抱有兩分期待,說不準隻是一場烏龍,蕭兵此舉是坐實了罪名。

    於是,汝寧府為自保,打著討伐反賊的旗號先行發兵,這場戰,於蕭騁來說更似無妄之災。

    可對方的刀已懸在腦袋上,由不得他往後退!

    隻是蕭家大軍剛打完一場勝戰,本就熱血沸騰,鬥誌昂揚,不過三天五夜,就把汝寧府守備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俘了知府,劫了城池。

    隻餘那替知府送信的小兵一路逃難北上,送了急報,人也咽了氣。

    可這些蕭元景一無所知,他隻知蕭府反了,京都必然掀起波瀾,有所防備,而他姓蕭!

    恐怕今夜以後,就會有無數雙眼睛盯住他。

    思及此,蕭元景倏地止步,隨侍跟著停住,不解道:“公子?”

    雨順著蕭元景的鼻梁而下,他抹了把臉,說:“回去,蕭府早就分了家,今夜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而城門那邊,錦衣衛已經拆信看了,他們正要將小兵的屍體抬走,卻逢如今的皇城守備文彬趕來。

    錦衣衛素來都是身兼數職,緝拿追捕、護衛京都都是他們的辦差範圍,可如今正在一點一點被剝奪蠶食,從刑部大理寺,到現在禁軍都要上來踩一腳。

    這太正常了,從前文麾也是被霍顯踩在腳下打,一報還一報罷了。

    籬陽不掙紮,非常和氣地把信和這小兵的屍首都給了文彬,任幾個禁軍陰陽怪氣地嘲諷,他也不回嘴,牽著馬就往霍府趕。

    平日這時,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了,隻是雨還在下,烏雲把天光都擋嚴實了,依舊是灰蒙蒙一片。

    南月聞訊來稟時,扣了好久的門,才得來屋裏人一聲沙啞的回應。

    那嗓子,就和吞了沙礫一樣粗糙。

    南月摸了摸鼻,把汝寧府的事通報了,霍顯隻應了聲知道,沒有別的回應,他站了會兒,才自行離開。

    姬玉落沒有睡沉,她半個身子都壓在霍顯身上,他出聲時胸腔震了震,她便醒了。

    “汝寧府……”

    她嗓子好啞,說到一半便不肯說了。

    霍顯笑了一下,撫著她光滑的背脊說:“嗯,不出所料。”

    姬玉落沒應聲,似乎又睡過去了,過了許久,她才窸窸窣窣地仰起頭,“天亮了麽?”

    霍顯把她往上提,幾乎讓她埋首頸肩,說:“沒有,再睡會兒。”

    姬玉落卻不肯睡了,她渾身上下都是他弄出的痕跡,他就像匹狼,連嗅帶咬,又凶又瘋,毫不留情,幾乎是把這些年憋的狠勁全擱在裏頭了。

    她抬目去看霍顯,重新審視這個她以為的“柳下惠”。

    霍顯也看她,“還疼?”

    姬玉落搖頭,說:“你剛才在我耳朵邊上說什麽?”

    霍顯語調上揚地“嗯”了聲道:“我說什麽了?”

    姬玉落道:“我睡著時,你說了句話。”

    “你都睡著了,怎麽聽得到我說什麽?”

    霍顯不肯再說,彎著脖頸去親她,姬玉落不給親,掙紮著撇開臉,皺著眉頭看他,露出清冷的凶樣。

    他們隔著一指距離互相望著。

    霍顯摸著她的臉,停了半響,道:“我說,這些事情結束後,我就跟你走。”

    姬玉落分開緊閉的唇齒,說:“去哪兒都行?”

    “去哪兒都行。”

    他已經壓著身子親過來了,唇舌遊走間,手也不得空,引得姬玉落泛起了紅潮。

    她汗涔涔地說:“天要亮了。”

    霍顯在那細細碎碎的吻裏,含糊不清地“嗯”了聲,卻是不想讓她走了,他從未給自己想過歸處,他就像懸在海上的人,直到這一刻,才有了落地的感受。

    有了念想,也有了畏懼。

    他貼著她,企圖把這些千回百轉的情緒都釋放給她。

    直到雨停了。

    食髓知味來得太晚,霍顯在那破曉的天光裏送姬玉落出了城,她就像個薄情郎,剛纏綿悱惻過,這會兒頭也不回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