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與祂為鄰35

  　　人間錯落

  　　空氣中陰氣濃度升高, 一些鬼魂開始四處遊走，人間陡生亂象。

  　　蕭執月的腰腹生出鮫鱗，雙腿在不歸海海水的侵蝕下即將化為魚尾, 他知道不能如此坐以待斃, 便調動全身靈力，結成禦訣攻向玉無塵。

  　　這一擊本有機會被躲過，玉無塵卻不閃不避, 當蕭執月的攻擊落下時，他的目色越發涼薄。

  　　“作為這一代的家主, 你竟不知, 蕭未央當年還留下了道堪稱邪術的詛咒麽。”

  　　話音落, 蕭執月掐出的禦訣落到玉無塵身上，玉無塵毫無異樣，蕭執月卻如遭重擊，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就在這時, 遁訣的光芒一閃,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秦牧野剛傳送到目的地就看到蕭執月被擊飛，他飛身躍起，將萎靡倒地的蕭執月攬住。

  　　“秦公子, 你來了，可惜, 今日的盛典, 斷不能被你再擾亂了去。”

  　　巨大的九尾狐用尾巴襲來，秦牧野飛身躲閃, 和玉無塵及蘇妲己拉開距離後, 他畫符架起一道屏障, 擋住蘇妲己的攻擊後, 這才有機會查看懷中的蕭執月。

  　　“你看起來不大好……額，很糟糕。”

  　　曾經孤傲冷漠的蕭家家主此時著實狼狽，一道傷口從側頸一路蜿蜒到腹部，破碎的衣服暈染開大片血跡，血腥味濃到刺鼻，被秦牧野抱住後，蕭執月痛楚的喘息一聲，雙腿瞬間化成了魚尾。

  　　好在在鮫血作用下，他的傷口瞬間愈合了大半，但隨著突如其來的變化，蕭執月的衣服也都化成了破布，如寒玉一樣的胸膛沒了遮蔽，秦牧野垂目就看到一片染血的白玉。

  　　觸手是堅硬冰涼的鮫鱗，雙手捧著修長柔韌的鮫尾，秦牧野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才能不冒犯到蕭執月。

  　　眼看秦牧野成了呆頭鵝，蕭執月麵色赤紅，尾巴彈動，狠狠抽在秦牧野腰上：“秦稚遠，放我下去！”

  　　“腰都要被你弄斷了！嘶——你尾巴都露出來了，我放你下去，你真的能撐住嗎？”

  　　前世的記憶剛被玉無塵喚醒，危機時刻就見到連續幾世都和自己糾纏的男人出現在身邊，蕭執月不想讓秦牧野看到他這般虛弱無力的樣子，強撐著道：“鮫人善泳，淹不死，你放我下去。”

  　　“行，遵命。”

  　　秦牧野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好在胸口傷口愈合的很快，他將人放到地上，騰出手掐個禦訣喚出自己的鬼禦。

  　　金光一閃，看到龍垣出現，秦牧野頭疼道：“你看，蕭家都沒了，我們該怎麽挽救？”

  　　龍垣環顧一周，目色竟比玉無塵還涼薄。

  　　“救？蕭家從根子裏就爛了，蕭執月一個直係沒被弄死都算是個奇跡。救，還是算了吧，選個風水寶地把他們全部埋了，定時澆點水，再在墳頭種一圈綠不拉幾的竹子，說不定過個一千年棺材裏又能鑽出一個死變態。”

  　　這話逗得蘇妲己跺足大笑：“不錯不錯，這的確是蕭家家主專用的複活陣術來著。”

  　　秦牧野啞然，不知道蕭家家主專用複活陣為何這般離譜。

  　　青年模樣的龍垣站在這裏，一眼看去竟和蕭執月有七分相似。

  　　隻一個清冷出塵，一個妖孽張揚，蕭執月和龍垣兩人對視一眼，龍垣眼眸一眯，察覺蕭執月眸底藏不住的情愫，他嗬嗬一笑，當即就和沒骨頭似的倚在秦牧野懷裏，用手指在戀人胸口畫著圈圈，一邊斜眼看玉無塵和蘇妲己。

