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怡米      更新:2022-08-11 15:01      字數:8094
  第75章

    還未除夕, 街巷內就已炮竹聲聲,碎紅滿地,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籌備過年,反觀宮中, 清冷異常。

    一大早, 馮連寬叫人在燕寢前放了幾串鞭炮, 意思意思也算有個年味兒。

    之後,他隨著陳述白去往大理寺天牢。

    跟陳斯年的待遇不同, 元栩的牢房內整齊幹淨,乍一看更像是簡陋的書房。

    馮連寬端上酒水和飯菜, 笑著打個開場就默默退了出去。

    陳述白走進牢門, 華麗的衣擺劃過地上的秸稈, 渾然未覺,看了一眼筆直坐姿的元栩, 問道:“可知錯了?”

    元栩提起酒壺為兩人斟酒, 臉上不見任何愧疚, “臣救被困的表妹, 何錯之有?”

    真是一個比一個強,陳述白飲下酒,重重放下盅, “別說你沒有私心。”

    “人都有私心。”元栩笑得坦蕩,“殊麗也有, 她曾愛過的人是元佑,不是陛下。”

    “阿栩, 不要再激怒朕。”

    為了殊麗, 他不知自己會失控到何種境地, 會不會做出傷害元栩的事。

    元栩迷暈眾人, 想帶殊麗離宮就是個觸怒龍顏的事,別說殺他,就是殺了他的宗親也無可厚非,但之所以忍下,一是看在往日的兄弟情分上,二是看在他的初衷上,他並不是想奪走殊麗,而是為殊麗鳴不平。

    元栩依舊維持著獨有的風清朗月,即便深陷牢獄也從容不迫,“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臣?若是殺一儆百,以後無人再敢打殊麗的主意,包括太後和太皇太後。”

    這也算劍走偏鋒的一種保護吧,元栩知道,昨晚的聚會是陳述白對他設的局,但他還是入甕了。經此一遭,皇城權貴都會知曉殊麗是天子的逆鱗,無人敢在皇城動她,至此,她也算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了。

    作為表哥,隻能幫她到這裏了,至於心底潛藏的那點喜歡,是不能再發酵下去的,哪怕她最後和天子形同陌路,自己都不能趁虛而入,橫刀奪愛。

    陳述白飲完半壺酒,丟了酒盅,掏出一個紙包,將藥粉撒入酒壺,起身道:“剩下的一半,你給朕喝完,這是命令。”

    元栩搖勻酒水,“臣接旨。”

    “不怕朕用鴆酒殺你?”

    元栩一飲而盡,眉宇沒皺一下,“臣無怨。”

    說完,展臂倒在地上,展露出了無拘無束的一麵。

    陳述白淡淡道:“這是□□,朕想讓你嚐嚐巫山雲雨,也就不擔心你再惦記殊麗了。放心,伺候你的女子是清白之身,今日之後,給人家個名分,別做提了褲子不認賬的混賬事。”

    元栩單手扼在額頭上,朝他擺擺手,“那快送人進來,臣擔心藥效發作太快。”

    看他任人宰割的樣子,陳述白氣不打一處來,踢了他側腰一腳,“滾吧,滾回侍郎府,自己娶媳婦去!”

    說罷,奪門而出,留下獨自悶笑的元栩。

    哪來的□□,堂堂天子,最不屑那些不入流的勾當,怎會給他下□□,無非是變著法兒地解氣罷了。

    元栩笑得肚子疼,撚起一根秸稈把玩指尖,清澈的眼慢慢濕潤。

    **

    陳述白快步走在陰暗的牢獄裏,龍袍獵獵生風,透著無盡的冷感。

    他去了關押陳斯年的牢房,揪起陳斯年,毫不留情地揮出一拳。

    陳斯年趔趄倒地,摸了一下滲血的唇角,嗤笑一聲,不知這位新帝怎會突然冒出火氣,“怎麽,年根還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陳述白二話不說,拎起他又是一記重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陳斯年吐出一口血,牙齒染紅,卻絲毫沒有求饒,反而更為興奮,笑得癲狂肆意,“不會是占有欲作祟,來我這裏撒氣吧?嘖,殊麗的滋味妙不可言,嚐了一口就上癮,也難怪陛下念念不忘,不惜揮師數萬,前去救美。可惜啊,還是讓我嚐到了甜頭,她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了。”

    “砰!”

