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與祂為鄰36

  　　永寂

  　　被困在人間的玉無塵無法結束無望的輪回, 他便如蕭未央所願，將所有的魂靈都帶到人間，讓他們自己回憶起來,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永遠都猜不透人心衍變出的結果, 隻能讓在今生記起前世執念的人用行動來告訴他確切的答案。

  　　龍垣看著玉無塵，想到自己被困的無望歲月，忍不住打個冷戰。

  　　“你和蕭未央真是一個比一個瘋狂, 我也活了一個千年，卻依舊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時間和力量的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 會徹底扭曲人的心神, 若他某一天失去了秦牧野, 有機會的話，他怕是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不，他絕對不能變成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

  　　龍垣握住秦牧野的手，後怕不已道：“喂, 秦牧野, 聽到了嗎，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不能死, 就算要死，也要和我一起死！”

  　　玉無塵對龍垣與旁人著實不同, 甚至連語氣都輕柔了兩分, 他揮袖將聚攏來的所有厲鬼撕碎，抽取出純淨的靈體注入龍垣的魂體。

  　　“是了, 若是當年竹心和我一起死去, 或我在竹心離開後就不要等待, 日後便也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蕭家後代裏, 竟隻有早早舍棄了蕭姓的你最像我的竹心。單純，固執，還有被人族背叛後依舊堅持的純善……別這麽看我，我知道竹心隻有一個，你是秦牧野的龍垣，這很好。”

  　　斷不能再放任如此強橫的鬼王繼續失控，秦牧野和龍垣對視一眼，龍垣變出紅傘襲向蘇妲己，秦牧野同步凝出鬼劍襲向玉無塵。

  　　被困千年的竹靈以枯竹為劍，隻守不攻，還好奇地詢問道：

  　　“這將是一場盛宴，是所有人都能實現願望的盛宴，你是靈使，你告訴我，有著火熱心髒的多情人回憶起自己的前世，再看到今生陪伴在身邊的人，他們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他們會如前生所願，覺得歡欣滿足麽？”

  　　雖沒有搞清楚前因後果，但秦牧野倒是明白了玉無塵對人心的誤解。

  　　“沒有人會因此開心，反倒會徒增許多煩憂。人心易變，很多人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隻有聰明的人才會很快學會一件事——珍惜眼前。前生和後世已非本人，尋覓虛無縹緲的過往和未來本就是徒勞。”

  　　“徒勞？哈哈哈，前世後世都是徒勞，說的好，徒勞罷了！”玉無塵大笑。

  　　秦牧野抓住空隙挑飛玉無塵手中的枯竹，將鬼劍橫在對方脖頸上後，卻見鬼劍的血芒逐漸湮滅。

  　　鬼劍無法斬殺無辜的冤魂。

  　　玉無塵並非惡靈，卻會做出讓不歸海傾覆人間，讓陰陽逆轉的喪心病狂之事，他就像他的衣衫打扮，沾染著最極致的混沌和絢爛，卻又帶著懵懂的純白。

  　　連傾覆人間的惡事，他做來也毫無惡意。就像他說的，他隻是試圖消解所有人的執念，讓他們有機會兌現前世今生的諾言。

  　　將血芒湮滅的鬼劍收起，秦牧野皺眉，他不知道玉無塵究竟所求為何，他看不懂眼前的魂體，卻感知到了對方身上那種淡淡的寂寥和厭棄。

  　　秦牧野問道：“人做事都會有所求，你呢，你設下這場綿延數千年的陰陽逆局，究竟想得到什麽？”

  　　“我大約還在奢望我的竹心回來吧。果然在人間太久，我也沾染上了人心的執迷。”

  　　玉無塵笑道。

  　　蕭執月看著秦牧野，再看看玉無塵，竟似看到了自己的前路。

  　　他下頜繃緊，冷聲道：“你的竹心來塵世曆練，從鮫人變成世俗的凡人後，就成了被你厭棄的蕭未央。玉無塵，從頭到尾被困在前世今生裏，犯傻的就隻有你自己。”

  　　他要喚醒陷入魔怔的玉無塵，更該告誡被前世記憶幹擾的自己。

  　　“你毫無私心地將萬年才凝結出的丹元贈予竹心，竹心當然會貪戀你的好。萬年，隻有你會將萬年的心血拱手相讓！換成竹心，他願意為你而死，卻不一定為你舍去萬年的心血。他隻是送了你一片鮫鱗，何至於你要做到如此。”