  　　“嘖，蕭家好多年沒有這麽熱鬧了，沒想到我剛解決了人生大事，就遇到這種鬼界萬年難遇的盛事，可真巧啊。”

  　　“你好好說話，這麽多人看著呢，別這樣。”秦牧野到底年輕，臉皮薄，捉住龍垣作亂的手指麵紅耳赤道。

  　　蕭執月看秦牧野和龍垣親昵的模樣，前世的恩愛纏綿轉瞬化為泡影，今生仿若噩夢的離別就在眼前，他喉間一甜，嘴角又蜿蜒下一道血跡。

  　　秦牧野見狀趕忙上前扶起蕭執月，不料卻被悲憤的蕭執月一把推開，那人紅著眼看過來，眼神冷到幾欲噬人。

  　　“我不需要你。”

  　　前世已了，今生緣盡，哪怕心如刀割，他還是願意看著秦牧野安好，如此，也免得重蹈玉無塵和先祖的覆轍。

  　　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冰寒的冷水裏，想幫忙的秦牧野渾身濕透，他站起身擰掉袖子上的水珠，不解道：“你怎麽看起來也像是要變成惡鬼了，不歸海倒灌引來的惡靈當真這麽了不得？”

  　　龍垣盯著蕭執月一陣：“打了玉無塵還能活著，隻是吐血，鮫人的皮囊的確耐造。那可是先祖親自種下的血脈詛咒，我當年在蕭家的時候挑釁玉無塵也吃過大苦頭，隻是吐血死不了人的，但蕭家人想對玉無塵下死手，血統越純涼的就越快。”

  　　說著，他看向玉無塵，挑眉道：“家主苦苦追求你這麽多年，甚至不惜拿直係子孫當炮灰，不過看來，這種血腥殘酷的手段還是沒打動您啊。”

  　　“你不是姓龍麽，原來，你竟也是蕭家人？”秦牧野聞言驚愕道。

  　　“你這人，嘖，明明長著顆聰明腦袋，怎麽一和我到一塊就傻了吧唧的。喏，看我和蕭執月的長相，你就該知道我們是一家人了。”

  　　龍垣也是蕭家直係，還和蕭執月一樣是家主候選人。隻是他早早發現了蕭家的血脈詛咒，便主動脫離了蕭家，在靈界行俠仗義祛除惡鬼，過了兩年名聲就超過了蕭家子弟。

  　　結果就被蕭家同宗的師兄弟設計害死成了惡鬼。

  　　想到蕭家血脈詛咒的根源，龍垣看著玉無塵的目光便透出絲絲同情。

  　　“要說對蕭家人最狠的，還得是蕭家人自己啊。獻祭同宗和後代，也算是初代靈使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了。蕭執月，你看清楚點，眼前這位玉先生可傷不得，為了不讓蕭家子孫傷害玉先生，我們的祖宗可是拚了命的想幹掉全部蕭家直係呐。”

  　　“就是玉先生作為一個鬼被變態纏上也著實倒黴了點，明明最開始什麽都沒做，就背上了不知道多少條人命，便墮為惡鬼永世不得超生了。”

  　　麵對同為鬼魂的龍垣，玉無塵的神色和煦了不少，見蕭執月神色驚疑，他好心將蕭家祖宗的最後一樁密辛告知。

  　　“當年我動手咒殺蕭未央的妻子時並未隱藏痕跡，我知道前因後果後當然要殺死罪魁禍首報仇。蕭未央和公主的兒女，乃至所有皇室都知道是公主掘了我的根基，惡意毀去了我的萬年道行，我複仇本是天理，但他們依舊想讓我魂飛魄散。”