    又是一拳,重重砸在他的鼻尖上。

    鎖鏈發出碰撞聲,陳斯年眼前發花,頭重腳輕,踉蹌地坐在了木凳子上。

    鼻端湧出一股熱流,是新鮮的血液。

    陳述白揪住他的衣襟,將人拉起來,“知道朕為何不殺你嗎?”

    陳斯年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為了讓我體驗敗者為寇的窮盡滋味。”

    “不單單如此,朕要讓你看著,看著大雍朝愈來愈繁盛,百姓安居樂業,人才輩出。朕要讓你體會盛世之下的永恒孤寂,冰涼涼的囚室裏隻有你一人,被嫉妒、仇恨、野心折磨著。”

    陳述白一點點擦去他臉上的血,像慈愛的兄長在凝睇不聽話的弟弟,眼中沒了怒氣,隻剩寒徹骨的譏誚,“你是忌憚朕的吧,從小就忌憚。你看出老大是徒有其名的窩囊廢,想要臥薪嚐膽奪取皇位,卻因為術士的身世謬論,得不到先帝的信任,進而拿不到兵權,眼睜睜看著朕做了你想做的事,心裏對朕又憚又嫉,漸漸扭曲,想著攪混水讓朕不得安寧,卻還是忍受不了孤寂和飄零,敗給了自己,敗給了朕。陳斯年,可悲兩個字怎麽寫,現在清清楚楚了吧?”

    被說中心事,陳斯年收斂起玩世不恭,冷幽幽道:“還是得提醒陛下,凡事需斬草除根,不要為了一時的解恨留下大患,籠子關不住孤魂,但凡有個縫隙,我就能鑽出去,殺了我才能讓你徹底高枕無憂。”

    “朕偏不聽。”

    陳述白鬆開他,看他如斷線的紙鳶倒在腳邊,睥睨道:“陳斯年,你永遠是朕的手下敗將。”

    論瘋、論狠,兄弟二人不遑多讓。正如陳述白所感,陳斯年是他的一個陰暗麵,若是身份交換,極有可能是另一個自己。

    “好好活著,見證朕成為一代明君。”

    說完,龍袍拂過倒地的陳斯年,大步走出牢房,慢慢擦去了指骨上的血跡。

    候在外頭的馮連寬忙湊過去,遞上緙絲琺琅手爐,安靜地伴在聖駕旁。

    陳述白握著手爐,沿著覆雪的冬青一路北走,忽然問道:“今兒幾月幾了?”

    馮連寬哈腰,“回陛下,今兒是臘月二十三,小年了。”

    小年已到,再有七日就要除夕了,陳述白停下腳步,仰頭望著簌簌飛雪的昏白天際,冷寂的眼更為空洞。

    她,應該已經喝上臘八粥了吧。

    “陛下,選秀的事,可是認真的?”馮連寬不確定地覷了天子一眼,隨後彎腰笑笑,“老奴隻是確認一下,以免傳錯旨意,害各大世家白忙活。”

    選秀無疑是費時費力的,天子若是一時賭氣,犯不上讓那些世家陪著耽誤工夫,還耽誤了人家閨女的韶華春景。

    陳述白撥了撥拇指上的玉扳指,細細思量,當時的確是衝動了,自己的心都在一人身上,哪裏有精力去招惹其他女子,可話已說出口,不能失了帝王的威信。

    “把駱嵐雯傳到燕寢。”

    **

    慈寧宮內,太後正拉著駱嵐雯的手,慈眉善目道:“陛下最近太操勞,乏於交際。等朝廷不忙了,哀家安排你去禦前多走動走動,博個好印象。”

    駱嵐雯倒是想去禦前,卻不是為了天子,可她哪敢多言,“有勞太後。”

    “見外了,你爹娘也盼著你嫁入皇室,開枝散葉,你需主動些。”

    駱嵐雯感覺太後誤會了什麽,卻不好說開,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離開時,直奔燕寢而去。

    她要再次去確認天子和那女子的關係,是不是沒她的地兒了。反正她不眷戀榮華富貴,沒地兒她就逍遙快活去了。

    因著鎮國公之女的身份,燕寢的宮人對她都很客氣,除了一直避開她的馮姬。

    駱嵐雯也不懂馮姬為何一直躲著她,為這事兒,她還煩悶了好幾日,“馮小公公,陛下在嗎?”