  　　玉無塵自己也知道的吧，從一開始，竹心便是蕭未央，蕭未央也是竹心。他所等待的心思純善的竹心，自始至終都是回不去的過去，也是他和竹心不會被仇恨玷汙的未來。

  　　他卻被他的竹心親手埋葬在這個最不該的現世。

  　　世上會有無數個忘卻前緣變成蕭未央的竹心，但隻有一個看似無心，卻固執地守候著最初的玉無塵。

  　　沒人願意做玉無塵，蕭未央卻窮盡兩生都想讓玉無塵為他心折，若是玉無塵能愛上轉世後的蕭未央，他便也不再是那個沒有阻止竹心離去，還親手送上萬年修為護佑他周全的玉無塵了。

  　　他隻會變成被他厭棄的蕭未央。

  　　聽到蕭執月所言，玉無塵久久不語，蘇妲己用尾巴卷起龍垣丟給阿清和沈無邪，看龍垣被困後，她忍不住大笑出聲。

  　　“你看，家主和我所說不是一樣的麽，玉老鬼，困住你的隻有你自己，若是你也能融入紅塵，做個玉有塵，怕是要比蕭未央那廝還要更逍遙更自在呢！”

  　　“怕是要讓諸位失望了，到死，我也隻能是玉無塵罷。”竹靈看著落雨的天空歎息道。

  　　陰氣濃度不斷升高，透明的影子出現在蕭索的竹林中，忽而水聲刺啦作響，那枚被玉無塵從手臂削小丟入深潭的鮫鱗被一隻手握住，一條金紅色的魚尾一閃，從眾人身邊穿過。

  　　“死？玉無塵，隻要我不許，你就不能再死，你得等著我，隻能等著我，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條命！”

  　　有著烈火般紅發的男性鮫人隨著森冷的海水遊到玉無塵身邊，他麵色獰厲帶著驚色和怨憤，遊曳到距離玉無塵兩丈之外卻生生停住。

  　　握著那片染血的逆鱗，恢複成最初樣貌的蕭未央猩紅著眼睛道：“無塵，你讓我也嚐到了被背叛割尾而死的痛楚，可你還是不願意原諒我，現在，你竟還要將我贈予你的鮫鱗丟棄麽？”

  　　千年前被背叛戮害後，蕭未央就回到了不歸海，他不同於其他鮫人，借助自己前生布下的陣術很快就在不歸海最深處重新複活，並且再一次回憶起了生前的一切。

  　　他布下陣術，不僅是要困住玉無塵，也要困住自己，他會在不歸海一次次複生，回憶起他和玉無塵的誓約，然後他就會衝破一切束縛，再次回到人間尋找等待著他的那個人。

  　　可是，一片癡心錯負，他轉世為女子也沒等來玉無塵，他認錯了愛人，在玉無塵和前世妻子的設計下，還滿心怨恨的死去。

  　　蕭未央才知道玉無塵竟如此厭憎自己，他躲在不歸海盡頭，不敢再來看傷他至深的男人。直到現在，失去逆鱗的位置突然劇痛，他第一世贈予玉無塵後再未長出的逆鱗竟染著那人的血，再次掉落入不歸海。

  　　在鮫鱗的牽引下，蕭未央逆流而上，等察覺不歸海竟由陣術倒灌入人間時，他已經出現在了玉無塵麵前。

  　　讓他又愛又恨，哪怕是在不歸海最冰寒的盡頭想起來也會心頭刺痛的玉無塵。

  　　他以為玉無塵不想見到他，所以便藏在暗無天日的海底獨自舔舐傷口，可鮫鱗染著這個人的血，他終是因為擔心對方不得不現身。

  　　直到看到玉無塵，他才知道，所有的逃避都敵不過對方的一個眼神。

  　　蕭未央因激動而渾身震顫，出口卻是泣血的質問：“玉無塵，我為你能舍棄了一切，可你卻要送我去死，你的心到底有多狠？”

  　　看到蕭未央眼底和當年如出一轍的陰鷙，玉無塵踏水而來，光風霽月的身影一瞬卻蒼白如煙。

  　　他看著眼前熟悉的人，最後一次呼喚逝去的愛人。

  　　“竹心。”他繾綣道。

  　　紅發的鮫人側頸的鱗片因為憤怒而張開，他不甘地嘶吼道：“我不再是竹心了！玉無塵，我早就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沒有力量，被自己的族人欺負排斥，還會成為你拖累的竹心！我是蕭未央，是世上最強的靈使，能讓你不得不看著我，不得不等著我的蕭未央！”

