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與祂為鄰37

  　　人間道，道人間

  　　忘卻曾愛了幾千年的人需要多久？

  　　隻需要流下一滴淚的距離。

  　　悲憫的淚珠從眼眶盈出, 劃過蘇妲己的桃腮，輕輕滴落在煙塵中，發出一聲幾乎聽不到的哀鳴。

  　　“滴答——”

  　　心頭翻滾的浪潮和驚恐全部褪盡, 蕭未央的嘶吼戛然而止。

  　　“無塵……那是誰？”

  　　存在被抹去後, 連喚出口的姓名都成了煙霞，被吐出就隨風散去，淺淡到連留下影子的機會都沒有。

  　　秦牧野微微皺眉, 看著眼前的鮫人。

  　　蕭未央的眼神再無溫情和陰鷙，記憶中關於玉無塵的一切被剝離後, 他的靈魂似乎也變成了一片空白, 就如玉無塵口中的竹心一樣, 他驚奇地打量著失而複得的逆鱗，甩著褪去火色的粉紅色魚尾，重新躍入了不歸海的入口。

  　　蘇妲己平靜地目送蕭未央離去。

  　　秦牧野歎息，被遺忘的不僅是玉無塵的存在, 還有因他而生的所有情感——愛慕, 悲傷，仇恨，悲憫, 全都隨他的湮滅而被全部抹去。

  　　這才是玉無塵想要的。

  　　眾人茫然地看著鮫人的魚尾一瞬褪色，看著他宛如孩童般急不可耐地逃離人間, 唯有蘇妲己臉上還留著清晰的淚痕。

  　　忘記了玉無塵的蕭未央會回到鮫人的族群, 找到一個相互愛慕的鮫人，在不歸海度過平平淡淡的一生, 他再也不會回到這看一眼就懼怕心碎的人間。

  　　蕭未央不會知道自己對人間的懼怕和逃避因何而起, 同樣也不會生出絲毫悲傷和愧疚, 這是玉無塵最後的善意。

  　　他的確不愛蕭未央, 可到了最後一刻，看著熟悉的麵孔，他唯一不想苛責的還是最初的竹心。

  　　世上再無玉無塵。

  　　“玉無塵啊。”秦牧野歎息一聲。

  　　“唉，那是誰？”連龍垣都忘了讓他忌憚的妖靈，他瞪著狹長的眸子，滿是疑惑地看向秦牧野。

  　　秦牧野握住他的手：“一位故人，再也回不來的故人。”他抬頭看向遠處。

  　　“玉無塵已經得償所願，你呢，蘇妲己，你又想得到什麽？”

  　　“玉無塵得償所願和我蘇妲己有什麽關係？”蘇妲己吃驚不解道。

  　　秦牧野：“……”

  　　行吧，好歹真心流了一滴淚，對玉無塵來說已經算是摯友了吧。

  　　對他們來說，忘卻的確是最好的結局。

  　　在場這麽多人鬼和玉無塵都經曆過一場轟轟烈烈，但到頭來，隻有和這件事毫無幹係的秦牧野還記得玉無塵，他清楚地記得玉無塵的身型樣貌，記得發生過的一切。

  　　唯一忘了的，就是秦牧野自己因何而來，原本又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不過即使忘了那些事情，他也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存在。

  　　他就是秦牧野，哪怕名字變了，種族變了，他依舊是他，靈魂深處的東西，怎麽都不會改變。

  　　秦牧野沒有玉無塵那樣的執妄和堅守，他就是一個很現實的人，哪怕沒有過往，忘記了來路，他也會朝著前方的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如果落足的是一條歧路，是一條死路，他也會將路踏平，鑿穿，一步一個腳印的一直走下去，披荊斬棘，將死路和歧路變成通途。