    馮姬拍下大腿,“誒呦大小姐,你跑哪去了?陛下正派人找你呢!”

    “好呀,那讓我進去探望一下那位女尚宮。”

    一聽這個,馮姬趕忙解釋道:“殊麗姑姑被送出宮了,你麵聖時,千萬別主動提起她,以免惹怒陛下。”

    還不知殊麗為何出宮的駱嵐雯笑眯眯道:“多謝小公公提醒,那我進去了。”

    見她完全在情況之外,馮姬左右瞄瞄,將她拉到一旁,小聲將昨夜的事闡述了一遍,語重心長道:“陛下龍體抱恙,心情不好,你可別再激怒她。”

    駱嵐雯收起玩味,重重點頭,還拍了一下馮姬的肩,“明白了,我會謹慎進言的。”

    馮姬被拍得臉紅,扭頭看向一側,細弱蚊呐道:“大小姐自重。”

    駱嵐雯撇撇嘴,不再逗他。

    來到燕寢外殿,她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臣女拜見陛下。”

    透過珠簾,陳述白瞥了外殿方向一眼,“進來講話。”

    駱嵐雯走進內殿,又是一拜,“聽說陛下傳臣女,不知所謂何事?”

    “如此會察言觀色,不妨猜一猜。”

    因著馮姬已經跟她通了口風,駱嵐雯從容不迫道:“陛下如此在意一個女子,必是極為喜愛的,為何非要額外選秀,破壞自己與心上人的感情?”

    都說駱嵐雯活得通透,看來傳言不虛,這女子比猴子都精,真做了皇後,必然是宮鬥高手。

    陳述白沒有因她的莽撞動怒,反而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無關性別,無關風月,“喜歡也是單方麵的,難不成,朕要為了一個沒有心的女子,孤獨終老一輩子?”

    “那女子能為宮裏的朋友兩肋插刀,絕不是無心之人。”

    陳述白沉默了,是啊,殊麗能為任何人兩肋插刀,唯獨排除了他。

    像是忽然找到了聊得來的人,陳述白起身往外走,“跟朕去外麵透透氣。”

    駱嵐雯快步跟上前,察覺天子今日並非油鹽不進,乘勝追擊道:“陛下為何不自信?是因為愛慕她的人多,其中不乏俊才豪傑?”

    來到庭院中,她撣開石凳上的積雪,請陳述白落座。

    陳述白示意她坐在對麵,猶豫了下問道:“你跟朕說實話,若是讓你從朕和元栩之間選擇,你會選誰?”

    “那可有些難選啊,”駱嵐雯笑問:“能兩個都要嗎?臣女喜歡陛下的臉、元侍郎的脾氣。”

    若非知道她生長在軍中,肆意佻達,還真會以為她是在調戲人,陳述白細品她的話,元栩的脾氣麽,女子都喜歡元栩那樣溫潤如玉的郎君吧。

    可殊麗明明喜歡的是元佑,她性子倔,認定哪個人,應該不會輕易回頭的。

    忽然不確定起來,陳述白支頤道:“朕今日找你來,是有事相商。”

    駱嵐雯笑了,“難怪陛下今日好說話。”

    有國公父親做靠山,說話自然有底氣,不僅如此,駱嵐雯的母親也是出自頂尖的貴胄世家,強強聯合。

    打從出生起,駱嵐雯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

    “朕已宣布了選秀,就不能食言,但選秀的方式可以改變,還需你的幫忙。”

    “我?”

    “幫朕鬧一鬧初選現場。”

    駱嵐雯愣住,天子這完全是多此一舉啊,想是被心上人“拋棄”,用當眾宣布選秀的方式來挽回一些顏麵,卻又不想做到覆水難收的地步,與那女子徹底斷了來往吧。

    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可不是她認識的陳述白,印象裏的陳述白,韜光養晦、多智近妖、布局周密、殺伐果斷,從不會做多此一舉的事。

    嘖,情愛迷人眼,又迷人心智。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看著對麵的天子變了臉色,她趕忙點點頭,“陛下盡管吩咐,臣女一定竭力配合。”

    陳述白單手搭在石桌上,輕敲起桌麵,“朕讓你爭取後位,鬧黃選秀,作為交換,可允你一個夙願。”

    天子金口玉言,機會難得,駱嵐雯卻謹慎起來,“這可不好辦,鬧黃選秀,陛下又不娶臣女,臣女還如何嫁人?”