  　　對那些傲慢的皇族來說，公主的，命何等高貴，荒野上萬年苦修才化為金色的竹妖，的確是死不足惜的。

  　　蕭未央不會讓人傷害玉無塵，和玉無塵離開後，他發現皇室依舊不死心，而他的子女更是恨毒了玉無塵。在他為護住玉無塵處心積慮布置時，卻發現玉無塵根本不在意，還覺得灰飛煙滅也是理所當然。

  　　竹仙根基因自己而毀，孽緣因自己而生，蕭未央比玉無塵更心痛，眼看玉無塵竟不想留在人世，他心痛難忍，就背著玉無塵在自己的血脈裏留下了詛咒。

  　　“自那之後，蕭家一脈傷我便如傷己，若是欲讓我魂飛魄散，哪怕根本傷不到我分毫，但動手之時，蕭家後輩依舊會殞命當場。最開始的幾十年，蕭家知道真相的人在試圖動手時都會反噬自身，最後留下的，便是真心尊崇我，將我視為先祖的後輩。”

  　　隻是區區百年，蕭家後代就無一不敬慕玉無塵，仿若和蕭未央誕下蕭家後輩的，是他這個為複仇才來到蕭家的厲鬼。

  　　人間著實荒誕，讓玉無塵這個被庇護的厲鬼都覺得匪夷所思。

  　　龍垣站在秦牧野身前，用魂體吸收掉靠近秦牧野的所有陰氣，從當事鬼口中得知前因後果後，他實在忍不住吐槽道：“初代家主都為您做到了這種程度，簡直是駭人聽聞是非不分，玉先生可會有一絲感動？”

  　　玉無塵聞言難得露出笑意，他搖搖頭：“不會，一絲也無。若深究的話，大概隻有惡心厭棄吧。”

  　　蕭未央所做的一切，隻會讓他越發看清蕭未央和竹心的不同。

  　　他的竹心在人間曆練的真好啊，短短十餘年，就將那些喜好以活人為祭的皇室貴族的傲慢刻入了骨血，結發妻子死去他不會為妻子報仇，為了一己私欲，為了讓玉無塵憐憫自己，他甚至能以血脈詛咒戮害自己的後代。

  　　玉無塵那般大張旗鼓的咒殺公主，本意就是結束所有的孽緣，他的仙途被公主的私心愛欲阻斷，複仇後他自能無怨無悔地死去，失去竹心記憶的蕭未央為妻子複仇讓他魂飛魄散，也算有情有義。

  　　人間實在過於寂寥，玉無塵早就想孤身離去，化成風也好，變成雨也罷，哪怕無知無覺，他也依舊是逍遙在天地間的無塵子。

  　　但為了複仇跟隨蕭未央來到人間，成為那個人的鬼禦後，蕭未央不想他死，他就連化作風和雨也不能了。

  　　在蕭未央的庇護下，沒人能殺得了玉無塵，他會長存於世間，一年又一年，蕭未央處心積慮，隻為換來一次玉無塵心甘情願的重新開始。

  　　玉無塵不想再遭逢一次紅塵的磨挫，他隻是一棵竹子，做人實在他為難他，但被困人間，他隻能嚐試探究著人心。

  　　他想知道蕭未央究竟在執迷什麽，他一生名利雙收，和妻子琴瑟和鳴誕下許多後代，看似夫妻相濡以沫，卻又能無動於衷地聽著妻子日夜哀嚎受盡折磨死去，他也沒有絲毫為枕邊人報仇的想法。

  　　更匪夷所思的是，隔著血海深仇，他竟能恬不知恥地許下來世？

  　　當那人依照諾言轉世為女子，玉無塵滿懷不解的送了前世的妻子同樣的境遇，當轉世後的蕭未央被親族和枕邊人背棄戮害，她卻那麽的震驚和悲憤。

  　　前世背棄妻子，對子孫後代刻下血脈詛咒的蕭未央不該是最能理解那份心意的人麽？

  　　玉無塵越發不解。

  　　果真，世人都說竹無心，鬼怪無心，但活人有顆鮮紅火熱的心，到底是有理有據的。

  　　他作為一棵竹子，永生永世都無法了解奇妙的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