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與祂為鄰34

  　　不歸

  　　“後來, 他長成了一個俊秀且強大的鮫人。那時他還不叫未央，他說他隻願叫竹心，要做我的心。”

  　　竹子生來無心, 唯有修行萬年凝成的丹元才可作為心。

  　　相依為命的一竹一鮫長在苦寒之地, 根本不知真正的世間是什麽模樣，玉無塵對塵世無感，生出七情六欲的竹心卻渴慕人間紅塵, 他將剛長成的逆鱗拔下贈予玉無塵，說玉無塵教會了他情愛, 他要尋到辦法讓玉無塵也愛上他, 於是他執意要去人間曆練。

  　　玉無塵怕他遇到危險, 為護他周全，便將凝結出的丹元贈予了他，讓鮫人徹底褪去魚尾變成了人身。

  　　竹心離開了不歸海。

  　　少年說他會回來，可人間太過複雜, 他的真身無意中被人類看到, 人類處心積慮捕捉到他，將他獻給了皇族。

  　　皇帝的小女兒看到了俊美的鮫人少年，隻一眼就愛上了對方, 她日日陪伴著竹心，想讓俊美強大的鮫人少年成為她的丈夫, 竹心告訴公主, 他要回到不歸海岸邊的竹林去找自己真正的愛人，那是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伴侶。

  　　公主得知她愛慕的男子竟喜歡另一個男子, 頓覺滿心憤怒, 男子和男子在一起有違天和, 她斷不可能讓她心愛的少年變成cí伏在其他男人身下的luán寵。

  　　她想，一定是那可恨的竹妖蠱惑了單純的竹心，她定會殺了竹妖解救竹心！

  　　公主誘哄著初到人間的鮫人，假作溫柔說要替他找到戀人，從竹心口中套出玉無塵的位置後，公主當日便命人找到各國術士，詢問除去妖魔的法術。

  　　成千上萬的術士來到臨海的竹林，掘去已經化為金色的修竹的根基，用罪人的汙血玷汙了玉無塵的道體，玉無塵已將丹元贈予了竹心，他被困在本體中無法逃脫，等他修為盡毀，公主又命人放火燒山，將整片竹林都付之一炬。

  　　離褪去竹身成為仙家隻有一步之遙的玉無塵成了孤魂野鬼，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遭遇無妄之災，隻能日夜飄蕩在不歸海上空等著他的竹心回來。

  　　一年又一年，他等了幾千個日夜，終於有一天，在人間功成名就的鮫人再次回到了不歸海。

  　　鮫人成年後長得越發英武俊秀，雙目盛滿了鮮血淬煉出的野望，他不再自稱竹心，多年前和公主成婚時男人就有了另一個名字——蕭未央。

  　　曾經的竹心成了公主的丈夫，十多年過去，他已是整個王國最受崇敬的國師。

  　　他回到了玉無塵死去的地方，這一次，他不是來見他的愛人，隻是來收服讓心愛的公主夜夜生出噩夢的竹妖。

  　　當玉無塵在焚燒成枯枝的竹林中現身時，看著那雙在看到他時滿目驚豔的星眸時，他終於知道，他的竹心死了。

  　　他等不來他的少年了。

  　　驕縱的公主為了徹底得到鮫人少年，尋來了世上所有的巫蠱術士，終於從術士那裏尋到一門法術，她用術法抹去了竹心的記憶，讓他愛上了自己，把曾經的竹心變成了屬於她的蕭未央。

  　　承諾會回到不歸海竹林的竹心，在人心的淬煉下早已灰飛煙滅。

  　　玉無塵失去了一切，那一天，蕭未央卻終於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神祇。

  　　蕭未央在夢中驚鴻一瞥的仙家終於有了麵容，他伸出手握住了竹中妖靈的衣角，眼神熱切道：“您來做我的鬼禦吧，我帶您離開這裏，您就一直，一直陪伴著我吧。”