    陳述白淡眸看了一眼月門外的俊俏小宦,直白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朕說的是相商,是互益,而非單純找你幫忙。”

    駱嵐雯一噎,臉上的笑變得僵硬。

    出身在士族大家,婚事由不得自己,何況是暗暗喜歡一名,宦官,怎能得到家族的理解和允許?若不答應天子的條件,她和馮姬絕無可能。

    可她所做的一切,馮姬能接受嗎?

    陷入自我的較量中,半晌也未給出承諾。

    陳述白讓人端上薑湯,慢悠悠飲啜,並沒有催促她。

    他需要的是一個真心實意的合作者,願者上鉤。

    許久之後。駱嵐雯下定了決心,展顏一笑,“臣女可以跟陛下合作,但事成後,請陛下務必兌現承諾。”

    “自然。”陳述白親自為她斟了杯薑湯,當嫋嫋熱氣飄散在雪中,別有意境,“事成之後,朕會親自跟駱國公談談心。”

    駱嵐雯點點頭,“成交!不過,臣女有個額外的條件。”

    “講。”

    “臣女在這兒實在無聊,陛下能不能借我個熟悉皇城的宮人,陪我遊覽幾日?”

    “隨你。”

    “他,行嗎?”駱嵐雯指向不遠處的馮姬,小心翼翼地問道。

    被指中的馮姬被傳到兩人麵前,瞠目結舌,就差給陳述白跪了,忙不失迭地擺手,“小奴、小奴不常出宮,也不熟悉皇城啊。”

    陳述白眸光流轉在兩人之間,摩挲下拇指的玉扳指,“馮姬。”

    “小奴在!”

    “既然駱大小姐開了口,你就陪她遊覽三日。”

    馮姬心裏叫苦,“小奴領命。”

    **

    小年一大早,晚娘就包了餃子,製了芝麻糖瓜和米餅,籌備好了一整日的膳食。

    早點鋪子已經開張,大師傅和夥計也已雇傭好,都在前堂忙活,晚娘總算有點老板娘的模樣了。

    掀開蒸屜,熱氣撲麵而來,晚娘抹下額頭,讓木桃將臘八粥先盛進碗裏,“我還掰了玉米粒,留著炒糖吃。”

    殊麗坐在桌前剪窗花,臉上溢著“脫殼”的新生感,人也鮮活了不少,雖然元栩還在牢中,可出宮前,陳述白讓煜王給她帶話,說不會傷害元栩一根汗毛。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顧慮了,人總要向前看,路是她選的,無畏貧寒疾苦。

    雖有一箱子金銀珠寶,可她還是穿上了粗製絁絹,戴上了廉價的桃木簪,與早點鋪前後街巷的小婦人無異,除了那掩不住的罕見美貌。

    木桃端著瓷碗走過去,舀起一口熱粥遞到殊麗嘴邊,“姑姑嚐嚐甜淡,要不要再加糖?”

    殊麗嚐了一口,被家常飯的味道折服,笑道:“無需再加了。”

    木桃放下碗,讓她先墊一口,別餓到肚子裏的小家夥。

    殊麗沉迷於剪窗花,騰不出手,等忙活完,粥也涼了,剛好能吃。

    晚娘將碗筷擺桌,用圍裙擦了把手,“尋常飯菜,可別嫌棄,等我從麵點師傅那裏學成手藝,再給你們做奶黃包、荷葉餅。”

    殊麗溫笑,“晚姐姐能收留我們已經很好了。”

    “跟我見外?”晚娘佯裝不悅,瞪了一眼,拿起筷子給殊麗夾了一個餃子,“你們給我記住,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到你們仨。”

    “仨?”