  　　玉無塵的指尖一顫。

  　　“若當年不是我將修行萬年的丹元贈予竹心，他便不會來到人間，也不會帶來那場禍端。蕭家因竹心而存在和覆滅，連不歸海的海水都是蕭未央為了困住我而引流而來，又由我傾覆入人間，終究都是洗不清的罪孽。”

  　　蕭未央不該存在，蕭家也不該存在，若這一切是他的罪責，是他該遭受的天譴，那就由他顛覆了人間後，再親手終結了這滔天罪孽吧。

  　　“未央，你說我欠你一條命，今日，我便將這條命還給你吧。”

  　　眼看玉無塵的手指就要垂下，蕭未央隻覺心髒緊縮，他惶恐地上前，想要握住玉無塵的手。

  　　“我不要你的命，我隻要你啊！無塵，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回來了，我不會恨你，隻要你看著我，你便不欠我什麽，無塵，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可他還沒觸及玉無塵，那個越發淺淡的身影就如光塵般徹底湮滅。

  　　隻一瞬，天地間就再無那個人的氣息，被束縛在蕭家數千年的魂靈。

  　　因為不歸海的淬煉而如此強大的靈體，一瞬間就如在陽光下蒸發的冰雪一樣，清冷的消散而去。

  　　化成了風，化成了雨，也化成了腳下混在泥濘裏的塵土。

  　　玉竹本該無塵，沾染了紅塵血汙後，終是歸於塵土。

  　　紅發鮫人神色空白，他伸長手臂，徒勞地想握住那人的手，瞳孔深處還留著那人悲傷的眼神，像是怕驚擾了夢境一樣，他無助地看著前方，迷茫地尋找著那個人：“無塵，你又去了哪裏，為何，我找不到你了？”

  　　“無塵，無塵！玉先生？玉無塵！”

  　　一聲一聲，宛如泣血，肝腸寸斷。

  　　赤紅的妖狐狐耳抖動，看著蕭未央譏誚地笑。

  　　“他又一次死了啊。發動陰陽逆轉之術的代價就是他自己。竹子無心會長得很好，但是生出竹心再被抽掉心，竹子就會枯朽死去。玉無塵早就死了，你留住的，就隻是厭憎這人世的空殼罷了。”

  　　複活一個人類或者重塑靈體尚且需要七七四十九個活人為代價，要將輪回徹底湮滅，讓人間和不歸海融為一體，扭轉規則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為了留住玉無塵，蕭未央施術將不歸海和玉無塵連接在了一起，數千年前最強大的靈使雖不能改天換地，但也讓玉無塵看到了一絲徹底解脫，再也無法被複活的機會。

  　　他以蕭未央的術士為基礎，將數千年來不得往生的惡鬼困在竹林，最終完成了這場對人間而言是浩劫，對他卻是盛宴的陰陽逆轉之術。

  　　最後的代價，就是他存在過的痕跡。

  　　前世今生都被徹底抹去，他的存在從規則中徹底抽離，無法被複活和重塑靈體。

  　　天地之間，再無玉無塵的存在，隨著術式的發動，所有人很快都忘了他，包括苦苦追尋他幾千年的蕭未央。

  　　他從無望的人心束縛下徹底解脫。

  　　貪婪的人心奪走了玉無塵的竹心，奪走了他的一切，讓他從仙靈化為妖魔，玉無塵又怎會留戀他從不向往的人世間？

  　　可他卻被一直說愛他的人困在人間數千年。

  　　不歸海將長留人間。

  　　但這個人間再沒有玉無塵。

  　　就像曾經被困塵世幾千年，玉無塵身邊再沒有竹心一樣。

  　　“不會的……無塵，他不會如此殘忍……他愛過我的，他明明也愛我的……”蕭未央渾身顫抖，他尖嘯一聲，雙手化為利爪，如閃電般襲向冷眼旁觀的蘇妲己。

  　　狐妖躍起，化成了輕靈柔美的少女，少女的眼眸中落下一滴淚，她揮手揚起大片白霧，護住山頭無辜的生靈。

  　　一起贈予人間這場浩劫的女鬼用一滴淚送別與她合謀的老友。

  　　“忘卻玉無塵的輪回，想來，你是甘願的吧。蕭未央，這便是你的所求，去享受吧，這是他賜予你的永恒，哭吧，笑吧，去感受他曾經經曆過的一切吧，然後，忘記他，開始享受你的新生。”

  　　來接受這以愛為名的賜福，也去享受沒有輪回，永墮地獄的懲罰。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