  　　那一瞬，鮫人青年眼中浮現出迷茫的愛意，但失去記憶又徹底融入人間的他不知道原來男子也會愛慕男子，他將心底翻滾的熱切當成了尋到鬼禦的歡欣。

  　　看到玉無塵的第一眼，他的心髒就開始鼓噪躍動，他固執地想把玉無塵永遠的留在身邊，哪怕對方是鬼魂，隻是看著，他就會滿心歡喜。

  　　“好。”玉無塵看著眾人，看到了他們眼底的恐懼和欲望，也看到了處心積慮害死自己的公主驚恐欲絕的眼神，他終是緩緩行來，握住了蕭未央顫抖的手指。

  　　玉無塵以鬼禦的身份跟隨蕭未央來到了人間。

  　　他那時還想著尋回他的竹心，可惜，蕭未央終究不是單純的竹心，他隻是被人類馴化的凡夫俗子，在權利的熏陶下，他帶著野望迎娶了貪慕他的公主，公主為他生兒育女，在遇到玉無塵之前，蕭未央以為自己的確是愛慕著他的妻子的。

  　　可惜，在妻子日夜生出的噩夢驅使下，他再次見到了玉無塵。

  　　玉無塵來到蕭未央身邊後，公主很快就生了怪病。

  　　她的身上長出巨大的人麵瘡，人麵瘡腐爛流膿，劇痛不止，公主日夜痛哭哀嚎，皇宮醫者和術士使出渾身解數，依舊沒能救回公主，幾個月後，公主受盡折磨，渾身腐爛而死。

  　　氣絕身亡之時，曾經傾城絕色的金枝玉葉已經腐爛到隻剩一把漆黑的骨頭。

  　　有巫師察覺是玉無塵喚來惡鬼詛咒了公主，正要稟報皇帝消滅玉無塵的時候，死去妻子的強大靈使卻勃然大怒，他帶著玉無塵離開了皇宮，回到了初遇時毗鄰不歸海的那片焦黑荒原。

  　　蕭未央在遇到玉無塵的地方種下滿山的竹子，在竹林外建起莊園，用鮮血布下重重禁咒，引來不歸海的海水，將玉無塵永遠束縛在了他的身邊。

  　　整個蕭家，都是蕭未央為了困住玉無塵而修築的牢籠。

  　　他知道的確是玉無塵殺死了他的妻子，對方從未將人類看在眼裏，不論是王孫權貴還是高貴美麗的公主，對他而言都隻是仇人，螻蟻。隻要他願意，他能將所有害過自己的人類用最惡毒的詛咒徹底抹去。

  　　可蕭未央不能放任他墮入魔道。

  　　玉無塵總是那般冷漠，蕭未央終其一生也不敢再將愛意訴諸於口，他在人間有妻兒，玉無塵還殺了他的妻子，愛慕上一個蔑視自己的妖神注定不會得到回應，因為竹終究是無心的。

  　　但蕭未央還是愛他。

  　　他自創了各種術法想把無心之魂留在身邊，到了臨終垂死，看到玉無塵手臂上的鮫鱗，蕭未央終於察覺到自己的記憶被封印了一部分，解開封印回憶起過往後，蕭未央的執念竟比此前更甚。

  　　他那時方明了，原來將丹元贈予自己目送他離開時，他的竹中仙就已經生出了情絲。玉無塵愛過竹心，若是竹心沒有來到人間，也許，他早就和他一生所求之人成了神仙眷侶。

  　　可竹心來到人間變成了蕭未央，玉無塵也因而化為了永世不入輪回的厲鬼。

  　　玉無塵苦笑起來。

  　　“他臨終時說對我不起，但他不後悔將我困在身邊，他哭著求我，讓我等他千年，他會再次回到蕭家，成為女子為我生兒育女，要做我的妻子補償我。蕭未央，未央……他終究不再是我的竹心，我等了竹心十幾年，等來的是失去自由的數千年，我為何還要等著蕭未央呢。”