  　　因為從不懷疑，所以抹去玉無塵存在痕跡的力量沒能再次幹擾他的記憶。

  　　察覺到了秦牧野的異常，一股意識悄然籠罩住秦牧野，像是撥弄握在手心的傀儡線條一樣，嚐試再次擾亂秦牧野的記憶。

  　　悄然降落的無形存在小心地試探，也再次激活了秦牧野記憶的封印。

  　　秦牧野一直在試圖窺探這個世界的真相，發覺的確存在不科學的、獨立於萬物之上的孤高意誌，那種至高無上的存在還能幹擾人的記憶和靈魂後，秦牧野就躍躍欲試。

  　　這種感覺如此熟悉，追隨沒入意識的力量尋到根源，秦牧野的精神力席卷兒倆，瞬間就將意識深處的屏障衝擊開。

  　　“原來，封印了我的記憶的是你，敢問，你究竟是哪一位聖人？”

  　　被封印的記憶一瞬恢複，無形的規則之力察覺不對急速撤退，但秦牧野精神力一瞬收攏，牢牢握住了法則的觸須。

  　　“抓到你了，靈魂的起源，輪回的本源法則。”

  　　【叮，您誠摯的係統和可愛的蕭萊茵為您服務，守序者爸比，您還好吧？】

  　　秦牧野：“……”

  　　喔，他想起來為什麽會在降臨後決定讓世界意誌得手，把自己的記憶封印牢固了。

  　　就是因為史萊姆。

  　　經曆了上個世界就記不起係統的職責，真的把自己當成人類幼崽的史萊姆團子實在是，太煩了！

  　　照顧到萊團子越來越像人類幼崽的細膩內心，秦牧野不好當麵說他煩，怕史萊姆忍不住就來個——

  　　“爸比你真的真的不想理我了嗎？”

  　　“我居然不是你最愛的寶寶了！”

  　　“老大你是不是想要創造新的統取代可愛的我？”

  　　——式，靈魂三連擊。

  　　秦牧野不想遭那份罪，便隻能借助世界法則之手，把記憶和史萊姆一起打包封印了起來。

  　　當然，覺得史萊姆煩隻是一部分原因，真正選擇失憶的根源，是秦牧野被秦漠召喚後，突然發現這個世界的力量體係很有意思。

  　　這個世界竟然是人族靈魂的起源地，靈魂輪回堪稱簡單粗暴，世上也出現了鬼魂、妖靈、鮫人之類的種族，此外還有最吸引秦牧野的一點——這個世界有聖人存在的氣息。

  　　活生生的，強大的聖人。

  　　為了尋找神境之上成聖的契機，在世界意誌趁虛而入時，秦牧野思考了一秒便決定封印住記憶，如此他才能不受幹擾的化身為普通人經曆生死輪回，沉浸式的體驗靈魂起源和輪回的奧秘。

  　　不料體驗太過投入，一不小心，他就看到了世界毀滅的隱藏劇情。

  　　記憶恢複了，聖人的氣息泄露，現在是時候找出真正的聖人來阻止這場毀滅了。

  　　在秦牧野抓住世界的本源法則究根結底時，蘇妲己也察覺了什麽。

  　　白衣女子身周的白霧浮動著，一瞬就彌漫到天地之間，很快，一些隨著不歸海的海水流動的影子就從白霧中浮現出來。

  　　純白色，像是一隻隻巨大扁平的眼眸，鏡麵似的瞳孔中映照不出人間，隻清晰倒映著日晷轉動的痕跡。

  　　龍垣和蕭執月的目光被金色的日晷吸引，神魂中同時生出一種探究之意，兩人伸出手觸碰扁平眼球中的日晷。

  　　“這是什麽？”

  　　“好玄妙的感覺！”

  　　手指穿透了鏡麵似的瞳孔，同源但屬性截然相反的力量從龍垣和蕭執月指尖流出，純白眼眸中的巨大日晷瞬間從無形化為了半實體。

  　　“哢——”

  　　日晷上轉動的投影微微逆轉，龍垣和蕭執月又回到了沒有觸碰到日晷前的站位，可惜日晷沒從半實體變成無形，龍垣和蕭執月再一次被規則之力吸引，湊過去動手觸碰日晷。

  　　“這是什麽？”

  　　“好玄妙的感覺！”

  　　秦牧野：“……”

  　　他不得不一手一個拉住了他們。

  　　“那是時間法則鑄造成的日晷，叫時晷，別再碰，不然我怕聖人會鑽出來拿時晷敲咱們的腦袋。”