    木桃反應過來,拍拍腦門,摸向殊麗的肚子,“還有他,咱們的小珍寶。”

    昨晚煜王被陳述白從地上拽起來,灌了口水清醒後,就將殊麗和木桃送到了晚娘店裏,三個姑娘抱著互相鼓勵了會兒,就張羅著給孩子取名,最後用了木桃取的“小珍寶”,否定了殊麗取的“拖油瓶”。

    吃完早飯,殊麗帶著木桃在附近逛起綢緞鋪和繡坊,為自己的繡坊做準備,她拒絕了陳述白送的那家布莊,卻記得他說的話,先從夥計做起,慢慢累積客源,左右也要養胎,她打算一邊幫晚娘經營早點鋪,一邊從各大繡坊接些零碎小活打發時間,混個名氣,等誕下孩子,再全心投入生意中。

    早點鋪旁的醫館來了新的坐診大夫,正在巷子裏打拳,見殊麗和木桃走來,上前拱手,“兩位娘子早,以後就是鄰裏,互相關照啊。”

    對方是位五旬老者,殊麗含笑點頭,“前輩如何稱呼?”

    “免貴姓葉,是個郎中,與小女來皇城某個生計,昨兒剛安頓好。”

    木桃暗自拍手,姑姑以後可以來這家醫館看診了,有醫女在,也方便,“葉大夫,以後多多指教呀。”

    老者頷首,笑得淡然。

    晌午時分,陳述白從禦書房出來,服了一副穩定心悸的湯藥,看向背著藥箱的太醫,“她們可曾懷疑?”

    葉太醫搖頭,“薑娘子沒有懷疑,還向微臣詢問了養胎的事。”

    冷峻的麵容稍霽,陳述白放下湯碗,“以後,你就在醫館接診病患,不必去太醫院點卯了。”

    “微臣接旨。”

    葉太醫不僅醫術高超,功夫更是一絕,而他的幺女,主妊娠診斷,能夠暗中為殊麗保駕,這對父女可謂及時雨,澆滅了陳述白對殊麗身體的擔憂。

    雖嘴上說著恩斷義絕,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但陳述白不停說服自己,還要對殊麗肚子的小家夥負責,不能看著孩兒他娘受苦。

    “她,看著可好?”

    葉太醫笑嗬嗬回道:“薑娘子氣色不錯,眸光靈動,想來心情不錯。”

    陳述白摳了一下玉扳指的邊沿,直到指甲生疼才停手,悶悶的“嗯”了一聲。

    **

    接連去了幾家繡坊,殊麗在沒有透露身份的情況下,接受了幾家店主的考驗後,拿下了幾個私活,還受到了誇讚,其中一家更是直接向她拋出橄欖枝,希望她來店裏做繡娘。

    “饒我從事刺繡十幾載,也鮮少見到娘子這般繡工手藝,妙哉妙哉。”

    殊麗婉拒了邀約,帶著木桃離開門店。

    沿途有不少路人在瞧見殊麗半遮的麵容後,紛紛回頭觀望,被路邊突然出現的凶悍男子們拍拍肩,嚇得魂不附體。

    這女子是何人,出個門竟有數十打手跟隨?

    毫不知情的殊麗和木桃回到早餐店,按著幾家店主的要求,開始刺繡,兩人動作麻利,繡花、繡鳶、繡景毫不費力,很快,桌子上堆滿各式各樣的繡品,且沒有殘次。

    元栩拎著補品登門時,她們都渾然未覺。

    “叩叩叩——”

    敲門聲過後,殊麗抬起頭,驚訝地看向門口出現的白衣男子,手裏的針刺破了食指。

    “表哥!”殊麗放下繡活,快步走過去,上下打量起他,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元栩任她打量,還拎著兩個大袋子原地轉了一圈,揶揄道:“牢飯真難吃,可能瘦了。”

    殊麗欣慰,至少陳述白沒有下狠手,還算念及舊情。

    “外麵冷,快進來烤烤火。”

    元栩將手裏的袋子遞給木桃,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並未過多打量殊麗,隻在瞧見她的一身粗劣衣裙時,莞爾一笑,人的鮮活氣兒,在精神氣質,不在衣品。

    空有軀殼、徒有其表,不如簡單知足來得實在。

    午夜時分,陳述白陷入夢境。

    花前月下,喜燭成雙,殊麗穿著一襲大紅嫁衣端坐在喜房內,與一名陌生男子對飲交杯酒。

    他伸手去抓殊麗的酒杯,撲了個空,旋而轉醒。

    空寂的大殿內,香氣四溢,是雛菊、茉莉、蘭花和木質香交織的氣息,是最接近殊麗身上的香味,卻香的沒有溫度。

    他擼起衣袖,看著纏在左腕上的長發,麵色複雜,都說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作何還要夢見她出嫁的場景?