  　　他真心愛護的一直都是竹心，自始至終都隻有他的竹心，他不曾愛過變成蕭未央的男人一刻，又如何要因他的執念被困千年？

  　　蕭未央不是竹心。

  　　那轉世後的魂魄還會有前生的痕跡嗎，沒了記憶和經曆，現在的那個人，還會變成曾經熟悉的那個人嗎？

  　　不解之下，超脫於輪回之外的玉無塵親手送了蕭未央和公主殿下一場試煉。

  　　蕭未央轉世成女子後依舊擁有最絕豔的容貌，她一直在等著玉無塵出現。

  　　但在她短暫的幾十年人生中，玉無塵離開了蕭家，蕭未央終其一生也沒見到他一麵。

  　　離開的蕭家後，玉無塵尋到了公主的轉世，因身居高位時犯下無數殺孽，千年來一直轉生為豬狗的公主魂魄被玉無塵抽出，他尋了一個和自己外貌有五分相似的死去男嬰的皮囊，將公主的魂魄塞了進去。

  　　他給那個男孩取名為何尚為，教導他靈使的手段，然後，親手把他送到了轉世後的蕭未央身邊。

  　　也許靈魂刻下過前生的執念，可轉世後的人，終究隻是她。

  　　轉世的女子很快就愛上了何尚為，至於她愛的是何尚為那和玉無塵五分相似的容貌，還是愛著昔日伴侶的魂魄，怕是蕭未央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們又變成了玉無塵死後琴瑟和鳴的恩愛模樣，幾年後，玉無塵見到了春風得意的何尚為，假作無意地告訴了長生丹的存在。

  　　又過了兩年，玉無塵得到了蕭未央的死訊，快到他甚至有些意外。

  　　果然，哪怕是轉世成何尚為，曾經的公主也依舊貪婪自私，淪落到畜生道做豬狗千年，他已經由內到外變成了豬狗。

  　　玉無塵用長生丹存在的消息換來了蕭家內外自相殘殺，看著轉世後的何尚為親手清除了他前世的後代，上一世他用蠱術迷惑了蕭未央後處心積慮懷上的孩子全被死於非命，在玉無塵看來，那當真是一場諷刺的鬧劇。

  　　他冷眼旁觀，看著毀了自己根基的罪魁禍首在人間掙紮千年，最終魂飛魄散，玉無塵卻沒有絲毫愉悅。

  　　不管他如何謀劃報複，他的竹心，依舊消失在了他們分別的那一日。

  　　“都該結束了。”

  　　玉無塵看向天空。

  　　隨著術法運轉，蕭家上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竹林中的惡鬼和焦枯的竹子全被漩渦卷入空中。

  　　隨即，蕭執月身邊深潭內的水像是沸騰一樣，被牽引著朝漩渦而去。

  　　深潭連接著神秘的不歸海，海水源源不斷地被引入漩渦，整個蕭家地麵顫動塌陷，房間全部化為廢墟，焦黑的竹林沉入海中，眼看所有人都要被埋葬於深海中，一直躲在暗處等待時機的蘇妲己現出真身。

  　　巨大的妖狐用九尾一掃，將蕭執月和一群大熊貓全部藏在尾巴裏，縱身一躍就跳到了山頭上，她抖抖尾巴，將蕭執月和熊貓們丟到山上。

  　　隨著不歸海的海水被引到漩渦中，傾盆大雨從天空澆下。

  　　那雨和正常的雨水完全不同，冰涼刺骨，卻不是水，而是一種陰氣凝結的氣體，以雨水的模樣落下，再悄然融入空氣中。

  　　蘇妲己看著天空抖抖耳朵。

  　　“很快大雨就會遍布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是不歸海的海水，會用雨水的形態倒灌入人間。隻需要幾天，幾個月，或者一年，整個人間就會和不歸海融為一體。

  　　到那時候，滯留的不歸海的靈體都會來到人間，他們可以占據活人的軀殼當身軀，大部分人類都察覺不到變化，但很快……”

  　　“他們就會被無處不在的陰氣溺斃，成為不死不滅的活屍，陰陽逆轉後，不歸海不能再洗去魂魄的記憶，反倒會把奪走的一切還回來。所有人、神、鬼都會慢慢回憶起前世所有的記憶。”

  　　到那時候，死人和活人都沒有任何差別，所有生靈全部以鬼魂的形態存在，那些皮囊在陰氣的侵蝕下千萬年不腐，死者又能套上人的皮囊，感受著人間的一切。

  　　那才是人人都不會再經曆生離死別的和樂啊。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