  　　龍垣大怒：“聖人，他憑什麽敲咱們？”

  　　“你鬆手。”

  　　蕭執月下意識避嫌抽回手，但秦牧野攥得更緊，蕭執月麵色不禁透出絲絲狼狽。

  　　龍垣注意到了這一點，眼神登時變得幽深起來。

  　　秦牧野沒注意到自己無意識中渣男了一把，他正認真端詳眼前的時晷。

  　　這就是能從時間中隨意跳轉，自由穿梭在現在和未來，無視任何拘束的時間規則。

  　　但和秦牧野掌控的時間及空間規則不同，這尊時晷裏，還融合了輪回規則。

  　　蘇妲己沒有化成妖狐形態，她看到日晷現形，直接飛身上前，以柔弱絕豔的少女之身，一掌拍向輪回的本源。

  　　一擊之下，時間顫動，隨即，天雷滾滾，劈向蘇妲己。

  　　蘇妲己毫無畏懼，又是一掌轟下：“賊老天，當初天雷劈不死我，而今，我已成厲鬼，你不還給我一個公道，我便親手來向你討要這個公道！”

  　　永遠盛著憐憫的眸中淌下一道血淚，隻有一道，蘇妲己的麵孔就被割裂成兩部分，一隻眼睛悲傷落淚，淌下的是血淚，麵孔卻無一絲邪意，滿是動情的憐愛。

  　　另一隻眼眸寫滿怨憎，刹那就扭曲成世間最可怖的惡鬼。

  　　頂著妖異的麵孔，蘇妲己迎著天雷質問蒼天。

  　　“我知道是你來了，你化身輪回要渡靈魂出苦海，卻獨將我蘇家女當做祭品！你高高在上看著我的皮囊被狐妖掠奪，看著我的靈魂和狐妖融為一體，卻為何不來渡我！犯下罪孽的是狐妖，我蘇妲己卻要承受禍國之名，要被世人口誅筆伐！”

  　　“渡……過……”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歎息。

  　　“渡過？你倒是告訴我，有誰敢渡我！連你都閉口不提當年我被波及奪舍而死的真相，世人默認我蘇妲己變成了狐妖，滿天神佛，渡魔渡鬼甚至是渡塊石頭，就是獨獨不渡我這個因你們的私欲被無辜牽連的無名氏！”

  　　她是蘇妲己，名為蘇妲己，名姓血肉都是生身父母賜予，但而今，她的名姓存在皆不屬於自己。

  　　隻因人間帝王醉酒輕薄了女神神像，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麵，至高無上的女神便令妖魔禍亂蒼生，第一個無辜遇難的，便是她蘇妲己。

  　　多可笑，觸怒女神的是君王，要懲治人間君王的是仙神，屍橫遍野的卻是人間。

  　　那年她姿容出色的美名傳至君王耳中，君王不知是真的貪圖女色，還是要以她為質控製父親，便命令她入宮侍奉，不從便要懲罰她的親族。

  　　為護住親族，她自願請命勸阻君王，得了神旨的狐妖趁機附身與她，蘇妲己被奪了身份，死後還成了千古罪人。

  　　蘇妲己，妲己。

  　　妖妃，紅顏禍水。

  　　蛇蠍美人，最毒婦人心。

  　　她的名字成了辱罵貌美女子的代稱，隨即越演越烈，後來，女子連生的太過美麗都成了原罪。

  　　丈夫早死，兒子早夭，一國覆滅，瘟疫出現，乃至父母雙亡成為孤兒，都能是女子克的。染著血汙生產，被浸豬籠，被火燒，被，也成了女子生來便該忍耐的責罰。

  　　他們說，女子生來有罪，該贖罪。

  　　為何？為何！

  　　究根結底，是因為女子柔弱，如妖狐選擇了蘇妲己，如神的戰爭覆滅了無數人族部落一樣，太過柔弱，就隻能被強者當做替罪羊任意宰割罷了。

  　　弱肉強食，人族尚且如此，又何怪妖魅在人間橫行。

  　　隻因，這世上的妖魔鬼怪皆自人心而生。

  　　隻因，這世上最冷酷的惡鬼，全是惡人死後而化的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