    那紅燭簡直燃燒在他的心裏。

    次日早朝後,陳述白無心批閱奏折,正趕巧宗人府的官員將選秀的事宜呈了上來。

    上次一句“滾”,選秀的事宜耽擱了許久,這次,宗人府的官員賣力為天子講解計劃,也不勞天子親自過目。

    陳述白煩躁的不行,擺了擺手,“交由馮連寬處理。”

    說完,帶著侍衛喬裝出宮,去了一趟宋府。

    宋老太師已做好了天子新身份的麵具,笑著遞上前,“揚州綺國公府二爺謝仲禮,是老夫的門生,陛下可借用他的身份辦事。”

    謝仲禮,

    陳述白記不起這號人物,倒記得綺國公府世子謝紹辰,是揚州一帶出了名的才子、神醫,年少時曾拜葉太醫為師,後來醫術遠遠趕超了師父,如今常年懸壺濟世,始終不願入仕途。

    易容後,看著鏡中的自己,陳述白默了默,讓車夫帶他去了一趟晚娘的早點鋪。

    正值前半晌,早點鋪子生意還算紅火,陳述白下了馬車,獨自走進所在的巷子,看了一眼匾額:欒記早點。

    晚娘名叫欒晚,店鋪的名字倒是直接。

    奶黃包的蒸屜前,排滿了買早點的百姓,一袋奶黃包才幾文錢,價格適中。

    陳述白不想再以假身份欺騙殊麗,他此來的目的,也不是來探望殊麗,而是為了,瞧幾眼皇兒。

    嗯……再次說服自己,他走進鋪子。

    清雅的男子出現在嘈雜簡陋的小店,不免引人注意,陳述白尋個沒人坐的窗邊小桌落座,點了一盤生煎,兩碟小菜,視線睃了一圈,落在後堂半垂的布簾子上。

    她,應該在裏麵。

    一張布簾,隔開了他的視線,與燕寢的琉璃珠簾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用。

    嘖,夠諷刺的。

    早點呈上桌,陳述白拿起筷子,也沒試毒,直接吃了一口生煎,燙得“嘶”了一聲。

    宮裏不常做生煎,冷不丁一咬,燙得舌頭直打卷。

    “跑堂,來壺茶。”

    “好嘞,客官。”夥計從前台拎起早就沏好的茶,放在陳述白麵前,又去別桌忙活了。

    陳述白抿口粗製茶湯,看向忙忙碌碌的人們和蒸屜上的嫋嫋白霧,煩躁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

    這便是她想要的人間煙火氣吧,玉砌雕闌的宮裏的確沒有。

    倏爾,後堂的布簾子被人掀開,一抹倩影走了出來,腰細臀圓,模樣絕美,打一掀簾,就被一雙雙眼睛瞄到。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夥計嬉笑的聲音:“自薑娘子一來,咱們店的客流增了十倍。”

    為了不被認出來,陳述白偏頭看向別處,筷子上夾著一個生煎包,頓覺沒了胃口。

    他曾經的枕邊人被一雙雙眼睛盯著,他能吃得下去才怪,偏偏還不能發怒。

    殊麗將一個袋子遞給夥計,溫和道:“等不忙的時候,勞煩小哥去一趟元侍郎的府邸,將這些瓶瓶罐罐還回去。”

    昨兒元栩是從府中讓廚役熬的補品送過來的,用的是元府的瓶瓶罐罐,殊麗自然要洗幹淨托人送回去。

    夥計道了句“不客氣”,接過袋子去忙了。

    殊麗轉身走向後堂,掀起簾子時,忽然向窗前瞧去。

    陳述白手一抖,生煎掉在了桌上,心口怦怦的跳,既緊張又像是在期待著下一刻的到來。

    可殊麗隻是瞧了一眼外麵的天氣,就打簾進了後堂,根本沒注意到窗邊坐著的人。

    作者有話說:

    不虐麗麗,虐陳狗子~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苿緍呋べ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whee_tae、圖圖媽、mumu、格er 10瓶;小花同學 6瓶;沒有小新的蠟筆、一起你最珍貴 5瓶;佳、LikeK 2瓶;白白愛吃肉、53276783、倔強的小綿羊。、忘憂情碎、萬能椰子油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